江山丨劳模故事：《吕玉兰》连载之二十：要做先生 先当学生

　　当我在整理玉兰遗物的时候，发现她留下来的笔记本有整整两大纸箱子，共168本之多，约计五六百万字。从玉兰开始当干部的1955年起，到她病重的1990年底，年年都有，有时一年有好几本。我花了一个多月时间，初步浏览了一下，看到上面密密麻麻地记满了玉兰在开会、参观、访问时，记下的所见、所闻、所感和领导讲话，还有一些是她参加各种学习班和上党校所做的学习笔记。

　　从1955年到1965年期间，玉兰工作岗位主要在村里，但外出开会、参观的机会特别多。主要原因有这样几个：一是她担任村干部，工作需要她经常参加上级会议；二是她曾多次当选劳动模范和先进个人，外出机会比较多；三是据村上老干部说，当年有些村干部嫌开会紧张，没有文化记不下来，跑东跑西破费多，不愿去开会，常常把参加上级会议的任务往她身上推。另外一个原因是，她开会时遵守纪律、记录认真、发言积极，地、县有关部门都欢迎她去参加会议。所以，她开会机会要比一般乡村干部多好几倍。

　　为了及时赶到会场，她有时顶风冒雨步行几十里；为了筹足到会路费，她有时动员父母卖猪卖羊卖棉套；为了更好地学习外地经验，她除了认真听报告外，常常看材料、做笔记到深夜。她还多次担任会议代表在会上作表态发言，主动给大会服务人员写感谢信，等等。

　　这是玉兰告诉我的一个故事。1965年夏天的一个早上，正在家里吃饭的玉兰，忽然接到上级通知，要她当天赶到邢台去参加地委的一个会议。她想，临西发往邢台的公共汽车，每天只有上午一趟，便赶忙放下碗筷，骑上车子，往下堡寺赶去。来到下堡寺村边，远远看见临时停车站上，正停着那趟班车，不禁心中一喜，脚下狠劲蹬了几下。当她存好车子，来到车站，随着喇叭的一声长鸣，汽车也开动了，离站徐徐前行。玉兰急忙向汽车追去，一边跑一边喊：“汽车等一等，让俺上去！”那时候，公共汽车只在车站停车，不像现在这样招手即停、随时上人。任凭玉兰在车后又跑又喊，汽车司机虽然听见了、看见了，也不停车。

　　汽车在前边跑，玉兰就在后边追。此刻，急着去开会而又没坐上车的玉兰，就像掉进水里而又没有抓住救生圈那样，心急如焚。　　追啊！跑啊……跑过了10米，20米……又跑过了100米，200米……鞋子跑掉了一只，顾不得穿，掂在手里，光着脚继续跑……跑得那样快，喊得那样急……满脸通红，大口喘气……　　车上的乘客，纷纷回过头来，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车开这么远啦，咋还追？”“你看她那样儿，光着脚丫子还跑哩！”“追得这么紧，肯定有急事儿！”

　　全车的乘客都被玉兰打动了，一齐向司机求情：“师傅，行个好，停停吧！”“这姑娘一定有急事儿，让她上车吧！”

　　大概被玉兰紧追不舍的劲头和乘客们富于同情的劝说所感动，司机终于破例地将车停了下来。

　　这时，汽车已开出一里多地。

　　1964年3月20日到4月2日，玉兰参加了山东省农业先进集体代表会。12天的会议，她天天都做笔记，有时一天写好几千字，包括代表的发言内容和自己的学习心得体会。下面是从中摘录的几段。

3月19号

　　昨天晚上，下了一夜雪，路上非常泥泞。今天叫我赴县集合，到济南开会，这路怎么走呢？天阴着，还下着小雨。我带了日记本，就奔向区委会。走路确实难拔出腿。我住到区了。到晚上，县里还打电话来，催这个事呢！我心里感到不安。

3月20号

　　今天天刚亮，我就爬起来，到了公路上，看了一下，行人还不少，还有骑自行车的。我借了自行车，奔向临清。一路上，光推着车子，能骑的地方太少了，拼命走吧。走得很快，三个钟头就到了县城。我首先到了人委农业局。县上的车赴济南走了。局负责人打发我吃了午饭，开了介绍信。我买了汽车票，到了平原县城。赶得太巧了！到火车站，又买到了6点去济南的车票。坐了两个半小时，就到了济南。下火车后，大会的专车把我送到了珍珠泉。太累了，吃了晚饭，我休息了。

3月22号

　　会议开得非常紧张，我们都集中精力，自觉地按时学习，不随便外出。我们本着节约的精神，不枉花一分钱。晚上演了一场文艺节目，是福建省话剧团演的五场话剧《龙江颂》，主要是先进与落后的思想斗争，大集体与小集体的斗争。还表现做思想政治工作是大事，不管做什么，思想通了，工作就顺利了。

3月24号

　　今天是大会发言，都是人的工作做得好，这样各种工作都好做了。跟人家比较，我的工作很差劲，我一阵阵的惭愧万分。大队支书是同样的大队支书，两个做法两个效果，我还不称大队支书！我下定决心，要虚心学习，把革命化的精神与经验，学到手，回去运用到实际中去，踏踏实实地工作，做出成绩来，报答党对我的培养，回答这次大会。惭愧的不得了，我光想掉泪！

　　我们那个村，是一个偏僻的落后村，多是沙荒地，会道门特别多，邪气高，乱腾腾的，有的人来回闹事。我原来是不愿做人的工作的。有些人对我有意见，我做了一个倪修礼的工作，现在还有人对我有意见。昨天，我给村里的干部写了三封信。

　　学了寿光县代表的发言，我比起来更差劲。人家是识800个字的半文盲，学习毛泽东著作，不但自己学，而且组织全体支委学习，边学边用，做好工作。我呢，高小毕业生，毛主席著作读了几页，只学点报纸、文件等现用的材料。光觉得工作已经是满脑子了，还认为干活了，很累的，没时间学。今后，我要挤时间学习，用毛泽东思想武装头脑。遇到困难想雷锋，忘我劳动比雷锋，助人为乐学雷锋，艰苦朴素赶雷锋。

　　干革命，要有不怕天、不怕地、不怕脏、不怕累、不怕诱、不怕风、不怕雨、不怕刀、不怕枪、不怕威胁、不怕麻烦、不怕走弯路、不怕受委屈、不怕寒风毒草、不怕牛鬼蛇神、不怕讽刺嘲笑和不怕牺牲的决心，要有一声令下，奋不顾身，敢于打大仗、打硬仗、打恶仗的精神。

　　总结人家的经验，一点体会是：见了先进要学习和树立，见了不好的现象要依靠群众来揭发，这个问题党支部要灵敏。就像好的大树要保护，坏的一露头要削掉。如我们那里有的支部委员，常好干落后的事，由于没及时地解决，群众有意见。还有一些人，在群众中散布我的坏话，想摧垮我的威信。

3月25号

　　做人的工作，包括树先进，揭坏事，关心群众生活，谈心。对妇女、儿童、干部、社员、贫下中农、下台干部，都要做工作。要用多种办法，对症下药，哪把钥匙开哪把锁。这不是低三下四，这都是革命。我这才明白了这个革命的道理。

　　工作就得对自己严，对别人宽，见困难就上，见荣誉就让，见先进就学，见落后就帮，这也是革命。

　　有的人缺点多，但也有优点，看问题要同时看到两个方面，抓住优点大加表扬，他会更好的。

　　学比赶帮。各阶层、各角落，都要树立“五好标兵”。要认真，特别是要从集体、从社会主义出发，树立高尚的风格。

　　工作，要从小事情做起。对群众、对别人影响很大的事，个人要以身作则，还能搞不好工作！

　　社员看干部，党员看支部，支部看支书，这是一个真理。

3月26日

　　大会继续发言，先听取了崂山县城阳公社小寨子大队代表的发言。10年来，他坚决听党的话，走集体化的道路，坚持科学实验，逐步实现农业现代化。采用优种，也是增产的一大关键。培育种子，进行科学实验，70余次，对玉米进行杂交。双杂交三十五号，心红、个大，比金皇后增产30％。玉米成个的当中，三分之一的做种子。

　　今天共听了九位同志的发言，改变贫困面貌，改造自然，战胜自然，如治洼，治碱，治土，治水，植树造林，主要靠决心、毅力和革命干劲。

　　造林的八大好处是：林是农业的“国防”，不仅可以防风固沙，还有利于改良土壤，调节小气候，为庄稼的正常生长提供条件；林是畜牧业的“靠山”；林是副业的“基地”；林是木材的“源泉”；林可以促进多种经营的发展；林是现金收入的来源；林还可以美化环境，改变农村面貌。林字带头，以林保农，农林并举。真是：风清沙固，四季花香；冬天暖和，夏天凉爽；空气新鲜，心胸爽朗。只要抓住了林字，多造林，就是革了沙荒的命。

　　育洋槐的办法，先开水浸种，后把地浇了，再撒上种子，和种红萝卜一样。种花椒的时间是谷雨。树杈当年出芽后，留三到四个芽，留四面或三角即可。

　　对饲养的耕畜嘉奖：对饲养员的奖惩制度，要严格执行，特别是对繁殖小牛，没有兑现的一定要兑现，每个小牛30元或40元。

　　我今天精神不太好，感到很疲乏，大腿上起了个疙瘩，有些痛，关节发酸，像10天没休息一样，心里直发慌。我又想起了家里的一切事，在我脑子里翻腾着。

　　听了先进代表的发言，都是解决了各种困难，失败成功，夺取胜利，不知搞了多少次。　　要玩硬的了。

3月27号

　　一位代表谈学习赶帮经过。帮是次要的，学是主要的。党员学党员，团员赶团员，饲养员学饲养员，勤俭户带浪费户，五好社员、干部，各行都有标兵。

　　晚7点，坐汽车到人民剧场，看了青岛市话剧团演的《丰收之后》，表演得太好了！真是我们农村斗争的反映。支书赵五婶那种全局观点、多卖余粮，但这不是一帆风顺的，斗争很尖锐。她的爱人、大队长，抓生产很好，直爽，但政治糊涂，好喝酒，没有立场。如富裕中农操纵奸商，副大队长拉拢大队长偷粮食，到黑市上换牲口。这种斗争，使俺回忆起俺们村里也有这种情况。但多了一样，就是这些人搞投机倒把、私分棉花，还告我。是故意的吗？有这个意思。想起这些来，一时说不完。

3月28号

　　今天大会继续发言。有一位代表谈到，他们那里的斗争很尖锐，如敌人拉拢贫农、上告干部，13条罪状，除多吃多占外，12条都是捏造的。工作组进村后，首先对党员和干部说明来意，鼓励大家站稳立场，顶住歪风邪气，同时讲明政策，要求大家依靠党，依靠群众，有问题交代问题，有错误就检讨错误，以便弄清是非，团结群众，孤立敌人，从而稳定了大家的情绪，鼓舞了大家的斗争勇气。由于牵扯面很广，情况比较复杂，为了依靠贫下中农，团结群众，弄清问题，打击敌人，党支部与工作组共同研究，成立了由五人参加的贫农委员会，并有意识地吸收被拉过去的出面告状的贫农，参加查账，责成全大队账目开列清单，交给贫农委员会审查。

4月2号

　　我们这次大会开了12天，听取了省委省人委的报告，70多名代表在大会上发了言，还有40多个书面发言。这次会议跟往年不同，是一个思想革命化的大会，争取今年农业大丰收的誓师大会。大家思想明确，满身是劲，决心在农业战线上大干一场。

　　几十年间，玉兰参加的中央和省、地、市、县的大会，少说也有几百次，每次她都认真做笔记。我从一页页、一本本笔记上流畅的字迹中，不难看出玉兰对工作认真负责，对学习孜孜不倦的可贵精神。

　　其实，玉兰利用开会机会抓紧学习的事迹，只是她虚心好学、注意总结，不断提高自己思想和文化水平的一个方面。正如许多老同志向我谈到的，玉兰交际很广，不论是老干部、老贫农，还是年轻小伙子；也不论是老大娘、老大嫂，还是年轻姑娘，她都谈得来。而且，她爱提问，有啥不懂的地方，不管对方的地位是高是低，也不管这个问题在有些人看来是多么幼稚和简单，她都会向你提出来。　　她在《英勇坚持社会主义道路的吕玉兰》一书中，谈到自己应当经常向群众学习时，把群众比作“先生”，把自己比作“学生”。她说：“有阵子，村上一些人说俺头脑简单，自己没主意，有事好问人，像个孩子，没有个支部书记的样子，不像一村之主。可俺想，要什么样子？不像一村之主，正是支部书记的样子。要有民主作风，要处处以普通劳动者的姿态出现，和群众打成一片，不当脱离群众的支部书记。既当大人，又当小孩；先当小孩，后当大人。像毛主席说的，先当学生，后当先生。学生当好了，调查研究和思想酝酿的工作做好了，当先生就省事。遇事和群众商量，群众就拿俺当知心人，说真心话，敢拿主意，敢提意见，这样最好。”

　　“要做先生，先当学生——学生、先生、再学生、再先生，当学生是学习，做先生还是学习。”这就是玉兰的座右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