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 首页 > 文章中心 > 文艺纵横

浩然:艳阳天(四十六)

作者:浩然 发布时间:2016-08-20 11:11:45 来源:民族复兴网 字体:   |    |  

ed83f62bbfb33e9883daea6bbbb0f040.jpg

第八十三章

  东山坞的积极分子们,一边等着萧长春来传达上级党组织的指示和决定,一边按着“一手抓斗争,一手抓生产”的精神,按部就班地忙着自己的工作。

  工作最忙的人,要算那位新任队长焦克礼了。

  前天,马连福张开两只空手丫子,只是只言两语,就算把第一生产队的工作交代了,昨天又拍了拍屁股“溜之乎也”。丢下这一个乱摊子,全得这位新队长给他收拾。新队长跟他的“老参谋”喜老头坐在狮子院里稍稍一理,还有多少事情急等着做呀!可是,明天就要动镰收割,好多问题要是不马上解决的话,一定要影响麦收。

  焦克礼挠了脑袋。“我的老天,这么多的事儿,咱爷俩就是劈成八瓣儿,也够呛!”

  喜老头也挺急,却故作轻松地给新队长开心丸吃:“别急,饭要一口一口地吃,事儿要一件一件地做;不怕慢,就怕站,只要大伙儿一伸手,就算有头脑了。依我说……”

  焦克礼说:“就是没头脑也得干啦,比人家二队,咱给丢下多远哪!我看怎么追也追不上了。这样吧,咱爷俩也别在一块儿捆着了,分分工吧。”

  喜老头这两天变得特别和气,尤其对待新队长,那种随和、亲切的样子跟马老四差不离儿了;话被打断了,也没急没气,就说:“好主意,怎么个分法呢?”

  焦克礼说:“您干坐着的事儿,我干跑腿的事儿。”喜老头说:“你的意思是让我跟保管清点工具,对不对呢?行,这个活儿,我还摸门儿。你呢?”

  焦克礼说:“百仲大叔说,麦熟一晌,昨天虽说都挨块看了,还要再看一遍。我去踩踩地边子,看看哪块地先动镰,哪块地分给哪一组干;还有场上的人也没有选定,还得跟小组长们凑凑名单儿;新记工册子,也得发下去;哪几辆车给咱队拉麦子,也得找运输组商量;重要的是场上……”

  喜老头笑了,接着他刚才被打断的那句话的意思说:“这么多的事情,不要说咱爷俩分成八瓣儿,就是分十六瓣儿,也干不完哪?”

  焦克礼说:“您讲的话,一口口吃,一件件做呗!白天干不完,还有黑夜哪!”

  喜老头说:“依我说呀,你不如走走群众路线,多找几个人,把这件事儿分给他们,帮着咱们干。大伙儿一齐动手,那可就快多了。”

  焦克礼说:“那不成了甩手干部了?”

  喜老头说:“你给他们布置,你也跟着一样干,回过头来再检查,这不是没有甩手吗?”

  焦克礼乐了。

  这当儿,从外边走进来两个人,一个是小组长马长山,一个是韩道满。

  马长山也是新任的小组长,跟焦克礼的年纪差不离儿,是个老实厚道的大老蔫;蔫是蔫一点儿,过去对村里的事儿从来不多管多问,可是心里有数儿,办事儿稳当认真,比韩道满可精神多啦。

  喜老头马上有主意了:“嗨,克礼,这不送上门来了吗?踩地边子的事儿,让长山干吧!”

  马长山没听明白:“踩什么地边子?”

  焦克礼说:“找找地块,哪边麦子熟得透,明早好先动手割。对啦,你就替我干干吧。你先初步踩一下,回头我再看看也就行了。”

  马长山说:“我是给你送名单来的。打麦子的时候,派到场上干活的人,我选了几个,你看行不行?”说着,把一个纸条儿递给焦克礼了。

  喜老头说:“好,这办法好。先让每个小组都自己选一下,名单都交上来,咱们往一块儿一凑,该换的换,该补的补,省得一个组一个组跑,也免得临时凑人不妥当。”说着,又一眨眼,“对啦,克礼,我一会儿跟长山找道满他爸爸去,让他跟长山辛苦一趟,踩地边子这个活儿,他可比年轻人有经验啦。”

  韩道满在一旁插言说:“不用您去了,我动员动员他,一定去。”又对焦克礼说:“淑红姐叫我来的,问你们这儿有什么事儿,给我一点儿做。”

  焦克礼说:“真巧,正有个合适的差事。你替咱发发记工册子吧,按组发。对啦,就手辛苦一下了,把名儿替小组长填上,也省他们费事了。”

  写写画画的工作韩道满是最乐意干的,就答应了。马长山对韩道满说:“你忙你的吧,我自己找你爸爸去,多说儿句好话,总得赏我一点脸吧。”说完,两个小伙子就相跟着走了。

  这一来,新队长身上的差事已经减去了一半儿。喜老头说:“你瞧多干脆。当队长会动手,也得会动心思,会支配人力。全安排个差不离了吧?你去联系车,回头找几个人,就专门到场上干去吧,那边才是最重要的;事儿完了,再跟长山他们碰碰头,把他们踩的地块儿查一查、定下来,今天的事儿,算是全干完了。”

  焦克礼从狮子院出来,比进去的时候可轻松的多了。他得马上找人挑水泼场,还得找人拉牲口轧;人家二队的场已经做了两遍,可是一队的做一遍还做得很粗糙。明天一动镰刀,麦子就上来了,不把场做好,往哪儿放呀?

  前边跑来一大群男女青年,有的扛着锄,有的挑着桶,有一队的人,也有二队的人,嘻嘻哈哈,又是说又是笑,在这些声音里,马翠清的嗓门儿最高。

  焦克礼想靠边儿让让路。

  马翠清一把揪住他了:“队长,架子不小哇!怎么一见了我们就把眼睛长到头顶上,躲着走?”

  焦克礼说:“我忙着哪!”

  马翠清说:“怎么忙,也把我们安排下再走哇,别把我们象放冻柿子似地摆在这儿呀!”

  焦克札没弄明白:“我安排什么?”

  好多人也楞了:

  “哟,淑红姐说让我们找你就行了,你还不知道呀?”

  “不是你们让我们来的呀?”

  焦克礼更糊涂了:“让你们来干什么?”

  马翠清说:“淑红姐说,放假的日子,大伙儿没事儿,少玩一会儿,帮你们做场,你不欢迎呀?”

  焦克礼乐了,连忙说:“欢迎,欢迎,谁说不欢迎啦?唉,怎么不先跟我说一声呢,差一点儿把财神爷往外打发。对不起,对不起……”

  “哈哈,瞧队长多客气呀!对不起,对不起!”

  马翠清说:“刚一见我们,当是来吃饭的,眉头皱个锤似的;一听说是来干活儿的,嘴又咧个瓢似的!”

  “哈,哈,哈!”

  焦克礼让这群伙伴闹得怪不好意思,就说:“翠清同志,借光,你先带大伙到场上去,我去牵牲口。”

  马翠清嘴一撇说:“别借筐了,借扁担吧!从哪学来这么多酸梅假醋的!”又招呼伙伴,“走哇!跟我走!”

  焦克礼一见媳妇玉珍也在人群里,就说:“你是咱队的,帮着指点指点,照顾照顾!”

  玉珍白他一眼:“废话!”

  大伙“轰”地一声又笑了。

  焦克礼得“逃”了,不然,说不定又会引出什么更让他招架不了的笑话来。

  他在人们的笑声里跑下沟,正往饲养场里边跑,差一点儿撞到一个人身上。

  从里边走出来的是焦淑红。她一只手抓着草帽子扇着风,一只手背在后边,牵着一头大骡子笑着说:“慌慌张张地干什么?看你乐的!”

  焦克礼憨笑着:“怎么不乐!你在旁边给我助劲儿哪!团支书真不赖!”

  焦淑红说:“百仲大叔刚才为这个骂我是本位主义!”

  焦克礼说:“你帮我们一队,哪算本位呢?”

  “他说,你怎么不多给我这个队长使使劲儿呢?”

  “这个呀?那你就本位主义一点儿吧!越本位越好!”

  “嘻嘻!不知怎么回事儿,刚才我跟翠清还说了一阵子,第一队好象不是交给你一个人了,倒象交给团支部了,团支部和好多青年都挺惦着你。”

  “我是团支部送出来的干部嘛,我要是干不好。不就丢了你们大伙的人了!”

  “你别揭我的短了,我可没有光想团支部丢脸还是不丢脸。”

  “反正是一回事儿,帮我就好。”

  两个人说着话儿往回走。

  焦淑红问:“翠清他们去了?”

  焦克礼说:“去了,一大群。你真想的周到。”

  “我们在一块儿商量帮帮你,可又伸不上手。开始我也没有想到帮你做场,倒是我爸爸信口一提,把我提醒了。他说你们那场做得不好。”

  “刚才我跟喜老头也商量这个事儿了。”

  “我估计着,今天是放假的日子,你要是在一队现派人准得麻烦。”

  “还说哪!”

  “往后,有啥事儿,只要我们能伸手的,你就说话。你干万可别急躁。一队的工作,得慢慢地扭转,不是一急一躁就能好起来的。”

  “上边有萧支书、百仲大叔,那边有狮子院的人,这边有你们,都给我撑腰,我还急躁什么!”

  两个人越说越高兴。

  可是,他们没有料到,有一件“不高兴”的事儿,正在场上等着他们哪!

  你听,那边吵得多厉害呀!

  “这家伙真可恶,好象比过去更厉害了!”

  “这是安心拆咱们的台!”

  “早不干这事儿,晚不干这事儿,为什么偏偏等到要动镰刀了干?”

  “不行,找他说理去!”

  “等等,先找克礼!”

  焦淑红和焦克礼两个人没听出头脑来只见人们站在一起,一个个粗脖子涨脸,又是跳脚,又是喊叫。

  “队长,马大炮把木头抽走啦!”

  “是他,长山妈亲眼看见的!”

  “这可不能放过他去呀!”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儿:每逢麦子或大田庄稼登了场,白天晚上总要有人看守,家具也得有个地方存放,所以就在场边上盖几间简单屋子,叫作场房。东山坞一队的队长马连福,根本不是过大日子的人,当然也不会有长远打算,一直没有盖屋子,只是到了收割时节,临时搭个棚子,对付事儿。去年麦收又搭棚子,因为没有木料,就借了马大炮两根细檩条,麦收过后,大秋又用了一些日子,一直没有拆。马连福前天交代手续的时候,提到这件事儿,焦克礼就跟喜老头商量:事到临头,再盖屋子是来不及了,反正麦收比大秋日子短,就用原来的材料重搭一下,泥泥顶子,对付下来得了;没想到,马大炮今天怎么想起这件事儿,也没跟谁说,到这儿就把檩条给拆走了……

  焦克礼听了这件事儿,气的不得了:“这家伙真可恶,这是故意给我们为难。不行,他怎么扛走的,得怎么给我扛回来!”说着,就气冲冲地转身要走。

  焦淑红还没有完全弄明白,就喊:“克礼,你等一等!”

  焦克礼说:“你们干你们的吧,把场做完了,就手帮我把棚子搭起来。”

  焦淑红跑到前边拦住他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踉大伙儿说说,大伙儿好帮你想想,怎么做最妥当。”

  焦克礼说:“这还想什么?让他给我扛回来,这么办就最妥当!”

  马翠清和一伙子年轻人齐着声喊:“对,对,让他扛回来没事儿,不然咱们就一块找他讲理!”

  焦淑红心里掂着这件事,非常紧张。她想:支书没在家,主任没在跟前,马大炮既然敢拆走木头,就是打定主意要吵的;焦克礼又在火头子上,跑了去,保管要吵起来。他一个人能招架的了吗?去的人多了,会不会引起麻烦?就问焦克礼:“你说清楚,那木头去年是咱们买他的,还是借的?”

  焦克礼说:“借的。”

  焦淑红问:“当时说定借多长时间没有哇?”

  焦克礼说:“说定借一个麦收。”

  焦淑红又问:“想再接着用,你跟他说过没有?”

  焦克礼说:“还没等我说,他就先一下手了!”

  焦淑红说:“要这样,你不能去找他……”

  焦克礼一楞:“为什么?”

  焦淑红说:“既然那会儿说借一个麦收,已经大大超过了时间……”

  年轻人喊起来了:

  “超过时间,不说一声,随便拆走了就行呀?”

  “生产队是大伙儿的,再用一个麦收怎么着?”

  “不怕他!”

  在这群人里边,马翠清喊的最厉害:“这是安心破坏咱们的麦收,也是安心给新队长一点颜色看,可不能饶了他!走,走,咱们一块儿找他说理去!”

  焦淑红大声说:“同志们,别吵吵,听我慢慢说。咱们得想想,要找的那个人是个什么样的人,是讲理的呢,还是不讲理的?这件事儿,马大炮当然不对,可是他一跟你搅起来,他又占了理……”

  马翠清又喊起来了:“同志,团支部会上咱们怎么总结经验教训了,得用阶级斗争眼光看问题!”

  焦淑红说:“对啦,同志们,今天在这儿的,好多人都参加了前天的团支部扩大会,我们检查了过去对好多事儿没用阶级斗争眼光看问题,这一回,我们就应当用这个眼光看看。马大炮敢拆木料,又一声不吭,又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干的,我看这是有来历的,就是安心要跟我们斗一斗……”

  “斗就斗!”

  “怕他什么!”

  “走,咱们人多!”

  “不扛回来不行!”

  焦克礼倒是让焦淑红的几句话给提醒了,摆着手说:“同志们,静一静,淑红同志说的有道理。大家忘了,那一次马连福在干部会上骂大街,马之悦主张我们翻粮食,都是安心要挑拨我们打架,好乱成一锅粥哇!团支部会上,大伙儿也讨论过,要当个教训记下来,往后对待问题要看火候,要讲策略……”

  “怕打架,就不斗争了?”  “你让着他,明天什么都敢干了!”

  焦淑红说:“我们不怕斗争,可是得看看具体情况,也得讲究方式。这件事儿,马大炮是占着理。他可以说,我的木头,已经用过了时间,为什么不许扛回来?你说他没通知队长,批评他方法不对,做得不周,顶多是动员他,再多借用一些日子,又该怎么样他呢?你们看看克礼的样子,再看看我们大伙儿的火气,到那儿准得硬跟他吵,这对别人又有什么影响呢?同志们,克礼当了队长,好多人都睁着眼睛看着他哪,我们同志们不光要帮他动手,也得帮他动心思呀!他处理的第一件事儿就没有处理响亮,这影响也不好哇!”

  这几句话,把大伙儿给说静下来了。

  玉珍一直没开口,可是一直替丈夫的冒失行动担着心,这会儿才松了口氛说:“还是淑红姐想的周到。”

  马翠清也乐了:“小整风会没白开,战斗力真提高了!”

  有人说:“也好,不用吵,就动员他借咱们使使。”

  又有人接着说:“咱们自己扛去!”

  马翠清眼一瞪:“哼,犯不上求他!”

  焦淑红说:“翠清说的对,他想用几根木头难难咱们,咱们偏不求他!”

  玉珍看看楞在一边的男人,正咬着牙,瞪着眼,两只手攥着拳头,攥得“咯吱咯吱”响,就小声地说:“别急,大伙儿再想想办法,这个棚子一定得搭呀!”

  焦克礼说:“当然要搭啦,搭个好的,让他们瞧瞧!”

  焦淑红说:“对。咱们想办法弄木头!”

  焦克礼一跺脚,从媳妇手里夺过锄头,说:“淑红姐,你带着大伙儿做场吧,我找木头去。”

  玉珍急忙抓住锄把,不放心地问:“嗨,找木头去,你还拿锄头干什么呀?”

  焦克礼说:“这你就不用管了,反正我不去打架。”

  焦淑红看着焦克礼,觉着他虽然认识到自己不能冒失,可是,火气并没有完全消下去,似乎更冲了,就温和地说:“克礼,你说说,你想什么法子找木头?”

  焦克礼说:“反正我不会去侵犯他们中农的利益,也不找影响不好的办法,这个你们就放心吧。”

  焦淑红说:“这对。可是你为什么不把办法跟大伙儿说说呢?说说嘛!”

  “说说,不行的话,我们大伙儿帮你想办法!”

  “对,想周到点好。眼下正是要紧的时候,小心一点儿不为过份!”

  焦克礼说:“我回去扒我家那个小棚子去……”

  “哎呀,这可不行!”

  “办法多得很,怎么能让你扒棚子呢!”

  焦克礼说:“用完了我再搭嘛,顶多费点事儿!”

  焦淑红说:“你这精神好,可是,我们能想出别的办法,你也别扒棚子。”

  焦克礼说:“怕什么?只要把咱们的社会尘义搞好,不让那些总想拆我们台的人看到笑话,就是割下我的脑袋来,我也干!这个硬骨头我还有!”

  伙伴们都被新队长的精神感动了。

  玉珍说:“走,我跟你扒去!”

  马翠清说:“别忙,听淑红姐的l ”

  焦淑红心里是热的,朝焦克礼跟前走近一步,扶着小伙子的肩头说:“克礼呀,你别急,到了该让你拆棚子的时候,一定让你拆!可是现在用不着……”

  焦克礼说:“明天就要割麦子了!”

  焦淑红说:“今天我们一定要把棚子搭起来!”

  焦克礼说:“木头呢?就是开会动员也来不及了!”

  焦淑红说:“我家有一根檩条没用,扛来……”

  马翠清手一拍:“唉,对啦!我家河边上那块自留地边上有一棵树,放了它!”

  焦淑红说:“还是借现成的吧。”

  马翠清说。“我正嫌它遮太阳,不发苗子哪!”

  焦淑红说:“前天你不说,要等它壮壮再放吗?”

  马翠清一跺脚说:“唉,这不是等着用吗,谁请你跑这儿揭底儿来的!”

  “哈哈……”

  年轻人全都开怀地大笑起来了。

  这当儿,喜老头跟老保管来到场上。

  老保管问:“怎么这样高兴呀?”

  喜老头说:“年轻人到一块儿,还断得了笑!”

  焦克礼说:“喜爷爷,刚才差一点儿让我捅了漏子。”

  喜老头倒挺大方:“捅漏子怕什么,捅了咱们再堵,只要是干工作,一点儿不捅漏子,没那回事儿。”

  于是,年轻人七嘴八舌地把刚发生的风波,跟喜老头讲了一遍。

  喜老头听着,忽然仰起头,又挺起胸,看看焦克礼,看看焦淑红,又把所有的人都看了一眼,使劲儿拄着手里的拐杖说:“对,对,办的对!该斗的时候,咱们就得斗,狠狠地斗,咬住不撒嘴!觉着斗着对咱们没利益,好,咱们变化个样儿斗!把棚子搭起来,马上搭起来,让他们看看,这也是斗了。”

  两个老人临走出场院的时候,老保管说:“小青年们真不简单呀!”

  喜老头乐得身子直颤:“长得快,长得快!这是锻炼人材的年头儿呀!”

第八十四章

  焦二菊也是最忙的一个。她的任务是召开一个妇女会,动员妇女们参加麦收,还有成立托儿组的事儿。这个任务可是不轻的。昨天集上,她就托人给那个挂牌子妇女主任娘家捎话去了,让她赶快回来抓工作,到现在,人不来,信不回,把她急的不得了。她跑到沟北狮子院,找帮忙的人。

  志泉媳妇和福奶奶两个人正往家里抬水。

  焦二菊往门口外边一站说:“哟,放着小伙子不使,怎么你们娘俩抬水呀?”

  福奶奶说:“人家小乐当会计了,连行李都搬到办公室,还管挑水!”

  焦二菊拍着手说:“瞧人家团支部的人,多棒,会也开了,任也上了,人人都变样儿了,哪象咱们这个妇联会,半死不活的,连窝都没动。”

  志泉媳妇说:“昨晚上萧支书不是说过了麦收就重选主任吗?反正也跑不了您,您就领着干算了。”

  焦二菊说:“领着干倒没啥,就是想起来怪叫人生气的!”

  福奶奶说:“上回选主任时候,我看闺女去了,不知道那个会是怎么开的;就是合着两只眼睛瞎摸,也不该选她呀!”

  焦二菊说:“谁选她了?那还不是马之悦一手包办,给她硬安的呀!”

  志泉媳妇说:“那天一百张票里就有九十九张是选二菊的,马主任说一家两个当干部,不好办事儿,换个吧。他就给找了这么一个挂名儿的。”

  焦二菊说:“甭管是谁了,咱们得抓抓了。先召开个会,说道说道,动员大伙儿把心弄齐一点儿,要不我没法儿跟长春交差呀!咱们虽然不是党员,可是念的是党的书,办的是党的事儿,就得象个党员的样子。你们知道吗:每一个党员都要无条件服从党的决议!”  志泉媳妇和福奶奶两个虽说没有念过那个《党员课本》,“服从党的决议”这词儿的意思还是懂的。

  福奶奶附和说。“党怎么安排的,咱们就怎么做,好吧?”

  志泉媳妇说:“对啦,干脆改选,等她回来,告诉她改选掉了,她一定美不颠的。”

  焦二菊说:“让她听听大伙儿的意见吧,选掉了,也让她心服口服才行。我们也得象支部那样讲究民主集中制。这样吧,咱们两条道儿一齐走,你们娘俩辛苦辛苦,挨门找找人,不管有孩子的,没孩子的,年纪大的,年纪小的,只要是收麦的时候能够伸伸手的人,全把她们动员去,别又光耍咱们几个人。你们召集你们的会,我马上跑一趟,把主任请回来,反正顶多也就是这一回了。”

  福奶奶说:“哟,来回六、七里地,哪还来的及呀!”

  焦二菊把脚一伸:“你瞧,六、七里该老几!保管你们没把人找齐,我就跑回来了!别抬了,快找人吧。”

  志泉媳妇说:“行,开完会再抬,把缸都抬的满满的,明天好一扑那心收麦子。”

  焦二菊离开狮子院就往村外跑。她没有一般女人家那么多的罗嗦事儿:出个门,还要梳梳头,洗洗脸,换件新衣裳,看看鸡、瞧瞧猪,嘱咐一声孩子,关照一下邻居;这些事儿她根本没往心里装,也不去想它,看见别人这样,还讨厌哪!说实话吧,这会儿,她家里一个人都没有,可是从屋门到院门,全都是四敞大开的;又没有见不得人的事儿,怕哪家子人呀?更没有金银财宝,谁还能把家给搬走哇?她把充沛的精力全都投到工作、劳动上,投到为别人、为农业社的奔波上。她自称是“打杂的”,她干的就是一些别人不大留神的事儿。过去呢,全是凭着热情干,如今,她是有学问、懂政策的人了。她已经四十多岁,倒有一颗十八、九岁大闺女的心;她那心是火热的,她乐意东山坞的工作在全县数第一,她乐意东山坞一跳脚就跑到共产主义去。那个社会到底儿什么样,她不太清楚,可是,她敢对任何人肯定它“好”。怎么个好法呢?旧社会给人家当使唤丫头那会的日子当然比不上它好,今天农业社的日子也不会比上它,反正共产党说好,在她家住过的县委书记说好,萧长春说好,跟她一条枕头枕了几十年的韩百仲说好,当然就好了;谁敢说共产主义不好,你试试,焦二菊会用什么办法对付你!她大步流星地往村外走。才过小桥子,见远远的麦地里有两个人脸对脸地站着说话儿哪。冲这边那个是韩百旺,冲那边那个,焦二菊光从后背就一眼认出来了,扯开嗓子喊:“喂,喂,我说,你在这儿站着干什么哪?”

  韩百仲扭过脸来,也冲着她喊:“喂,喂!忙忙匆匆地你干什么去呀?”

  焦二菊说:“我请咱们妇女主任去!”

  韩百仲摆着手说:“算了吧! 来,来,我就手跟你说一声。”

  焦二菊走过来,她立刻看出,韩百仲的气色不太好,就问:“长春回来了?”

  韩百仲摇摇头:“我到山坡子上转了个圈儿刚回来,还没有见着他。看样子,这回要糟心。”

  焦二菊没听出头脑:“怎么啦?”

  韩百仲说:“刚才百旺大哥到大湾卖豆片去,听老孔说李乡长回来了,马之悦昨晚上在那儿跟李乡长一边下着棋,聊到半夜才回来……”

  焦二菊说:“这有什么糟心的呀!”

  韩百旺站在一边,愁眉苦脸地说:“这里面的奥妙,不要说你不知道,连萧支书也不大摸底儿。他们俩是吃喝不分家的老交情啦,李乡长能不护着马之悦呀!”

  韩百仲说:“看样子,又得节外生枝了。”

  焦二菊拍着手说:“妈的,怎么这样多七股子八权的,真烦死人了!”

  韩百仲说:“同志,可别发烦,不复杂就不叫斗争了。你先别远去,等我找到长春,听听消息,咱们再行动。”

  焦二菊问:“会还开不开呢?”

  韩百仲说:“照旧开。昨晚上不是说了吗,你主持,我跟长春要是脱的开手,也去听听,我们助威,你办事儿!”

  “哟,你们在跟前,我还敢说话呀,说错了呢?”

  “我们不在跟前,你说错了就行吗?”

  焦二菊笑了:“不找就不找。丑媳妇难免见公婆,干好干赖,我先干着瞧!”

  韩百仲也笑了:“哎,这才象个积极分子的样儿!”又对韩百旺说:“你不用把心眼儿窝的小酒盅似的,只要咱们不急躁,不发烦,不怕斗争,没有过不去的河沟子。你忙事情去吧,我到街里找找长春去。”

  焦二菊见他们过了桥,刚要转身往回走,见小桥子南边有个女人洗衣裳,就朝那边喊:“子怀家!”

  马子怀女人答应着:“哎!”

  焦二菊说:“吃了晌午饭,咱们在大庙里开妇女会。”

  “哎。”

  “你顺便催着大炮家的那个。”

  “我催不动吧?”

  “别强迫命令,多来点说服动员嘛!”

  “反正我把话捎到,她要不去,你可别怪我呀!”

  “她凭什么不去?你告诉她,就说我下的请帖,她要是不去,我就亲自去请啦。”

  焦二菊说罢,又要转身往回走,忽听桥那边一声“喔喔”叫。她跳到石头上登高一看,那叫声从麦子地里来的:“哦,这是谁家的鸡呀?”  马子怀女人左右看看,小声地说:“别人谁敢办这种事儿呀,弯弯绕家的呗。”

  焦二菊想起昨天早上焦克礼召集的那个会,就说:“焦克礼让他把鸡圈上,他乖乖圈上了,怎么又撒出来啦?”

  “就圈了半天,从集上回来,就又撒开了!”

  “可恶。我找他去!”

  焦二菊气扑扑地跑了几步,从快到慢,从慢到停,暗想:自己干事情可不能再简单盲目了,得好好地动脑筋琢磨琢磨;弯弯绕这个家伙最会绕,空口无凭地去找他,他准不承认;鸡是有腿的,一会儿跑了,倒给他反咬一口,不如捉住一个,作为证据,再把他拉到地里,当面教训他一顿。想到这儿,就朝麦地里跑来了。

  一只大芦花公鸡正伸着脖子叫唤,叫一声,抖着翅膀一跳,用它那尖嘴叼住一只大麦穗子,左一摇,右一摔,肥饱的麦粒儿就给抖落在地上:拣了几个粒儿吃,又去叼另一个麦穗儿了,好象要把每一个麦穗儿什么味道都要尝一尝。

  焦二菊看着,心疼极啦,骂道:“死玩艺儿,叫你糟害庄稼!”拾起一块土坷垃就投了过去。  那公鸡叫了一声,又有好几只老母鸡从麦地垅里蹿出来,一见有人追赶过来,又钻到麦垅里去了。

  焦二菊认准了那只芦花公鸡,又投了几块土坷垃,没有砸着,也不顾砸了,开腿就追。  那只芦花公鸡被追得拚命地跑来跑去,因为麦子太密,钻不了,就嘎嘎地叫着,抖着翅膀,擦着麦梢儿拚命地飞逃。那鸡飞过一条垅,焦二菊追过一条垅;那鸡飞到河边上,焦二菊追到河边上。

  马子怀女人看的出了神儿,两只手抓着湿淋淋的衣裳,水珠儿滴滴哒哒的。她看着焦二菊差一点跌一跤,就喊:“嗨,别追了,人能追的上有翅膀的鸡呀!”

  焦二菊好象没听见,还是追。她腿长脚大,那鸡飞多远,她也跳多远。

  那芦花公鸡已经有点精疲力竭了,还是顺着河边拚命地跑;焦二菊面不改色,一步不放,也顺着河边追。

  马子怀女人说:“大热的天头,别累坏了,追不上!”

  越有人喊追不上,焦二菊越要追。倒不完全是逞强,因为她恨透了阳奉阴违的弯弯绕,太心疼落在地上的麦粒儿,就是累坏了,也得捉住。真不亏是大脚,一鼓劲儿蹿了几步,赶到公鸡的前边,一扑一按,那只已经丢了魂儿、落了魄的芦花公鸡就在她的手下嘎嘎地叫唤起来了。

  马子怀女人乐了:“哈,你真有两下子!”她对焦二菊这一手不光佩服,而且觉得解恨——她心里边一直是恨着弯弯绕、马大炮的。

  焦二菊没有流汗,也不带喘嘘,很得意地抿嘴笑笑,又冲那鸡狠狠地唾了一口,伸手扯过一根柳条儿,把鸡的翅膀、大腿全拴住,又呸地朝鸡的脸上唾了一口:“坏了心的家伙,跟你那主子一样,专门跟集体作对,这一回,我要让你知道知道,农业社不是好欺负的!”又说:“子怀家的,我把鸡存在这儿,劳驾给我看一会儿。”

  马子怀女人说:“你可快点回来,要不让弯弯绕看见,该赖我了。”

  焦二菊说:“瞧你胆小的,赖你又该怎么样?他违犯队里的规章,偷着把鸡放出来糟害集体的粮食,这是最坏最坏的事儿,我不来这儿,你还应当主动点儿把它们捉住哪!”说完,就气冲冲地往村里走。她心里气愤极啦,他要马上找到弯弯绕,问问他的鸡在哪儿,他准得说在家里圈着,好,拉他到地里看,看看这片糟蹋了的麦子,再让他看看这只鸡,看他认账不认账;认了账好,糟蹋了麦子怎么办,不赔偿是不行的。进村口的时候,碰见了马长山媳妇,挎着一个红包裹从村里走出来了。小媳妇打扮得漂漂亮亮,老远就朝焦二菊笑着打招呼:“您吃啦?”

  焦二菊立刻用笑脸相迎:“早上的吃了,响午的还没影儿。干什么去呀?

, ,  马长山媳妇说:“走亲戚去。”

  “昨天你不是刚从娘家回来吗?”

  “我今个看姐姐去。”

  “咱们过晌要开妇女会了,你就别去了。”

  小媳妇有点为难地苦笑着:“好不容易有了闲日子,我不参加会了。”

  焦二菊心里不高兴,脸上没有带出来;因为她跟男人下过保证:永远不对社员强迫命令。她扳着新媳妇的肩头,说:“才二十几岁的人,日子长着哪,姐姐就在跟前,多会儿看不了?哪在今天明天的呢!你又是新来乍到,头一次妇女会都不参加,人家笑话。”

  小媳妇说,“您也没早通知我……”

  焦二菊说:“瞧你说的,我早通知你,谁早通知我呀!我也不是当家作主的干部,我是听支书的。咱们都得听党支部的话。你不知道,你们沟北边可落后了,你住在沟北,得起个模范带头作用;再说,长山这会儿又当了小组长,别让外人咬他呀l 你看,你大叔在前边当干部,我就在后头积极,咱们干部家的人不积极,不就给他睑上抹灰了,他也不好说别人了。”小媳妇被说得犹豫起来:“今个我不去,您改日替我请一天假,行不?”

  焦二菊想起上一次说服焦庆媳妇和韩百安,男人批评自己用落后思想迁就了落后思想,这一回说服马长山这个小媳妇,再不能“迁就”了,就说:“这个愿我可不能许,队里开会,每个人都应当参加;参加会,开脑筋,对你自己有好处;队长应准你的假,用不着别人替请,自然就准了。婶子就跟你打这一回交道,你也得给婶子一点脸呀!”

  马长山媳妇笑了。“人家都说婶子爱发火,您这回怎么不跟我发火啦?”

  焦二菊说:“婶子爱发火不假,那得分跟谁,跟外人,我是铁棍子,跟咱们自己人,我是面条儿,硬的软的我全有,可不能乱来。得,侄媳妇留下开会吧!”

  马长山媳妇说:“行,您忙去吧!”

  焦二菊不放心地说:“你可别支走我呀!”

  马长山媳妇说:“瞧您说的,我是那种落后人吗?硬要走了,也对不起您这一番话呀!”

  焦二菊说:“好,侄媳妇真干脆,得空咱们娘俩得好好聊聊。听说你娘家爸爸也是干部,对吧?干部家里出来的人,跟一般的人就是两路!”

  马长山媳妇高高兴兴地回家去了。

  焦二菊也高高兴兴地往街里走,到了南坎上,就瞧见弯弯绕正在门口捣粪,她的脸色一下子就阴沉下来,高腔大嗓地朝那边喊了一声:“嗨,我说弯弯绕,你家的鸡呢?”

  弯弯绕正在一边端着铁锨干活儿,一边想心思,想着昨天集上听到的那些话儿,想着自己怎么迈脚步;他被焦二菊这突然的喊声弄的一楞,转过脸来,皱了皱眉头,挤了挤小圆眼,冷冷地问:“你喊叫干什么?”

  焦二菊下了沟,说:“我问你,你家的鸡在哪儿? ”

  弯弯绕不以为然地说:“我的鸡在哪儿碍着你什么呀!”

  焦二菊蹿上坎子:“我问你当然是有碍着我的事儿。在哪儿,你抵赖不行!”

  弯弯绕“噌”地转过身,瞪起了眼珠子。

  这倒很让焦二菊意外。她原来想:等自己找上门来,弯弯绕顶厉害也不过是绕绕弯子、耍耍赖,全得来软的;因为,从打搞投机粮食的事儿给揭了底儿之后,弯弯绕对谁都不敢随便来硬的了。没想到,弯弯绕又犯了老毛病。

  真的,弯弯绕的老毛病又犯了。昨天从集上回来就撒了鸡,说话声音也高了,走路脚步也冲了,满肚子的窝囊气又一鼓一鼓地冒起来了;不用说,胆子也就更大了。他冲着焦二菊,理直气壮地说:“我家的鸡找食吃去了,怎么着!”

  焦二菊才不怕他哪!他气壮,比他还气壮,他嗓门高,比他嗓门还高:“你说,到哪儿找食吃去了?说!”

  弯弯绕说:“能在炕头上吗?地里!”

  “喂,你还挺有理呀!为什么不圈住?”

  “哼,圈住?把人圈住了,连小鸡子也没点自由呀,你们也太不象话了!”

  “你旗杆上绑鸡毛,好大的掸(胆)子呀!你还不老实,还说破坏话呀!啊?”

  “我还老实?再老实下去,还有活命吗?我这样的话还多着哪,再这么逼着哑叭说话,我全得给你们抖落出来!不要把别人都看成是泥捏的!”

  “别的先放下,马上把你的鸡给我赶回来!”

  “我没那么听过话,有法儿你就瞧着办去吧!”

  “弯弯绕我告诉你,你不赶回来,别怪我手狠!”

  “你想怎么着?”

  “我给你一个个砸巴死!”

  弯弯绕冷冷一笑:“砸巴死?我看你没那份胆量,砸死一只,你得赔我五只,不信就试试!”

  焦二菊转身往回走。她一边走,沿路拣石头蛋,一手提起衣裳大襟儿,一手拣,到了河边上,已经拣了满满一兜大大小小的石块。

  苗圃北边,这会儿有一伙子年轻人放树哪!树放倒了,枝子也卸下来了,正想歇一歇好往回抬,放牛的韩德大也凑过来了,就跟他议论起刚才在场院发生的那件事儿。年轻人说一阵子,气一阵子,又笑一阵子;手不停,嘴不停,非常热闹。

  焦淑红想到河里洗洗手,一拾头,老远看见了焦二菊,就跳到一个土堆子上喊:“大婶子!”

  焦二菊抬头一看,河边上忙着的全是自己的人,好象到了这会儿才想起生气似的,浑身发抖,声音打颤:“可他妈的反天了!反天了!”

  年轻人一听这话,不知出了什么事儿,互相望了一眼,就都呼呼啦啦地跑过来,围上了焦二菊。

  马翠清奇怪地问:“哟,您这是拣的什么呀?”

  焦二菊说:“机枪、大炮、手榴弹!”

  焦淑红看出焦二菊的神色不好,就问,“又出了什么事儿了?”

  焦二菊用下巴指一指麦地说:“你们看那麦子,全让弯弯绕的鸡给糟害了!”

  年轻人跑过去一看,可不是嘛,地边上好多麦穗子全成了光杆儿,一地麦鱼子和麦粒子。都气的不得了。

  韩德大说:“是弯弯绕家的鸡吗?”

  焦二菊说:“那还有错!”

  马翠清说:“昨个开完了会,焦克礼到他家检查鸡圈住没有,他说的可好听啦:一定圈住,一定圈住,放心吧!才过一晚上又不是他了!”

  焦二菊说:“又放开了!”

  韩德大说:“昨天过晌我从他家门口过,还见他那群鸡圈得好好的呀!克礼告诉他老婆把门子关紧点儿,别让鸡飞出来,她也满口答应。”

  焦二菊说:“不知道从哪儿神气的,象领了皇上的圣旨似的,声也高了,气也粗了,说那话,听了得把你们气死!”于是,她简短扼要地把刚才跟弯弯绕斗争的经过说了一遍。

  年轻人听了全都跳脚大骂。

  马翠清说:“鸡在哪儿?全给他砸死!”

  韩德大说:“砸,我手准着哪!”

  马翠清好象也变得心细了一点儿,瞅了瞅发楞的焦淑红问:“淑红姐,你说,这回该斗不该斗?”

  焦淑红正在把刚才发生的那件事儿跟这边这件事儿联在一块儿想,越想,越觉着不是味儿,气得她脸也红了,就说:“这两件事儿是一档子,看样子,又要进攻了!这件事儿咱们有理有据,摸着有把儿的烧饼,当然可以反攻:斗,斗!”

  年轻人更有劲儿了:

  “对,有理不让人,不跟他绕了,斗,斗!”

  “这回要让他认识认识咱们的厉害!”

  马子怀的女人见这边人多、气壮,也提着那只芦花公鸡跑过来,说:“快给你吧,快给你吧。”

  焦二菊一把接过鸡,举起来就要摔。

  焦淑红拦住她说:“别摔别摔,咱们把它交到领导那儿去,当着群众揭他,好让别人也受受教育!”

  马翠清忽然喊了一声:“嗨,这么多的鸡呀,都在那边地里边哪!快,快赶!”

  大伙回头一看,成群结队的鸡正在另一片麦地边上由着性儿胡作非为,就都追过去了。

  焦淑红一边跟着往麦地里跑,一边喊:“同志们,千万不要砸,不要砸!”

  小石桥子那边忽然有人吼叫一声:“我看你们敢!”——大伙停住一看,不是别人,正是鸡队的主人弯弯绕夫妻两个。他们一边颠颠地跑着,一边不干不净地骂着。

  年轻人又转了回来,又喊又嚷,把他们围上了:

  “队长当众宣布各户要把鸡管住,你为什么又放出来?”

  “你让鸡糟害社里的麦子,你还有理了!”

  “你安心破坏生产是怎么着?”

  弯弯绕左右招架:“你们要干什么?要吃人呀!”

  “你为什么破坏生产?”

  弯弯绕说:“你们为什么不让我们过日子?”

  “你要过什么日子?”

  弯弯绕说:“过我的日子!”

  焦淑红大声喊:“全静静,全静静,咱们有理讲倒人。马同利,你犯法的事儿还没了结,怎么又犯?”

  弯弯绕拍着胸脯子说:“我犯什么法了?这人行的正,走的端,没偷过谁,没抢过谁,犯你们什么法,你说说,我也好开开脑筋!”

  焦淑红说。“你勾结奸商,贩卖粮食搞投机,不犯法吗?你想赖啦?”

  弯弯绕说:“赖什么?好汉做事好汉当,粮食是我种出来的,不是打杠子抢来的,慢说卖了,我就是扔到河里,抛在坑里,谁管的着?告诉你们,这人怕不着你们啦!”

  焦淑红说:“政府有明文规定……”

  弯弯绕说:“好嘛,把你爸爸那个政策条文包包打开,看看有没有不让人家过日子的规定!”

  焦淑红说:“让你过社会主义的日子,不让你过资本主义的日子!”

  弯弯绕摆了摆手,说:“算了吧,我不跟你们兜底儿就是了。咱们虽说没有多探的情义,可也没有多深的仇恨,总算一块儿混了好几年。我给你们留着面子,别不识抬举I 再逼我,我们就分手,别的不要,就要自由,想过什么日子,就过什么日子!”  大伙儿都感觉到:今天的弯弯绕不光跟昨天不同,比起过去来,也厉害多了。就都气忿地嚷嚷开了;

  “你要兜什么底儿?我们农业社光明磊落!”

  “什么自由?在社会主义这个圈里兴自由。出这个圈就不行!”

  “总想走回头路,就是不允许!”

  焦淑红说:“马同利我告诉你,你想有破坏农业社的自由,我们就有反破坏的自由!”

  焦二菊说:“别白磨嘴皮子了,咱们反破坏,把糟蹋麦子的鸡全砸扁它!”

  弯弯绕把眼一立:“你们敢!”

  马翠清早忍不住:“怎么不敢?砸!”

  韩德大几个小伙子,从地上拾起焦二菊抖落下去的石头就要砸。连一向老实怕事的韩道满都拾起一块大石头。

  焦淑红拦住他们:“别砸,别砸!”

  马翠清急扯白脸地说:“嗨,前天支部会怎么开的,你怎么又拿出小资产阶级劲儿来了?”

  焦淑红说:“你忘了支书说的话啦。坚决斗争,也得讲政策。他不讲理,咱们不能不讲理,一定得按党的指示办事情。这样吧,咱们把这鸡全给他捉住,放到大庙去,他多会儿承认错误,负责包赔损失,咱们就还给他。”

  焦二菊说:“对,淑红这个主意好,捉呀!”

  焦淑红说:“一头一个人,按垅捉!”

  于是,一群年轻人,呼啦啦地撒到地里捉开鸡了。满地里鸡飞人喊,乱成一团。

  弯弯绕跳着脚:“反了,反了,你们连大鸣大放都不怕了l 真反了!”

  一直楞在男人屁股后边的瓦刀脸女人,看着自己的威风一点儿都施展不开,两条腿一软,扑通一声坐在地下,两只手拍打着地皮,哭起来了:“唉,这年头可没法儿活了,可没人走的路了哇!我的天呀,我的地呀……”

  谁都不理他们,一心光顾捉鸡。

  只有马子怀女人站在远远的地方看着,心里边又是解恨,又是好笑,心里想:还是农业社这边的人硬……

  弯弯绕对女人说:“哭什么?不怕他们了!怎么给我捉住,怎么给我撒开,碰掉一根翎毛都得给我长上!你这儿看着,我找人说理!”说着,气冲冲地回村了。

  马子怀女人听到这句话,又想:他准是找后台去了,脸色立刻改变,绕着弯儿凑到焦二菊跟前,小声说:“百仲大婶子,弯弯绕回村找干部去了。”

  焦二菊说:“找干部怕什么,都是咱们的人了!你们捉你们的,我一个人回去跟他打官司!”

第八十五章

  弯弯绕象一只气蛤蟆似的,嘟嘟噢嚷地往村里走。这个富裕中农这会儿什么全不顾了,什么也不怕了。他得出一出自己的闷气儿,他得为自己的“富贵日子”斗一斗;他不能再当“傻子”,也不能再让人家由着性儿“欺负”了。他一边走一边问自己:还顾什么?连几只鸡都不让你养,你还顾哪?还怕什么?整个天下都要大变样子,东山坞不变啦?你想不变也不行呀!

  他走过小石桥子,心里边又有点犯嘀咕:找谁去呢?找萧长春说理吗?这个人可不是个好惹的,说不定又得闹个炒豆没吃上,还炸了锅。找新上任的队长焦克礼吗?这小子来势就不妙,说不一定也得闹个河没过去,还呛口浑水儿。对啦,找马之悦去。马之悦昨天在小茶棚里坐着那么神气,说话那么气粗,全是贺喜的帖子,保险的单子,这回遇到让他使劲儿的事情了,他不能不卖一把子力气吧?

  于是,他没有奔大庙,也没有奔办公室,却一直奔了马之悦的黑漆大门。刚到沟里,迎面碰上了马大炮。

  “同利大叔,怎么这么慌呀?”

  “唉,又让人家欺负了!”

  “妈的,为什么?”

  “就是我的鸡到地里吃了丁点儿麦粒,他们端窝儿来了跟我干,又要砸鸡,又要罚款!”

  马大炮这会儿跟好几个类似的中农一样,一会儿阴,一会儿阳,一时片刻,还不好全转过弯儿来,听了弯弯绕这句话,脱口说:“瞧你,人家明明规定让把鸡圈住,你怎么又把它们撒出来呀?”

  弯弯绕对这句话非常气恼,眼珠子一瞪:“呸,什么规定,那是给咱们中农戴在脑袋上的紧箍咒,你还想把它戴着进棺材呀!”  马大炮莫名其妙:“您不是说,看看风向再抬腿吗?”

  弯弯绕说:“看看,看看,再看下去,连放个屁也得有人管,这口气我可受不了!”

  马大炮听了这几句,咧开嘴乐了。这个人,在家里,靠着把门虎办事儿,在门口外边,傍着弯弯绕办事儿。刚才因为使碾子那件事儿,他窝着一肚子火没消,想用拆场房挑起一点小争吵解解气,又没有挑起来,心里边怪不自在。这会儿,看着弯弯绕眉眼都变了样儿,就又把大嗓门扯开喊:“真是骑着脖子拉屎呀!对,对,跟他们干,别吃这个!走,我跟你找他们去!”

  弯弯绕拦住他说:“光咱俩去不行……”

  “怎么不行,不就那一群毛孩子吗?”

  “毛孩子更不好斗……”

  “嗨,根本用不着怕他们了。刚才我把场上的木头拆回家,他们连个屁都没敢放,焦克礼要是敢找我的麻烦,我要不给他个好看才怪!我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我这事儿跟那不一样呀!那个他们没理儿可说,我这个,怎么说呢?唉,我就找马主任去!”

  马大炮的神情又一转,说:“找他去怕不行吧?”

  弯弯绕说:“怎么不行?他还象过去那样光说光溜话,不办光溜事儿呀?”

  马大炮说:“你不知道,两口子正为那件丢人的事儿生气哪。”

  弯弯绕没有听说昨晚发生的事儿,就问:“又出了什么丢人的事儿呀?”

  马大炮小声说:“昨晚上马立本找我去捉萧长春,说萧长春搞孙桂英去了……”

  “听他瞎说,没那事儿!”

  “我哪想的到萧长春不干这事儿呀!就跟着去了,没想到,抓住的是马主任!”

  “真有这事儿?”

  “两口子就为这个吵嘛!”

  “不要脸,这回我更得找他去了。走吧。”

  “我可不去,他不害操,我见了他倒有点不好意思。你去吧,我在这儿等着。”

  弯弯绕撇开马大炮往东走着,心里边又绕开了。他没有因为听到这件意外的丑事有所震动,也没有感到意外;马之悦这个花花公子,过去少搞破鞋啦!弯弯绕也不会因为马之悦的品德缺欠就在感情上有所疏远。没这号事儿!他们能够拉扯在一起,根本不是什么彼此尊敬的结果,而是因为歪心邪气相投,是互相利用的联盟。既然是互相利用,越是对方身上发臭的坏东西,见不得人的脏东西,越有价值。

  不是吗,弯弯绕正是利用了马之悦那反党反社会主义、想独霸称王的坏东西,才得到了一些好处呀!搞马连福老婆这件事儿,弯弯绕当然不会给他传扬,但是他要利用:好小子,真是六亲不认呀!马连福平时跟你多好,多听你的,他刚迈出门坎子,你就搞他的娘们!你是什么东西?这回你不给我办点好事儿,我要再理你,把“马”字儿倒过来!

  马之悦后半夜从乡里回到家,一场家庭风波就开始了。马凤兰扳倒了醋缸,一声连着一声骂马之悦是个没有良心的贼!她坐在炕上,又颠屁股又拍腿;那张胖脸上又流鼻涕又淌泪,好象一只烂柿子,又让谁给踩了一脚,四处冒水儿。马之悦根本没往心里装这个,因为他有降服这个胖女人的办法;天一亮,这里的一切风波果然都云消雾散了。

  这会儿,马之悦吃饱了,喝足了,靠在被窝垛上,一边剔着牙,一边看房顶出神儿。

  马凤兰眉开眼笑,泡了一杯浓茶放在马之悦跟前的炕桌上,朝马之悦的脸上瞥了一眼,问:“哟,又想什么哪?”

  马之悦回了个多情的眼色,说:“快去收拾家具吧,让我静下来琢磨琢磨。”

  马凤兰偏不走:“你告诉我想什么,要不,我不让你想!”

  马之悦郑重地说:“我想,李世丹乡长象谁……”

  马凤兰蹼嗤一声笑了:“傻瓜,李世丹象李世丹呀!天下边没有同一个模样的人。”

  马之悦说:“我说的不是长相。”

马凤兰说:“除了长相,哪还有象和不象的地方呀!”

  马之悦说:“天下边的人,长相没有一个相同的,心思可有一样儿的。”

  “噢,你是猜他的心思哪?”

  “对啦!”

  马之悦正在费心思猜着李世丹的心思。一会儿,他觉着李世丹象马连福;仔细比比,又不一个样儿。一会儿,他觉着李世丹象弯弯绕;仔细一比,也不是一个样儿。象马斋和马小辫吗?更不一样儿了。也许是象自己,象他马之悦。他抓住这条线想开了,前边比,后边比,用现在比,又用过去比,似乎象的地方多,不象的地方少;又觉着,不象的地方多,象的地方少,这也或许是因为李世丹还没有完全走到自己这一步田地的关系吧?慢慢地,也就会跟自己完完全全一个样了。他想:不管怎么,摸到了李世丹的底儿,自己心里边也有了底儿了,这是一件大喜事,得抓住不放……

  马凤兰在一旁总是不肯闲着嘴,搅得马之悦不能安安静辞地想下去。马之悦又觉着不能总在屋里蹲着,得到外边闻闻风声,就溜下炕,穿好鞋,大摇大摆地走出黑漆大门。他那副神气十足的样子,跟一天前根本不同,倒跟半个月以前差不离儿。他仰着脸,挺着胸,迈着高傲的步子,真象不可一世!

  弯弯绕正好走过来,看了他一眼,倒有几分吃惊,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马之悦冲他微笑着说:“同利嘛,放假没事儿,屋里喝茶,聊聊天吧。”

  弯弯绕说:“我的主任,我还顾得上喝茶聊天呀!”

  马之悦说:“进我这个门口不要紧的啦!”

  弯弯绕说:“我来找你解决问题。”

  马之悦问:“什么事儿这么急呀?”

  弯弯绕说:“我得先把话说在头边:如今我摊上真事儿了,你可不能黄花鱼溜边儿呀!”

  马之悦说:“咱们哥们还说这个呀?不论什么事儿,你求到我的头上,我推辞过?马之悦为朋友两肋插刀!”

  “行,我信你这句话。那就把鸡给我要回来吧!”

  “什么鸡呀狗的?”

  弯弯绕喊起来:“你们农业社连鸡都不让老百姓养了,你知道不知道呀!”

  马之悦说:“没有这号事儿!过几天兽医站就要来人,专门给社员的鸡打针。哪个敢说不让社员养鸡?”

  弯弯绕说:“让贫农养,不让我们中农养了!”

  “不会吧?”

  “我的鸡都给人家抓走了!”

  马之悦听了又惊又喜,一把抓住弯弯绕的胳膊,问:“快说,快说,谁带着到你家里抓的?都说什么了?不行,坚决不行,我不能允许别人这样随便侵犯中农的利益!”

  弯弯绕一听有门儿,就连吵带骂地把刚才的事儿说了一遍。

  马之悦听着,心里刚刚冒起的热劲儿,立刻又冷了。他想:小小的一件事儿,也值得这么闹呀!弯弯绕这个家伙,真是食亲财黑,连针尖沙子粒儿都不让人的自私鬼! 昨天在茶椰里跟他一说要变天,他还装模作样,还藕断丝连,还喊什么除了农业社这一招儿,他还拥护共产党,闹了半天全是他妈的假的!就为几只鸡的事儿,样子也不装了,丝也不连了;敢情是合着你那自私心,就好,不合你那自私心,就吹,你那自私心是转轴儿的。这个家伙,真难交,真歹斗,往后得小心他,可别让他吃亏,吃了亏,他是翻脸不认人的。马之悦又想:对呀,李世丹昨天给自己布置了任务,让自己发挥便利条件,要对中农“好言相劝,安慰他们,开导他们”;这个机会多难得呀!白己得开导他们跟自己一心一意,跟萧长春他们把仇疙瘩系结实一点儿。他又想:对这件事儿,自己到底出面不出面呢?得出面。这回要是不出面,就把这个有大用的中农得罪了,自己的威风也扫地了;几只鸡,吃了几颗麦子,不过是小事一件,出面打个圆场,几句话就把问题解决了,担不了什么沉重,却可以在中农里边讨个大好,让他们看看自己的硬腰杆,对自己抱的信心就会跟着大起来。昨天通了乡上的“天”,今天又钻透了中农的“地”;等到机会成熟,自己上下有靠,什么事都好办了。到那儿说说看,弄好了便罢,万一弄不好,就往李乡长身上一推,这是乡长指示我这么干的,有胆子,你们找乡长去!找乡长更好,那才是给马之悦找来了靠山。李乡长不怕农业社垮不垮,就怕群众闹事儿;只要有了群众,就能拉住李乡长,只要群众闹起来,还能治服李乡长——这样两全其美的好机会,可不要放过去。马之悦到了饥不择食的地步,有空子就得钻了。他想到这儿,仰面哈哈大笑。东山坞的人起码有半个月没有听到他这样的大笑了。

  弯弯绕被他笑的挺生气:“你笑什么呀,这回得办真事儿,得把鸡给我要回来。”

  马之悦说:“把鸡要回来?那么简单呀!”

  弯弯绕急了:“怎么样,我没说在后边吧?一遇上真事儿,又软了?我算看透了,靠你屁用不顶,干受气,干吃亏,说不定……”下边他想刺马之悦一下子,“说不定,我不在家的时候,连我老婆你也敢搞。”

  在弯弯绕迟迟疑疑还没有说出口的时候,机灵的马之悦抢先了:“同利呀,我可是把你当成知心知己的人对待,往后咱们不要再说没交情话好不好呢?”

  弯弯绕说:“不是我愿意说,是你光顾自已,不真心给我们办好事儿!”

  马之悦说:“不是良心话吧?我要是没给你们办好事儿,你们早让人家整垮了,你也早把我一脚踢开了。你不用翻白眼,你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你要拉啥屎!”

  弯弯绕让马之悦这句话揭到疼地方,忙岔开说:“别的先不用说,你把鸡给我要回来才算真的!”

  马之悦说:“当然得把鸡要回来,不光要回来,还得让他们给咱们哥们赔情道歉!”

  弯弯绕又吃了一惊:“嗬,好大的口气呀!”

  马之悦说:“这不是光讲口气的事儿。我是一口唾沫一个钉,说到哪儿就办到哪儿的人!他们在什么地方?走,咱们瞧瞧去。”

  弯弯绕不放心地说:“到那儿,你可不能光把我推到前边去,你自己往后退!”

  马之悦说:“走吧!到那儿,我一句话都不让你说。你不要那么鼠目寸光,马之悦船破有底儿,谁敢把我怎么样?东山坞由着别人随心鼓捣的日子还远着哪!”

  弯弯绕不会明自今天的马之悦了。正象有的人不会明自今天弯弯绕一行一动的真实动力一样,这是微妙的。他还以为马之悦真是为他“两肋插刀”,为他热心办事儿哪!

  马之悦也看出自己的几句话把弯弯绕给骗住了,心里挺好笑。马之悦要钓大鱼,弯弯绕不过是挂在钓钩上的一条小虫子,临时抓来用用而已。马之悦找到了精神上的和行动上的靠山,这个靠山,比起弯弯绕来不知道要牢靠多少倍。干什么都得花本钱,要真正拉住李世丹一块儿下水,更得花大本钱,再说,光为几只鸡这个芝麻大的小事儿,出点头,露点面,又有什么可怕的呢?马之悦是副主任,是处理这种事的当然主管,对一群妇女、毛孩子,软一点儿,硬一点儿,也出不了问题,也不会让姓萧的抓住什么小辫子,还可以借机会显显自己的威风,鼓鼓自己这伙人的斗志,镇镇那伙人的气焰,一箭三雕,只有好处,没有损失,马之悦何乐而不为?

  也许是经受过的教训,在弯弯绕的身上不知不觉地起了一点作用,现在他把靠山找来了,而且是个很硬气的靠山,他本来可以劲头更足、火气更冲,可相反,他倒有一点忐忑不安,有点提着心吊着胆,四下里不着边儿。他在心里边“绕”着,不知道这样做会得到什么样的结果,简直想都不敢想。他还是得硬着头皮闯,不闯气难出,不闯也没办法儿收场。

  站在沟里的马大炮刚刚拦下韩百安和自己的哥哥,正对他们加油添醋地讲述刚才发生的事儿;见弯弯绕真把马之悦给搬来了,身上那股劲儿立刻鼓得比弯弯绕还要足。他两只手叉着腰,大声说:“怎么着,我没吹吧?马主任就是向着咱们说话呀!”

  他哥哥说:“你知道人家到那儿怎么说,就说替咱们说话了?”

  跟马长山踩地块回来的韩百安,这会儿本来不大愿意贪事儿的,可是庄户人家都养着鸡,他家里的鸡也圈着,弯弯绕这事儿到底怎么处置跟他有点拐弯的关系,所以才停在这儿跟马大炮打听一下。他也接着马大炮哥哥的话音小声地说:“我琢磨着,马主任也不一定让咱们往外撒鸡……”

  马大炮说:“只要我们要求撒,他就得让撒。不信你就试试。”

  他哥哥说:“这会儿要是让鸡多在外边跑跑,可真爱下蛋呀!”

  韩百安又小声地说了一句:“粮食到嘴边上了,糟蹋了是可惜……”

  马大炮说。“可惜?去他妈的吧,一个粒儿不糟踢能分到我名下多少!”

  正往沟下走的马之悦远远地看到沟里停着一群人,好多人家门口有人往外探脑袋,心里又想:这件小事情,应当设法儿让它发挥大作用;自己这次去是抖威风的事儿,应当让多一点人看看,就小声对弯弯绕说:“同利,叫上他们,越多越好,给咱们助助威。”  这话正合弯弯绕的心意,就冲着马大炮喊:“嗨,走哇!要鸡去呀!”

  “要鸡去呀!”

  “要鸡去啦!”

  在沟北边,这儿那儿,立刻传开了这样的喊声;好多人并不知道要的是什么鸡,也不知道跟谁去要鸡,反正见人家都往西边走,他们也跟着往西边走。

  马之悦见人越来越多,而且都用赞赏的眼光看自己,十分得意。弯弯绕见这些人大部分是沟北边的,更壮了胆子,非常神气。  这两个人,一个吹牛的,一个将军的,边走边说,直奔小河边……







 

微信扫一扫,为民族复兴网助力!

微信扫一扫,进入读者交流群

网友评论

共有条评论(查看

最新文章

热点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