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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然:艳阳天(五十九)

作者:浩然 发布时间:2016-09-02 06:55:19 来源:民族复兴网 字体:   |    |  

 浩然:艳阳天(五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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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四章

  乡党委会开到傍鸡叫,还争论得不可收场,不得不暂时停下来,让大家吃点东西,休息一下,再接着开。这会儿,乡干部们都睡着了。

  李世丹没有跟大伙儿一起吃东西,也没有躺在床上睡觉,反反复复地想了一遍,决定采取主动的办法,要亲自到东山坞走一趟。他来到电话室门外,敲着门板说:“小张,我到村里转一圈,一会儿你告诉他们。”

  小张在屋里应声说:“上午不是还要接着开会吗?”

  李世丹说:“正在收麦子,下边容易出问题,我得看看去。误不了开会。”

  他这样走走过场,算是请假了,就匆忙地回到屋里,又轻手轻脚地推出自行车,既没有顾上捏捏轮胎里的气足不足,也没顾上找一把掸子掸掸车子上的尘土,就骑上去,出了院子,拐出村口,一溜烟似的朝东山坞奔去。

  他决定马上到东山坞去,主要目的只有一个:“稳住东山坞的局势不要再恶化”。他想,东山坞的局势稳住,工作组和王国忠来到的前后一两天里,不再闹出乱子,自己才算过了关。这样一来,对自己来说,还能把三个不利条件变为三个有利条件。第一个,马之悦、萧长春跟自己汇报了情况之后,没有马上来解决,这是疏忽大意;现在发生了严重问题,觉都不睡赶来了,这就把县委和同志们加在自己头上的批评抵消了。第二个,到这儿摸摸实际情况,工作组和王国忠来到,自己就会更有把握地坚持自己的意见,更有力地为自己辩护,也就否定了县委对自己没有“调查研究”的指责。第三个,到这儿来,把可能发生的乱子平复下去,就算自己过去有些工作方法不太对头,并没有造成事实,没有引起恶劣的后果,顶多检查一下,认识认识,也就不会再挨一下子处分了。

  他对自己这样一个“积极”的、“主动”的措施非常满意。可是他最为难的是用什么样的手段、什么样的办法,才能够在短短的时间里,达到这个目的。李世丹“精明能干”,要说,这点小事儿并不难处理,只怪东山坞的事儿扎手,干部也扎手,特别是萧长春是个不大听话的干部,实在摆动不开,那么,不费一番心思,是不好办的。他想来想去,想到一个办法,就是“平衡”。马之悦和萧长春两个领导干部不团结,互不信任,勾心斗角,这是东山坞“乱”的根源之一;眼下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时候,一下子就断出个你清我白,又能让他们服气,那是不容易的。只能采取“平衡”的办法,教育他们拿出“党性”来,启发他们的原则精神,发扬一致的,保留不一致的,等整风鸣放开始,再弄个清白。还有,萧长春为了找孩子,就对群众进行“搜捕”,也是东山坞“乱”的根源之一;眼下,在萧长春来说,失去了自己的骨肉,当然是很痛心的事儿,很容易被感情缠住而不可自解;自己去了,硬压他也不合乎情理,得警告他,让他以大事为重,以革命为重,并且答应他,等事情过一过,一定请公安局把这件事情破案,给他解解恨。再有,东山坞的群众从打麦子一黄梢就提出了一些要求,而一件也没有得到满足,这也是“乱”的根源之一;现在,群众的意志是决定一切的,跟他们拧着劲儿,什么事情也好办不了;可是自己的处境,又不能“擅自处理”,也不便处理,那么,起码得给人家几句好听的话;他们的要求得不到解决,连一句好话也得不到,就会引起更大的反抗情绪,这是非常危险的事儿……

  金黄的麦子在他眼前闪过,他没有留神;热闹的劳动人群在他身边出现,他也没有注意,甚至有人朝他指指点点地说了些什么,他也没有听到。他在全心全意地想着他追求的目的,想着怎么通过“平衡”而达到“稳定”的窍门儿。

  他想着,走着,不知不觉地进了东山坞中间的道沟里。

  东山坞并不像李世丹想像的那样:充满了恐怖和低沉的气氛。它一如既往,是一片蓬勃的繁忙景象。街上有拉麦子的大车来往奔忙;打麦场里的碌碡声响,老远就听得见;炊烟从每一家屋顶上升腾,跟艳艳的早霞融化在一起。只是街上的行人很少。

  李世丹不由自主地来了个“各取所需”,立刻就抓住了这一点,心里想:瞧瞧,这是怎么搞的,气氛多紧张,连小孩子都不敢在街上玩耍了,河边上也没有洗衣裳的妇女了,树阴里也没有歇凉的老头了,这还了得。不设法儿缓和一下,说闹事儿就闹事儿呀!

  他在马之悦黑漆大门前边闸住车子,正要叫门,惊动了看家的大黄狗。

  大黄狗“噌”地一下扑了出来;先龇龇牙,又扑了几扑,随后才“汪汪”地大声怒吼。

  可把李世丹吓坏啦。他提起车把,想用车子抵挡,左挡右挡,在那儿耍开“把式”了。

  那狗咬不着人,急红了眼,在轮胎上撕了一下子,又扑到李世丹的背后了。

  马之悦从打麦场上出来,想到家里喝杯茶,借机会歇歇气。按着干部的分工,他管一队的打麦场。他心里明白:萧长春表面上让他领导打场,实际上是把他“困”在场上,好让喜老头这伙子人监视他,心里恨得长牙。他走在沟里一抬头瞧见了李世丹,就像见到天降的喜神,连忙跑过来,一边骂着狗:“瞎了眼的王八蛋 !”一边朝狗脖上狠狠地踢了一脚。

  那狗被踢疼了,斜着身子,“嗷嗷”叫着逃跑了。

  马之悦朝李世丹做出一副非常抱歉的表情问:“李乡长,没咬着吧?”

  李世丹带着惊慌之后的苦笑说:“咬倒是没咬着。把我吓个不轻。你这狗可真勇敢呀!”

  马之悦说:“要知道您来,我早起就把它拴上了。”

  李世丹说:“我想你家里总得有人呢。”

  马之悦说:“还找人哪!半夜就都给赶着下地了,连病在炕的老人,抱着吃奶孩子的妇女都不能请假;要不,哪能有这么多的人干活儿呀。来,我给您搬车子,屋里喝茶吧。”

  李世丹说:“哪还有闲心喝茶呀,火都上房啦!”

  马之悦没听明白:“什么火上房啦。”

  李世丹说:“上边来了指示,让咱们把东山坞的问题缓和一下子,稳住,等上边来了人再处理。”

  马之悦说:“上边来人好哇,快看看东山坞成了什么样子。群众的肚子都鼓鼓的,点火就着,不信您看看,出了乱子就小不了。谁有我了解东山坞!”

  李世丹刚要说什么,忽见一个手里拿着镰刀的人,“噌噌”地朝这边跑过来,就把话收住了。

  那个人来到胡同口一探头,猛地停住,又一转身子,慌忙地跑到沟下去了。

  李世丹问马之悦:“又出什么事儿了?这个社员怎么这样慌慌张张的?”

  马之悦苦笑着说:“刚才我没跟您讲吗,这会儿东山坞紧张到再也不能紧张的地步了。社员们怕干部,见了干部就跑……”

  李世丹吃一惊:“什么,群众怕干部怕到这种地步?哎呀,这还了得!”

  马之悦说:“这就了不得?还有比这厉害的哪!您就往下看吧!”

  李世丹说:“你快把那个人叫回来,我跟他解释解释。”

  马之悦不动窝,说:“光说几句话,他们的顾虑解除不了;我看您不用费事儿啦,还是想别的办法,做出一点实在事儿再说吧。”

  李世丹着急地朝胡同口的方向迈几步,大声喊:“喂,那位老大爷,老大爷!”

  跑到坎子下边的那个人,露露头,又缩回去了。

  李世丹又朝那边的人大声喊:“老大爷,过来聊聊,不要怕嘛!咱们是一家人,有话好说嘛!”喊着,又要往那边走。

  马之悦心里打个转儿,拦住李世丹说:“还是我去叫他吧,您越追,他越怕。”

  李世丹叹口气,只好停住:“搞得这么紧张,真不像样子!”

  马之悦一边朝胡同口走,一边就把主意打好了。李世丹没看涪坎子下边那个人是谁,马之悦早就看清他是六指马斋了;于是,他想来个“错中错”的巧计,一箭双雕,把这两头的人全抓住。他走到坎子下边,见马斋已经走出很远,就追上来说:“马斋,等等,我跟你说句话儿。”

  马斋这才带着惊慌的神色站住了,等到马之悦到了跟前,就说:“我在地里割麦子,老远就见李乡长来了,我怕他进村先找萧长春,就假装说拉屎,蹲在麦子垅里,又顺着麦子垅爬到河沟,跑回村里给您送信儿。多危险,差点儿撞到李乡长。”

  马之悦说:“这危险什么。你没听见他叫你老大爷,又说是一家人了吗?”

  马斋一怔:“他看清是我了?”

  马之悦说:“当然看清了。他还说,往后一切都要变,一切都要从头论……”

  “真的?……”

  “他要马上找你谈谈心,我看还是不谈为宜,这会儿时机不成熟。你别下地了,先到家里等着,一会儿兴许有个大差事让你干。快,快走!”

  马斋听了这番话,心里“突突”地跳,一时不知什么滋味儿,就连忙转身,奔家跑了。

  马之悦回到自己家的门口,脸上做出一副又痛苦、又为难的表情,对李世丹说:“我说不行,您偏让我叫他。”

  李世丹奇怪地问:“他不来?说什么了?”

  马之悦说:“他说,得看看李乡长是为东山坞群众来的,还是为萧长春来的,再搭话儿;他还说,他给大伙儿送个信儿,好一齐站在岸上、擦亮眼睛看看李乡长的行动。”

  “他是什么成分?”

  “成分不太好一一中农!”

  “你怎么说中农成分不好?眼下大鸣大放解决农村的矛盾,你说解决跟谁的矛盾?就是解决跟中农的矛盾呀!他们是团结的对象,大多数,团结不好,就要闹事儿呀!”

  马之悦哼了一声:“闹就闹呗。反正我说话不吃香,办事儿不顶用;急也罢,怕也罢,顶个屁用!”

  李世丹“开导”马之悦说:“老马,那天晚上我怎么跟你说的,不要有抱怨情绪,要说情绪,我比你还大;要为情绪左右,我根本就不到东山坞端这个烫手的破盆子。不能这样。咱们得拿出党性来,不论在什么情况下,对党的事业负责任;对党负责,跟对群众负责是一致的。无论如何,我们得设法儿把空气缓和一下,不要让群众闹起事儿来……”下边还有一句,“就算不能从根上解决问题,一定要闹出事儿来,也得维持到王国忠回来再闹,也就没有我们的责任了。”他留个心眼儿,没有全说出来。

  马之悦心里很乐,故意试探着说:“闹事儿怕啥,一压不就压下去了。”

  李世丹说:“哎呀,老马,你怎么总说气话呀?如今是啥形势?正在整风,正在大鸣大放,硬压群众,保管事儿会越闹越大,不可收拾,影响也不好哇!我们应当设法作到只解决问题,不闹事儿。”

  马之悦把李世丹突然到东山坞来的“底儿”全讨到手了,差点儿高兴得跳脚:“是呀,是呀!最好别闹事儿,东山坞的群众可厉害啦。这一程子,让老萧他们压制得肚子鼓鼓的,全都急眼了;他们不闹是不闹,一闹就得闹大发,那可不好收拾。您是乡长,王书记不在家,您撑着摊子,闹出事儿来,您不好瞧,我也不好看,也是咱们失职。李乡长,您说,我们应该怎么办呢 ?”

  李世丹一边准备往院里走,一边说:“咱们一块儿拿拿主意吧。”

  马之悦赶忙接过自行车,推到大门洞,靠在墙上,跟过来故意给李世丹戴高帽子:“还找谁拿主意?您这一来,我们东山坞的人就算来了救星啦,您过去一个区都指挥的一盘棋似的,小小的一个村子的事儿,那不跟玩一样呀。您就只管往外掏办法吧 !”

  李世丹点上一支烟抽着,说:“办法当然有。看样子如今的事情越来越复杂啦。”

  马之悦说:“复杂怎么着?从行政那边说,您是乡长,有权;从党这边说,您是乡党委委员,有组织,谁敢不服从您?萧长春要敢,我跟他坚决斗争!”

  李世丹听着这些话从心里舒服,也觉着很有道理,又说:“我不了解情况,最摸底儿的还是你,这回得看你的了。”

  马之悦故意为难地说:“我一讲,您又该批评我有抱怨情绪了。”

  李世丹说:“从党的利益出发,从东山坞别闹出乱子出发,实事求是地反映情况,不想个人,还能算抱怨情绪吗?”

  马之悦拿出一种好像被说服通了的样子说:“东山坞这会儿好像乱麻一团,让我从哪儿跟您说呢?”

  李世丹说:“先谈谈昨天丢孩子以后的群众情况,从这里边检查我们的工作缺点,再找处理办法。”

  马之悦安心要吓唬吓唬李世丹,就说:“您问群众的情况呀?您刚才不是亲眼看见的吗?那就是典型,全村人差不多全那样。唉,群众就像让大石头压弯下来的树,劲儿憋的足足的;就像旱天盼雨那样盼您来,您要是顺着他们扶,就能扶起来,什么事儿好说好办;要是再压,哼,轰一下子就得闹起来了 !”

  李世丹越发紧张,嘴里却说:“这个我心里有数儿。群众是讲理的,他们都是庄稼人,没有一个放着好日子不过,故意要闹事儿。只要我们把工作做到家,用不着压,大事儿可以化小,小事可以化了。”

  马之悦心里更有底儿了,故意叹了口气,说:“工作不好做呀。您说,顺着群众的心思办吧,老萧那伙子人不干;不顺着群众的心思办事儿吧,群众又不答应,我这夹板气儿不好受,就是有本事,也休想施展开呀。”

  李世丹说:“发扬民主,是我们党一贯的政策和原则,当然要顺着群众的心思办事儿了。你也不必顾虑多端,把手放开点儿,能解决的矛盾,咱们尽力解决,让大伙儿的心情舒畅舒畅。”

  马之悦赶紧迫问:“要是一放手,放出错来,怎么办呢?”

  李世丹说:“有我在这儿,你还怕什么?我给你担着,还不行吗?”

  马之悦的脸上露出一点笑容,说:“好哇,就等您给群众撑腰了。”他立刻又把那一点笑容收回去了:“唉,就是有您撑腰,事情也不是那么容易办的。您刚才一再问,群众为什么怕干部,怕到这步田地。这不明摆着吗 !大庙里这会儿无缘无故地押着一个人,群众不会看成是咱们杀鸡给猴看吗?”

  李世丹叫起来了:“什么,他们还没有把他放开呀?嗨,我昨天一再跟韩百仲说,让他回来找你商量,最好先把押着的人放开。他这是怎么搞的!”

  马之悦说:“萧长春要给他的儿子报仇,宁错杀一百,不错放一个”

  “这像什么话!还有法律没有!韩百仲也跟着这么胡闹?”

  “韩百仲脑袋简单,早让萧长春给整服了,纯粹是个应声虫!”

  李世丹一跺脚:“真是岂有此理!”

  马之悦也跟着跺了跺脚:“就是岂有此理!”看了李世丹一眼,神气一转,非常认真地说:“实话对您说吧,您昨个那个指示,他们不光没有贯彻,连过场都没有走;不用说群众,连我都不知道。真成了大问题,怎么连乡领导的决定都不执行 !”

  李世丹说:“乡党委倒也没有最后决定立刻放,意见还没有一致……”

  马之悦问:“没决定放,决定押了吗?”

  李世丹摇摇头说:“也没有。”

  “对嘛!没决定放,也没决定押,完全可以灵活处理,您的意见,虽说是个人的,可是这意见最好哇!应当无条件地接受嘛!萧长春一贯是阳奉阴违!”

  “我也是这么想。我说,随便押人,容易使紧张的空气更紧张;放开他也跑不了,上级有指示,再抓也不迟呀。”

  马之悦步步紧地进攻了:“萧长春把您这个最能缓和紧张的意见一扣不要紧,可把您的威信给破坏了。好多人背后都说:李乡长一向是清如水,明如镜,这一回,嘻嘻……”

  李世丹注意地听着,见马之悦故意打住了,就催着说:“说下去,说下去呀!”

  马之悦扭捏着说:“耳不听,心不烦,都是群众瞎猜疑、胡说八道,不要问了。”

  李世丹说:“群众的反映,怎么能不听呢?特别是眼下,是群众说话算数的时候呀!”

  马之悦苦笑了一下:“反正,咱们都不是外人,对自己的老上级应当有什么说什么,不然,也是阳奉阴违了;您了解我,从打参加革命那天起,还没干过一件这种品质恶劣的事儿。”

  李世丹说:“这些还用你说,我还不了解你吗?快把群众的反映告诉我。”

  马之悦说:“群众反映:过去,李乡长真好,眼下,也让萧长春这群坏干部给蒙住眼了,变成了丝毫没有群众观点、不关心群众疾苦、不按政策、不看形势办事儿的坏领导。”

  李世丹的长脸一下子红了,忍了忍没有叫出声来;故作不在乎地说:“往下说,往下说。”

  马之悦早就钻到李世丹的心里去了,顺着这个人的心病下针:“他们还说,李乡长要是再包庇坏干部欺压我们群众,我们就联名给县监委写检举信。让他这一回挨个大处分,乡长保不住,连党籍也不用想有了。”

  李世丹的长脸又变黄了。他想起上次挨处分,恰恰是因为群众联名给监委会写信引起来的,对这个消息,怎么会不害怕呢!他不由自主地说:“全是误会,全是误会!”

  马之悦说:“是呀。我一个劲儿跟他们解释。我说,李乡长一向都是民主作风很强的领导,现在更强了;他是没到东山坞来,来了,马上就会支开窗户、打开门,东山坞大换民主空气。”

  李世丹又忍不住地追问:“你给他们解释了,他们又怎么表示了?”

  马之悦说:“他们都是半信半疑的。有的说,耳听是虚,眼见为真,咱们就看他的行动吧。刚才那个老中农,在道沟里就是跟我这么说的。”说着,又加重了口气,“李乡长,您这回既然来到了东山坞,出马第一炮,就得打响,就得让群众震动一下,要不然,您就是开上八个群众大会,讲上十六个小时,也顶不了用。群众总是讲究实际的呀 !”

  李世丹沉默了。他心里好像塞了一团头发,扎扎挠挠,乱乱糟糟,裹不住,也捋不清。

  马之悦紧迫紧赶,一口气也不让他喘:“李乡长,快说怎么办吧!你一进村,全都知道了,走是不行了,大伙儿都睁着眼看着您哪!”

  李世丹退到门洞里,扔掉了烟头,又摸了摸衣兜,说:“有烟没有?快给我拿一支抽。”

  马之悦答应着,两只眼却盯着胡同口。

  胡同口走过来一个女人,看样子,她刚从地里或是场上回来,身上披着麦糠和尘土。

  李世丹问:“朝这儿走来那个人是谁?”

  马之悦说:“正字号的贫农,焦庆家的。”

  “好像奔这儿来的。”

  “我看像找您的。”

  焦庆媳妇老远就喊起来了:“李乡长,李乡长,您又来了!”

  李世丹打起精神,用一种非常难看的笑脸迎着,心里边又不住地打乱鼓。他不知道这女人直接来找他,会给他再出一个什么样的难题儿。

  马之悦心里有底儿,断定这个女人来,是为她卖那二斗小米子的事儿,就说:“焦庆家,你不是总盼着李乡长吗?这回来了,有什么话儿,你就说吧。”

  焦庆媳妇从场上回家做饭,半路上遇见了六指马斋,才知道乡长来了,就绕个弯儿,想从乡长这儿讨个定心丸吃。她笑着说:“李乡长,请您到我家坐一会儿。”

  李世丹看看马之悦,说:“有工夫去,这会儿,我们正研究工作。”

  焦庆媳妇说:“我有一个重要事儿,要对您说说,就一小会儿,耽误不了您的工作。”

  马之悦说:“这儿又没有外人,有什么话,你就撒开了讲吧!”焦庆媳妇看着李世丹没有跟自己到家去的意思,就左右看看,想说,又不敢说,不说,又忍不住,只好吞吞吐吐地说半句话:“李乡长啊,您可得给我们社员做主呀 !我们东山坞乱透了……”

  马之悦一边帮腔:“就是乱透了。”

  焦庆媳妇说:“男人没在家,睡觉都得找伴儿,我怕呀!……”

  马之悦大加作料:“不要说中农,连这样的贫农,都觉着人权没有保障。”

  焦庆媳妇说:“李乡长啊,您这会儿要是忙,过晌我再找您。我把实话全告诉您。您可一定去呀!您要不去,我可对您提意见;您得关心我们群众。我家在萧支书家隔壁。嗳,您先别跟我那个大姑姐和韩百仲说我找过您呀。要不,他们又该批评我了。”说着,就急忙走了。

  马之悦对发愣的李世丹说:“您看看,人心惶恐到什么程度吧!”

  李世丹茫然地说:“她到底怕什么呀?”

  马之悦说:“您没听她一个劲儿嘱咐您别对韩百仲说嘛。韩百仲跟老萧是一个心眼儿,他知道了,老萧也就知道了。您看,独裁统治得多严,一个群众找乡长都不行。”  “我真不明白……”

  “太容易明白了,她怕说错了一句话,给押到大庙里去呀!”

  李世丹抖了抖精神说:“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赶快把押着的人给我放开!”

  马之悦钉住问:“您敢放?”

  李世丹把眼一立:“这还谈得上‘敢’字吗?在那儿押着人,这是制造紧张空气,这是火上浇油!”

  马之悦又来一句:“您能做主?”

  李世丹把脖子一挺:“喝,这点主我就做不了啦?地主可以整,可不能随便整,也不能在这个时候整!”

  马之悦像念佛似的叫了起来:“李乡长,哎呀,您真是清如水明如镜啊!”

  李世丹心里想:从马之悦反映的情况和那个中农、贫农的行看,如今东山坞的紧张空气跟扣押马小辫的问题联系在一块儿,这是关键所在,这一环一解,别的也就开了缝儿;放了他,飞不上天,钻不进地,随时可以再捉起来,不会有什么不好。他左右权衡着利害,觉着,以“放”为上策。他找到了脱身之计,轻松了一些,对马之悦说:“这是我们应当采取的果断措施。先放了他,缓和了空气,也打开了一个新局面;趁晌午,开个群众会,敞开谈谈大鸣大放、发扬民主的问题,形势就稳住了,别的一系列的矛盾的解决,也就有了基础。”

  马之悦伸出大拇指:“高明,高明!您这个上级,我到死,也佩服。我保险,把押着的人一放,马上就拨开乌云见青天,您的威信,就会在东山坞几百口人的心里扎下根子,什么人也不用想把它拔掉。”

  李世丹听着这些入耳的话,脸上不乐心里乐,又说:“事不宜迟,你快去放了他吧。”

  马之悦假装可怜地摇摇头:“人家派着自己手下的人看着哪,我说话不顶事儿。”

  李世丹说:“怪现象全出在你们东山坞了。走,我跟你一块儿去!”

  马之悦心里乐开了花。他想:只要李世丹亲手把马小辫一放,就算把萧长春一撅到底儿,这伙子人一定会跟李世丹顶上牛,那些一肚子不满的中农们,腰杆就硬了;我马之悦再来个顺水推舟,来上一手厉害的,局势立刻就要大变化。他心里高兴,故意拿着劲儿说:“李乡长,这话可全是您说的,等萧长春跟您矛盾起来,千万别把我搞在里边呀 !”

  李世丹扯着马之悦的胳膊说:“干吗这样畏畏缩缩的。只要保证群众不闹起事儿来,他跟我矛盾,就让他矛盾去,过后他就会明白个好坏了。”

  两个人离开了黑漆大门,一直奔大庙走。他们各人有各人的高兴和追求。

  马之悦这回可找到最好的时机了,他得大干一场,反正砂锅捣蒜,就是一杵子买卖了。他想着,看了李世丹一眼,心里又说:“小子,你算戴上笼头了,看你往哪儿跑!”

 第一二五章

  韩德大接受了一件最重要、也是最开心的任务:看着地主马小辫。

  小伙子非常认真地执行自己的职责。昨天一夜,他的身子没有放平过,脑袋没有沾枕头,两只眼睛瞪个溜圆,盯着马小辫,惟恐发生差错。  他押着马小辫到家里吃早饭回来,焦克礼已经在大庙里等他换班了。

  焦克礼说:“德大,该我了,你快去吃饭、睡觉吧。”

  韩德大见焦克礼光着膀子,胳肢窝夹着镰刀;还带着一脸汗水,猜到他刚从麦子地里回来,就说:“不用换班儿了,我一丁点儿都不困。”

  焦克礼说:“瞎扯,一夜不合眼,能不困呀。就是不困,你也得喂喂肚子去啦。”

  韩德大认真地说:“我不困也不饿。说起来真怪,过去总是睡不够,睁开眼就想奔饭盆子;这一程子,要是没有人提醒,总是忘了它们。你说这是不是因为脑力劳动的关系呀?”  焦克礼笑了:“你这算什么脑力劳动啊!”

  韩德大不服气地说:“这几天想的事儿,比我活这十几年想的都多,这不是脑力劳动是什么呀?你想事儿用脚后跟想吗?”

  焦克礼说:“算你脑力劳动了,还不行吗?快走吧。”

  韩德大把手里那根棍子交给了焦克礼,磨磨蹭蹭地还不肯走;朝焦克礼的脸上看了一眼,忽然小声问:“克礼,你负的是什么责任呀?”

  焦克礼说:“做梦哪?我不是代理队长吗?”

  韩德大说:“我问你在团里边。”

  焦克礼说:“组织委员呗。”

  “组织委员都管什么呀?”

  “组织委员管组织工作,管收团费、过生活……管的事儿可多了。快去吃饭吧。”

  韩德大的声音更低了:“管吸收青年入团的事儿不管呀?”

  焦克礼发现韩德大的脸红了,对他的心意也就明白了几分,点着头说:“管,当然管。你问这个干什么呀?”

  韩德大低着脑袋,扭扭捏捏地说:“我想人你们团,你瞧着我够格不够格呀?”

  焦克礼故意说:“你一提这个,我倒想起一件事儿来了。去年秋后,团支部组织青年们种苗圃,我找你去,对你说,参加活动,准备条件,将来好人团。你对我说什么了?”

  韩德大说:“我说入团也吃饭,不入团也吃饭,入团顶饿是怎么着……”

  “是呀,现在你又怎么看呢?”

  “我看入团真顶饿……”

  “又胡扯了!”

  “真的。人了团,心里就装上了大事儿,身上就长了本事,想得就多了,看得就远了,就不至于总是奔饭盆子,光想着吃饭、睡觉了一一我还没入团,一跟你们靠近,就尝到甜头了,干工作,参加斗争,真有意思极啦。”

  焦克礼被伙伴的这种淳朴的感情、实在的语言打动了,就伸出两只手,轻轻地搭在他的肩头上,很郑重地说:“德大,入团,不是光为有意思……”

  “我是这么说,谁光为有意思了?这几天跟着大伙一块儿工作,我觉着人活着更有劲儿了……”

  “对,对!入团,就是宣布为共产主义奋斗,就是宣布把身子、把命都交出来了;一个人只要有了明确的斗争目标,又肯牺牲个人的东西,活着才有劲儿;年轻轻的,光为吃饭睡觉拼命,活着还有什么劲儿。”

  “嗳,我就是这么想的。”

  “这么想就对了。往后,你就好好地跟着大伙儿一块儿参加斗争,好好跟萧支书学习;入团的事儿,等开会的时候我们再研究研究……”

  “行。反正你别光顾自己进步,把我给丢在脑勺后边就是啦。”

  韩德大说罢,高高兴兴地往外走。真的,他一点儿也不困,一点儿也不饿,精神得不得了。东山坞这一程子的风云变幻,冲击着多少颗幼稚的心哪!吊儿郎当的小伙子,开始考虑人生的道路了。他敬佩萧长春。他也知道,自己一下子变成个萧长春还不太容易,可是,变成焦克礼、韩小乐那样的人,是非常好办到的。他对自己蛮有信心哪。

  他走出庙门,忽见马之悦陪着李世丹朝这边走过来了,立刻就想起他大伯韩百旺常说的话:“李乡长跟马之悦一个心眼儿”,不由得一惊,赶忙退了回来。

  焦克礼刚把西耳房的门子关好,回头见了他,就问:“你怎么又回来啦?”

  韩德大把焦克礼拉到跟前,小声说:“不好了,李乡长来了!”

  焦克礼打个愣说:“不怕。他来了,敢把谁咬半截儿去呀!”

  韩德大着急地说:“嗨,像是马之悦把他找来的,一直奔这儿。我看着这块料,你快去对付。”

  没容焦克礼再说什么,见马之悦和李世丹已经进了庙门,便急忙迎了过去。

  马之悦先拉开一副“领导者”的架子,开口问:“克礼,你们押着的人在哪儿?”

  焦克礼朝他翻着白眼,故意说:“你问的是臭地主马小辫对不对?”

  “快说在哪?”

  “快说干什么?”

  “放开!”

  “你没权力说这句话!”

  李世丹朝前跨了一步说:“这小伙子口气好硬啊。他没权力,我总还有权力吧?把他放开。”

  焦克礼说:“李乡长,不能放开。”

  李世丹说:“怎么不能放开呀?”

  焦克礼说:“这个地主可坏到家了。他办的坏事儿,还没有弄明白呀!”

  马之悦立刻又钻空子说:“着哇,事情还没有弄明白,为什么随便押人?”

  焦克礼冲他说:“我还想把你也一块儿押起来哪。坏东西,又想钻空子捣乱呀!”

  马之悦老羞成怒,叫唤起来了:“李乡长,你瞧,你瞧,这伙人野蛮不野蛮呀!他妈的,你敢骂我!”

  李世丹皱皱眉头,又拿出一副“大人不把小人怪”的样子,对焦克礼说:“小伙子,不要这么无理。咱们是讲法律的,要保证人权;在没有弄清问题真相的时候,不能随便押人,赶快放了吧。”

  焦克礼见李世丹这样说,也把口气缓和一些说:“这是一件大事情,得请示我们治保主任;他不发话,谁说也不行。”

  马之悦又叫起来了:“怎么,乡长都当不了韩百仲的家呀?真是的,赶快放开!”

  李世丹对马之悦说:“小伙子是执行任务的,可以让他请示去。”又对焦克礼说:“快去吧,我们等你。”

  焦克礼跑回耳房窗前,小声地跟刚钻进去的韩德大说:“德大,我找百仲叔去,你可注意点呀,没百仲叔的话,谁说也别放开马小辫!”

  韩德大从外边进来的时候,就故意站在马小辫跟前“训话”,声音挺大,想压住外边的声音;可是马小辫可精着哪,一听到马之悦的话音,就乐了;又听到李世丹的话音,马上又神气起来了,根本不听韩德大那一套,硬要出去。两个人正你闯我拦的时候,焦克礼说了这句话。

  韩德大答应着,又对马小辫说:“妈的,老老实实地给我坐在那儿去!”

  马小辫见焦克礼走了,就又大声说:“我尿憋得难受,得让我出去一下呀!”

  韩德大说:“憋不住就往裤子里尿!”

  马小辫叫唤起来了:“哎哟,哎哟,憋得我肚子疼呀!“韩德大知道他耍手腕,偏不叫他出去。

  马之悦在外边受不了啦,就隔着窗户说:“你让他尿一泡怎么啦?焦克礼找韩百仲去了,回来还不一定怎么着哪。再说,你后边跟着,他还跑得了哇?”

  李世丹站在大柏树底下,朝这边说:“这是谁在屋看着哪?开开门,让他出来;一会儿,在院子里解决。”

  韩德大想:反正我跟着不放,没有村里主要负责人在场说话,乡长也不会怎么样,就对马小辫说:“出去尿完,马上回来!”说着,把门打开了。

  马小辫一出门,几步跑到李世丹跟前,通的一声跪在地下。又是哭又是嚎:“李乡长,开开大恩吧!我是老老实实接受改造哇!昨天一天,我病得啥似的,连屋都没有出哇!我没干坏事儿,共产党让我怎么着,我就怎么着了;乡长,您得高抬贵手,把我当个人看吧,乡长得给我一条活路走哇……”

  后边这两个词儿,真的触动了李世丹。心想:是呀,地主也是人,不把他当人看,既不符党的政策,也不符人道精神;而且,也斗争倒了,也老病成这个样子了,手无寸铁,身无挣扎之力,还不给他一条活路,对他改造也不利;最重要的是,无缘无故地扣人,的确有点杀鸡给猴看的嫌疑,很容易引起群众的不安,更不利于解决问题。

  马之悦没多说话儿,只是唉声叹气,顺着李世丹的心思作各种各样的表情。他心里明白:只要李世丹主张把马小辫一放开,自己这边的气势就抬了头,从地下抬到天上;萧长春那边的气势就算倒了个头,从天上跌到地下;围着萧长春的那伙子人的威风就削了一半儿,围着自己的那伙子人就能打起精神。萧长春一定要跟李世丹争论起来,李世丹是个非常爱面子、重领导架子的人,当着众人,下不来台,连个弯儿都不能拐,定要使强制手段;这样一来,萧长春的气势就算全倒了,那伙子人的威风就算灭了,自己这伙子人就要厉害起来了。自己再看空子找时机鼓动社员闹腾一下子。得,马上就得整风、鸣放,闹成一锅粥,自己的大功就算告成了。对,放开马小辫是一个决口,不能不抓住。他想到这儿,就小声对李世丹说:“先让他回家得了,不然外人看着不好瞧;群众一听您来了,找到跟前一问,也不好说话儿。您既然到了,马上就应当来个新局面。”

  这句话也正符李世丹的心思,他点了点头。

  马小辫爬起来就跑。

  韩德大急了:“跑,跑!臭地主,你给我回来!”

  李世丹说:“我的命令,让他回去。”

  韩德大说:“乡长,您的命令?不是您让我看着的,治保主任来了一问,我不好交代呀!”

  李世丹想:看看,这些群众是多么怕干部,怕成了这种样子;物极必反,群众一旦什么不顾了,不闹事儿才怪哪。幸亏自己赶到这儿来了。就说:“小伙子,不用怕,等干部来,不用你开口,全由我替你说,好吗 ?”

  韩德大急得搓手:“不行,不行。放走了他,我实在担不起;一会儿您走了,我们怎么跟大伙儿交代呀!”

  李世丹说:“放心吧,谁也不敢对群众打击报复……”

  韩德大哪还顾得听这个呀,跳蹦子要往外闯。

  马之悦张开胳膊把大门口给堵住了。

  韩德大气得咬牙切齿,猛劲儿一推,把马之悦“咕咚”一声推了个“仰巴叉”就开腿跑了。

  李世丹一边扶着马之悦一边说:“看看,群众胆子多小,都给这恐怖气氛吓坏了。摔着没有哇?”

  马之悦咧着嘴,往起爬着,揉着屁股蛋子说:“不要紧,不要紧。”

  几个提前从地里回家做饭的妇女从大庙前边路过,听到里边有人吵嚷,就都试试探探地凑到庙门口看热闹。这里边有把门虎,有马大炮的嫂子,马子怀的女人也远远地朝这边看着。把门虎跟马大炮嫂子小声地嘀嘀咕咕,又指手画脚:

  “哟,出了什么事儿了?”

  “瞧,那不是李乡长吗?”

  “哎,把马小辫放了?”

  “嗨,主事儿的人来啦!”

  这工夫,焦克礼从地里找来韩百仲,半路上又碰上了韩德大,他们就一块儿跑回大庙里。

  韩百仲一进庙门就急火火地问:“李乡长,你放了马小辫?”

  李世丹说:“对,我已经把他放开了……”

韩百仲和焦克礼两个人听了这句话,全气得满脸通红,半晌说不出话来。

  韩百仲两只眼睛看看马之悦,又看看李世丹:“李,李乡长,这是为什么?”

  李世丹依旧很和气地说:“百仲同志,我们不能随便扣留人家,这不符合今天的整风运动的政策要求,这样做容易惹下乱子……”

  韩百仲说:“惹下什么乱子?你瞧瞧,把他捉起来,社员们全都更有劲儿了!”

  焦克礼就像不相信这是真事儿似的,跑到西耳房看看,见里边真空了,又转了回来,喊着:“李乡长,您怎么说话不算话呀?您说等百仲大叔回来再说,为什么把他放了?”

  韩百仲大声地说:“克礼,去,把马小辫给我抓回来!”

  李世丹伸出胳膊拦住门:“等等!”又对韩百仲说:“百仲同志,我想个别跟你谈谈心。”

  韩百仲说:“你先把这件事儿弄明白,把马小辫抓回来,咱们再谈。”

  李世丹说:“这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儿呀。马小辫钻不了天,人不了地,需要抓的话,什么时候不能抓呀。”

  韩百仲说:“马上就需要抓!”

  李世丹说:“同志,别急躁,冷静一下好不好?”

  韩百仲说:“你到东山坞不通知干部一声,不管三七二十一,把个干了坏事儿的地主放了,我能冷静吗?”

  李世丹说:“怎么没通知干部?”指指马之悦说:“副主任不是在这儿吗?”

  韩百仲瞪了马之悦一眼说:“乡长,他跟马小辫卖一样价呀!他是个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大坏包!……”

  马之悦吼叫了起来:“李乡长,您听听;刚才您还批评我顾虑多端,这是不是冲着我来了!”

  韩百仲朝马之悦跟前逼近一步说:“马之悦,你说点天地良心话,这一程子,你都干了什么勾当?你勾结地富分子,煽动落后的中农闹土地分红、搞粮食投机,你又勾结城市的坏人,想变天;你是不是一个地道的坏蛋,啊 ?……”

  马之悦一跳三尺高:“你看着我活在东山坞碍你们的事,你就枪毙了我吧,枪毙了我吧!”

  “不用急,我们会惩罚你这个坏蛋!”

  “你说我是什么也好,先拿证据来!”

  “你先交出马志新的变天信!”

  “什么,什么?”

  “咱们再找焦振丛对对倒动粮食的口供!再让焦庆媳妇把那把尖刀子拿出来给你认认!”

  “我,我简直不知道你在那儿说的是什么!”

  “你全懂!”

  马之悦把脸转向李世丹,收藏起惊慌,装出一副气愤加可怜的样子,说:“李乡长,这回您亲眼看见了吧?他们就是这样搭伙陷害自己的同志呀!您可也得小心,他们专会造谣言,说不定也会朝您下家伙的 !”

  李世丹说:“韩百仲同志,这未免太不像话了吧?不要意气用事好不好?”

  韩百仲说:“刀都放在咱们脖子上了,还意气用事呢!我说乡长,您是来干什么的?我看你……”心里一动,猛转身对焦克礼说:“快去报告萧支书,快!”

  焦克礼应声就走。

  李世丹拉住焦克礼,对韩百仲说:“别忙,咱们得先谈谈。百仲同志,我希望你有点独立思考的精神,不要跟别人乱冲乱撞。你知道萧长春的所作所为是犯了什么样的错误?”

  韩百仲一挺胸膛说:“他把命都交给社会主义了!他一步一个脚印儿,光明正大!”

  李世丹说:“哼,他……”

  韩百仲跳着脚喊起来:“我不能让别人污辱他,李乡长,你再要乱说,可别怪我不给你留面子!”

  李世丹说:“好吧。你既然要跟他萧长春一条道跑到黑,只好由你去了。不过,我是上级派来的,得顾大局,也得对同志负责。到屋里去,咱们先心平气和地说说”

  韩百仲说:“有话你就快点儿说!”

  李世丹看看马之悦,意思是给韩百仲一个转弯儿的机会,不想当着马之悦的面儿谈。

  马之悦马上就领会了。他心里打转:要说听听有好处,可是又想借这个千金难得的机会,办点事儿,就小声说:“李乡长,我在这儿不方便,你们谈吧。”

  李世丹说:“随你吧。老马,不管怎么着,要好好工作,拿出党性来。”

  马之悦连连点头:“那是,那是。您自己也得小心点儿呀!”

  李世丹又小声嘱咐一句:“千万劝群众别闹事儿。”

  马之悦说:“我早把算盘打好了,放心吧。”

  第一二六章

  “萧长春犯错误了!”

  “让李乡长给一撸到底,正在挨整哪!”

  “他过去办的事儿全不对,还得按土地分红!”

  “看样子,上边的政策变了,好多事儿都要变啦!”

  从打马小辫被李世丹放开、马之悦离开李世丹回到沟北边的街口上,这些有影没影的谣言,就在一些人的嘴里传开了。先是在村里交头接耳的小声议论,紧接着传到地里,就有人大喊大叫;霎时间,东山坞又被这歪风邪气刮得乌云滚滚了。

  有人气愤不平,有人担惊害怕,也有一群人乐坏了一一不论是心里边想,还是脸上露出来,反正各种各样的人有各种各样的想法,全被波动起来了。

  “李乡长为什么跟地主一条心?”

  “为什么给马之悦这个坏家伙撑腰,拆咱们的台?”

  “这回又够咱支书招架的了!”

  “谁给他们撑腰咱们也不怕,真理在咱们这边!”

  “麦地也是阵地,咱们不能离开这儿!干哪!使劲儿干,就是保卫咱农业社!”

  这个消息传到正在地里割麦子的马大炮的耳朵里了,乐得他一跳三尺高。他想:怪不得马之悦总像大旱天盼云彩、盼下雨那样盼着李世丹来,敢情李世丹真是马之悦手里的人,真跟马之悦一个心眼儿,真能按着马之悦的意思办事儿;李世丹对地主都能够这么宽大,对中农更得宽大了;李世丹能给地主行方便,也应当给马大炮这样的“受气”的中农行行方便呀 !对,找他去,找他讨点好处,寻点便宜,让他把倒动粮食的事儿给抹了,让他把拴在中农身上的绳子松松,让他给中农出出气……他想着,把手里割下来的一把麦子朝地下一扔,提着镰刀就要走。

  小组长马长山拦住他说:“嗨,还不到收工的时候,你怎么走呀?”

  马大炮神气地说:“得啦,哥们,别总在屁股后边盯着我,该松松劲儿,就松松劲儿。我看哪,干脆,咱们谁也不用管谁啦!”

  马长山说:“咱们是农业社的社员,有组织的劳动,怎么能谁也不管谁呢?这样,就该乱套了。”

  马大炮笑着说:“放心吧,越是谁也不管谁,随便一点儿,大伙儿心里都舒畅,越乱不了套,还能少闹一些麻烦事儿;我看哪,有些事儿,非变变不行了。”

  马长山听出马大炮的话里有话,就说:“你别听见风就来雨啦,还是走合作化的路对你有好处。”

  马大炮说:“你要说这个,我又跟你想到两条道儿上去了。我看,单干也有好处。各家有地,各家有牲口,咱们来一个你家跟我家比赛,我家跟你家比赛,比着劲儿把地种得好好的,打了粮食,该交公粮交公粮,该支援国家支援国家,家也发了,国也建了,这不两全其美吗 ?”

  马长山说:“别做美梦啦。我们不能再让你走那条黑道儿,没那日子,还是老老实实地干活儿吧。”

  马大炮说:“先让我回家办点事儿,回来,咱们再老老实实地劳动。”

  马长山说:“有事儿收工再办吧。队里对你们这几户已经够照顾的了,该做饭的时候,让你们家的妇女提前回去,你又来个想干就干,想走就走,这怎么行呢?”

  马大炮翻白着眼说:“谁想干就干,想走就走啦?李乡长到村调查工作,我得找他讨论一点重要事儿。”

  马长山说:“等收了工再找还晚吗?”

  马大炮说:“喝,你真厉害呀,连社员找乡长说句话儿,你们都不让?”

  在旁边割麦子的社员都气得不得了。他们已经猜到,马大炮为什么一下变得这么神气,又为什么这样急着要回村找李世丹,就都站在马长山这边说:

  “他要找李乡长去,就让他找去吧,找谁,我们也不怕!”

  “快让他走,没鸡蛋还不做糕了。看李乡长再帮他办点什么好事儿!”

  马大炮乐颠颠地往回走。他觉着自己腰板硬了,胆子壮了,不自在的日子就要过去了,好日子就要来了。他想:李乡长是一乡之长,是头头,他都说萧长春错了,当然是错了。萧长春错了,韩百仲也就错了,农业社里的好多事儿,也一定是错了;错了还不改,等什么 ?找到李乡长,先跟他诉诉苦,再把对萧长春和农业社的意见全告诉他,求他给中农谋点福利……马大炮想到“福利”心里又没底儿了:是要求得大一点儿好呢,还是要求得小一点儿好呢 ?怎么走,这个门口才走得进去呢?对啦,得找弯弯绕去,得让他拿拿主意,看他是怎么想,又要怎么干。

  弯弯绕也用“找李乡长讨论点事儿”这个借口,请了一会儿假,正由村外边朝回走。他耷拉着脑袋,倒背着两只手,慢腾腾地迈着四方步。

  马大炮屁股后边追着他,当是他还不知道李乡长来到的这个好消息,老远就大喊大叫地说:“同利大叔,你还不知道呀?李乡长来了,到村就把马主任表扬一顿,把萧长春撸了一顿,又把马小辫给放开了。这会儿正在整萧长春,说他过去办的事儿全错了。我这么想,他错了,就是咱们对了呀 !”

  弯弯绕扭过脑袋,看了马大炮一眼,不停脚地朝前走。

  马大炮在旁边追着说:“我看呀,咱们没他妈的什么可怕的啦。得找李乡长去,告萧长春一状,让他对咱们松松手,卖粮食的事儿,就算一笔勾销了。”

  弯弯绕依旧没动声色,依旧朝前走着。

  马大炮急了:“同利大叔,您这是怎么啦?让他们整怕了?有上边人给咱们撑腰杆子,还不干,等什么时候呀?这份王八气还没有受够呀?连多使一会儿牲口都不行,粮食摊在碾坨子上轧半截儿,硬让人家给卸了。就说您吧,为那几只鸡,受多大气呀 !满口答应把它们再重新圈住还不行,还在会上检讨、挨骂,差一点让他们罚一家伙。这种事儿要是一天两早上的还好忍,老是这么过下去,哎哟,我的老天,我可不能受了!”

  弯弯绕已经走到了自己的家门口。

  门口闸着木板子,那是他挨了批评之后又重闸起来的,专门拦着鸡。

  一大群鸡正在一个破盆子里抢食吃。好像怕又有人抓它们似的,一见进来人,呼叫着,四处乱跑。

  弯弯绕手扶着门框,高抬着大腿,迈进院子;回过身,把一块闸着的板子掀起来,扔在一边儿,又掀了一块,又扔在一边儿;随后到了院子里,张开两只胳膊,“呜呜”地叫着,转着圈儿赶鸡。那些鸡受到突然袭击,又飞又叫,闹得满院子灰尘滚滚。

  瓦刀脸女人在大庙门口看了会儿热闹,回到家刚要点火做饭,被鸡叫声惊动了,赶忙从屋子里跑出来,拍着手喊叫:“哟,你怎么把板子拿掉了?鸡要跑出去啦!”

  弯弯绕没吭声,还是转着圈儿赶鸡。

  瓦刀脸女人又喊叫着:“你怎么往外赶呀?”

  站在一边的马大炮让他们闹得发懵,不明白他这位大叔又在“绕”什么哪。

  弯弯绕一直把鸡群赶出大门口,这才开口说:“它们这一回也该自由了!”

  瓦刀脸女人想起那一天麦地的风波,心里还是热辣辣的难受:“唉,你还没有让人家整怕呀?”

  弯弯绕“嘻嘻”一笑:“谁还敢整我?放心吧,李乡长一句话,全完了。往后咱们要彻底自由,过富贵日子了!”

  马大炮这才转过弯儿来,忍不住地一乐,又蹿上来扳住弯弯绕的肩头:“大叔,嘿嘿嘿,闹了半天,您比我看得还透呀?快说说,您是怎么想的呀?”

  弯弯绕又把嘴闭上了,摇晃着脑袋,慢吞吞地走进屋;看看炕上,瞧瞧地下,好像到了个生地方。

  马大炮追进来,两只眼盯着弯弯绕的脸,着急地问:“大叔,你快说说呀?”

  瓦刀脸女人也跟在旁边,她完全装在罐里,比马大炮还糊涂;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哟,这到底又是怎么一回事儿呀?”  “大叔,您倒说呀!”

  “真急死人!”

  弯弯绕拍打着胯骨,急赤白脸地说:“唉,你们别捣乱行不行?”

  马大炮吃了一惊:“您这是怎么啦?”

  弯弯绕说:“怎么啦,怎么啦!我得想想,我得盘算盘算。让我静一点儿行不行呀?”

  马大炮说:“您还想什么,这一回,马主任又抖起来了,萧长春塌架子了,没事儿了。”

  弯弯绕问他:“你知道我想的什么?”

  马大炮眨巴着眼说:“您是不是想上一回卖那点粮食的事儿呀?”

  弯弯绕藐视地一撇嘴:“卖粮食,那还算个屁事呀,我早就没往心里搁它了。”

  马大炮奇怪地问:“那您还想什么呢?”

  弯弯绕说:“我想想我家能分多少粮食;分了往哪儿放,怎么个保存法儿。”

  马大炮说:“预分方案的榜单子上不是写清楚了吗?”

  弯弯绕说:“你呀,你呀,李乡长这一来,那就成了一张废纸啦!我得想想,我家那几块地,按着麦子的成色,能产多少,又应当分多少……”

  “噢,您还想土地分红呀?”

  “当然啦,地主都能自由了,我们就没自由了?”

  “您比我想的还大呀!”

  “咱们得跟李乡长、马主任伸手,要大的!”

  马大炮咧开嘴巴乐着,心想:对啦,应当伸手要大的,这会儿起着热劲儿不来点真的,弄点实的,还等什么呀?他想,得赶紧到家去找女人一块儿算算地块,比比成色,拢拢数字,看看能分多少;能分多少,就伸手跟他们要多少。

  马大炮想到这儿,像是要抢肉包子似的往外跑,结结实实地撞在“肉门板儿”上了;定眼一看,原来是马之悦。

  马之悦这会儿正在对着李世丹身上的缺口大举进攻。他算把李世丹这个人吃透了、摸准了。哪壶不开提哪壶,李世丹怕什么,偏要给他来点什么;李世丹怕闹起大事儿来,偏要给他闹个瞧。马之悦紧紧地抓住李世丹这把芭蕉扇,到处煽风点火。韩百仲在大庙里跟他提到了倒动粮食、马志新的信件,还提到“尖刀子”,对他的震动太大了;这是一个“大暴露”的信号;说明萧长春他们那边的人,对马之悦越来越摸底儿了,就要摸到根上了。马之悦这会儿的处境好有一比:就像落在网子里的虾米,蹦吧,掉在于岸上,不蹦吧。掉在热锅里;还是蹦一蹦好,碰巧就许蹦到河沟里去。不过,他心里边想的,可比他的实际处境要好上几千倍;他不光要往河沟里蹦,还要往大海里蹦;他已经看到了那可以使他活命的、又可以使他任意胡作非为的海。所以,他这一回跟萧长春的斗争,就不仅仅是使一点儿小谋小策,耍一点小手小腕了,形势逼到这步田地,他得来个彻底的:一句话,到了最后的关头,他得拼一下子啦!

  他走了几户人家,心里边又翻了翻个儿,暗想:自己一下子就把脸拉开干,还是不大合适的。李世丹跟我有一样的地方,也有不一样的地方,无论如何,他还没有到非跟共产党分手不可的地步;况且,他还口口声声地在喊什么“党性”,什么“大局”,说明李世丹跟我还不完全是一条路上的人。如今,我是打着李世丹的旗号办事儿,要往冰窟窿里搞李世丹,只能在后边推着,不能在前边拉着;让李世丹觉着有股子挡不住的劲儿,不能让他看着人影儿,这样,才会给自己留下一个万一不利的退脚之地。

  这会儿,他到弯弯绕家来,就是来借隐身草和杀人的刀子。

  弯弯绕一见马之悦,心里又“绕”开了:马之悦又来找我们冲锋,又想站在于岸上不湿鞋;不行,这一回一定得逼着他干点真的,拿点实的,再想图省事儿,不行了。

  马大炮一见马之悦,好像见到了肉包子:“马主任,嘿,真巧,我们正说你哪!”

  马之悦走进屋里,看看弯弯绕两口子,微笑着问马大炮:“正说我什么呀?”

  “正说你这一回美啦!”

  “是我美啦,还是你们美啦?”

  “咱们全美。”

  “不,你们比我美。就好比两个饿着肚子、光着屁股的穷光蛋一块儿走路,一个挎着篮,一个空着手;走着走着,碰上一树烂杏。挎篮子的,吃饱了肚子,还能拣一篮子杏核,带回来种上,从此以后,他就总有杏吃,总有核种,也总有利可得了;空着手的那个呢,只能装一肚子,拉出去,还是空肚子、光屁股,还是个穷光蛋……”

  “嘿嘿,你真会说笑话。”

  “不是笑话,真事儿。大炮,你说说,咱们俩,谁是那个挎篮子的,谁又是那个空着手的?”

  马大炮光顾“嘿嘿”地笑。

  瓦刀脸女人也陪着笑得直捂嘴。

  马之悦用眼角溜着弯弯绕。

  按着弯弯绕刚才那种提防和准备,这会儿,他不光不会笑,还要无动于衷,可是听了这个比喻,却适得其反。狡猾的语言,对狡猾人也会起到狡猾的作用、得到狡猾的效果;是不是俗话常说的“以毒攻毒”的那种特殊效力呢 ?恐怕连弯弯绕自己也说不清。他毕竟是笑了,而且动了心。

  马之悦看出了苗头,立刻又把目标转向了他:“同利,你说说,你是哪一个,我又是哪一个?”

  弯弯绕变得非常热情地说:“马主任呀,你就不用说这个了,只要让我过上自由的日子,决不会让你当那个空着手的人。”

  马之悦拍手说:“这句话全有了。我过去是那个房壳壳,现在还是那个房壳壳,时局变成什么样儿,我还是那个房壳壳。要人力,我比不了你们,要底子,差得更远,要论会过日子、会打算,我跟你们更是天上地下。从五三年到今天,已经五年了,回到五年前的样子,再过五年看,东山坞过富日子的人家是谁呢 ?”

  弯弯绕的心窝上长了翅膀,又扇又抖。多少年苦心追求的东西,都好像排着大队在什么地方等着他,只待农业社一解散,由他那么一招手,土地呀,大瓦房呀,几套的马车呀,长工呀,儿媳妇呀,东仓麦子西仓谷呀……这个那个,就会一下子来到他的跟前。等到自己年老了,过一过老东家的日子,那该多么福气 !……他想着想着,迷了,馋了,嘴角上不知不觉地滴了一滴口水。

  马大炮的心坎上也打开了窗户。他明白了,忍不住地呵呵笑着说:“马主任,我告诉你,只要我们美起来,你也能美起来;到那会儿,我们还是选你当村长,替我们在前边办事儿。真的,我们得靠你领头儿呀 !”

  马之悦说:“这倒也是实话。我是肩膀端着一个脑袋的人,我也得靠你们过日子。”

  弯弯绕说:“还是你的腿粗呀,没有你,我们想什么也是白想……”

  马之悦说:“这话也是实在的。同利,你过去总怨我前怕狼后怕虎,可是你不知道我的心气。办什么事儿,得看天时、地利、人和,不能光凭三分钟的热度,胡干傻干。那样,只能得个一时痛快,不会有长远的结果。一句话,办事儿得等时机。时机成熟了,我能不干吗 ?这回你们看到了吧?咱们把话都敞开说吧:我可是拼着命干了,把我应当干的事儿,能干到的事儿,我全干。路子,我给你们冲出来了,门儿,我给你们打开了,这会儿,万事俱备,只欠一点儿风。”

  弯弯绕、马大炮同时问:“欠什么风?“

  马之悦一字一板地说:“只欠你们走不走,进不进了。”

  弯弯绕说:“走!”

  马大炮说:“进!”

  瓦刀脸女人倒聪明了:“我说,我说,这一回可别再像先头一样,打不着狐狸惹一股子臊哇!”

  弯弯绕坚决又勇敢:“前思后想,真是到了走不走、进不进的紧要关口了。不管怎么着,是成还是败,先走上它一趟,干上它一回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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