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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然:艳阳天(十六)

作者:浩然 发布时间:2016-07-21 07:23:27 来源:民族复兴网 字体:   |    |  

 浩然:艳阳天(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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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立本一到跟前,弯弯绕就问:“会计,听说萧长春回来了,马主任打的那个保票,还顶数不顶数呀?”这句问话带着绕的味道。马立本明知自己在“智谋”这一角上比不过弯弯绕,可是又不能不耍一点小聪明,也绕着弯子说:“依我的看法,大概是有一点危险。”

  弯弯绕停住手,抬起脑袋,眨巴着小眼珠看看马立本,并不急着往下问。  马立本见他那股子不慌不忙的样子,又加上一句:“晌午要开干部会,专门讨论这件事情。”

  弯弯绕掂着分量问:“不知马主任眼下是啥口气?”马立本说:“那还用问,他是走群众路线,顺着你们的心眼儿办事的,现在是看你们的时候了,你们得使劲儿呀。”弯弯绕说:“话不能这么讲,我们要怎么就怎么,行吗?你们说的那个大鸣大放的日子还没有到门口呀。如今,我们还是戴着笼头的人呀,通绳头在你们手里挣着,这得看你们干部的了。”

  马立本说:“干部不是一个心眼嘛,有的想多给社员分点儿,有的想少分点多卖点,麻烦就麻烦在这儿。”弯弯绕说:“你们就不敢斗一斗呀?”马立本说:“您讲话,那个日子还没到门口,光斗不讲智谋行不通啊!”说着,故意叹口气,“唉,说话可就要动镰刀了。”

  弯弯绕想起每年一大车一大车拉走的粮食,又想到自己家那个一年比一年小起来的粮食囤,还有满地金黄的麦子,干眼馋,摸不到手,不由得一阵心酸。

  可是他偏偏不把这种情绪全部都让对面这个年轻人看出来。他可机灵着哪,他知道马立本是马之悦的心腹人,也能猜出来,萧长春这一回来,马之悦在想什么,在打着什么样的主意。他不会看错,马之悦去年让人家整怕了,办事儿胆子小了,给自己打的算盘多了,为他周围的人打的算盘少了。萧长春回来一反对那个土地分红,他那边想退守,想要脱轻避重,想要借刀杀人,一定是这样。

  于是,他顺着自己的猜测,开始进攻了:“会计,我问你,按地亩分麦子这个事儿,起因的是我们社员,还是你们干部?是你们干部呀……”

  马立本果然着急了,连忙说:“我说大伯,您可别这么讲,要说起因,还是你们大伙儿。马主任是最能体贴你们的,从打麦子一黄梢,你们少找马主任磨叨了?他是分析了你们的思想以后,才提出这个意思,归根到底,还是你们的要求。您可千万别往马主任的身上推。”

  弯弯绕抓住了把柄,冷笑着说:“怎么着,我早知道,萧长春一回来,你们就退了。我说会计,咱们爷们没外人,不用使心眼儿,说一句实话,要论使心眼儿,不要说你这个小雏,就算马主任这个老疙瘩,他也得拜拜下风。我一句话给你点透吧,马主任又想来一个光吃炒豆不炸锅,光夺城池不损兵对不对?你不用眨巴眼,我说的一句没错。”

  马立本连忙说:“马主任站在那个位子上,他当然得讲究策略呀。”弯弯绕拍着大腿说:“噢,跟我们这一色的人讲究策略来了,跟我们藏猫猫?”马立本说:“不是这个意思,要这样,他干嘛先让我给您透个信来呀!”

  弯弯绕说:“要是这样,咱们也别分家。什么从你这儿起因,从他那儿起因的,说这个顶什么用呀?告诉你说吧,这两年,咱们的马主任是想吃鱼又怕腥,想偷汉子又害羞,光给我们开空头支票,不办真事儿,要这样,我们还怎么拥护他呀!”

  马立本听了这一套,真有点儿害怕了,就说:“大伯,您越说越远了。马主任在东山坞也不是办一年公事了,远的不多说,就说从五三年当支书起,哪一点不是为咱沟北马姓人着想?现在他站在矮檐下,您要休贴他,不要对他起疑心。别人挤他就够呛了,咱还给他撤柱子?他要是倒了台,咱们大伙儿可有啥好处?”

  弯弯绕心里好笑,他说这些话的用意,无非是想通过马立本给马之悦捎个话,给马之悦加把火,让他对眼前这件事儿别松劲儿,也不是真的对马之悦有了什么成见。说实在的,他比马立本更爱护马之悦,马之悦是他们这种人的靠山呀!

  他也觉着刚才的话是稍微重了点儿,就缓了缓口气说:“我这个人是直肠子没弯儿,有什么讲什么。其实,我也愿意马主任再象过去那样,把东山坞的大事抓过来,给东山坞的人把道儿领的顺顺的。我怕的是他见硬就回。”

  马立本被他“绕”到里边了,十分高兴地说:“这话对,这话对。马主任是有胆气的人,也是讲智谋的人,让他蛮干,他不行。他经过见过,眼光远,办法多,表面看好象是软了,其实,他是软里有硬。依我看,这一次他是下狠心了,一定得争取最后胜利,一定要让麦子装满您的囤尖儿。”

  弯弯绕心里也挺乐,他觉着,马立本这句话,也是马之悦的底儿。停了一会儿,他又说:“我给你们出个主意,马主任要是不好出头的话,要是能够让马连福出头,也顶事儿,反正得有个干部,得从你们干部里边先鼓动起来,我们在一边助威。要不然,我把话说在头里,你们枉费心机,什么事儿也办不了。”

  马立本说:“干部当然要出头,不过,眼下群众说话最顶事儿,您也得用把子劲儿。过午大概要开干部会,这件事情到底怎么办,也有一定了,您就等着听消息吧。”

  弯弯绕忽然神情一转,又皱眉又咧嘴地说:“我说会计,我有点困难,得求马主任帮我先解决解决。”马立本知道他又要“绕”,故意说:“说吧,只要他能办到的,保证行。”弯弯绕说:“我去年分那点粮食,你全知道,还不够喂老草鸡哪!冬三月加上这长悠悠的一个春天,实在不容易熬过来,说话我就断了顿,你说该怎么办吧?”

  马立本明知他是绕弯子,又解不开,眨巴着眼说:“大伯,这个事,等我跟马主任汇报汇报再说吧。”弯弯绕说:“不管你汇报不汇报,反正有杀头的罪,没有饿死的罪吧?”

  马立本又耍开小聪明,给这个能绕的人作开思想说服工作了:“这个话,您还是不说为好。眼下农村里,搞了几年农业社,除开有特殊情况的户,没有缺吃食的。东山坞虽说去年灾荒重,可前几年没灾,全都有底子。再说,国家也没少卖给咱们粮食呀。东山坞这么多的人,怎么会就你一家断了顿呢?不要说人家不信,连我也得想想。”

  弯弯绕提出这个问题,明明是给马之悦出谋献策,眼前这个笨蛋偏偏领会不了,跟他说透了吧,又信不住这个啃过洋书本的会计,也不愿意多沾嫌疑,只好再用话点他:“唉,你长着耳朵闻闻去,断了顿的多着哩,谁家囤里没露底儿!你们可要小心,你说群众说话顶事儿,要是群众饿急了,造了反,可不是好玩的呀!”马立本说:“麦收说话就到了,反正……”

  弯弯绕烦躁地拍着大腿说:“算了,算了,你把我这个意思跟马主任说说得了。他说怎么办,就怎么办,不办也行,千万得看重这件事儿,别当耳旁风。听到了没有哇?有事去办事儿吧,我要下地了。”

  沟南边住着一个人家,姓焦叫焦庆,他家的后门口跟弯弯绕的宅子遥遥相对,站在院子里,哪家干什么都看得一清二楚。这会儿焦庆媳妇正在院子里喂鸡,瞧见马立本跟弯弯绕说得挺亲密,一想,准是说分麦子的事儿,就赶紧把土粮食全部撒在地下,小跑着走过来了。

  马立本刚刚走开,弯弯绕无心干活了,蹲在畦埂子上,套拉着脑袋算账。

  焦庆媳妇试试探探地走进院子大声问:“大婶在家吗?”弯弯绕没抬头,说:“走娘家去了,傍晌才回来。你找她有什么事呀?”焦庆媳妇说:“您家的铜丝罗在不在,借我用用。”弯弯绕说:“唉,好几年不见个麦子模样,那罗子早就糟透底儿了。不简单,你家还有陈麦子!”

  焦庆媳妇说:“瞧您说的,哪儿偷陈麦子去!这不是要分麦子了,该咱们开开斋了。我想先跟您把罗订下来,到那时候好使;要是坏了,咱们几家搭伙把它修修。就是不知道这个麦子怎么个分法。您头几天跟我说的那事儿,变不了吧?”

  弯弯绕说:“怎么变不了哇?变啦!先卖国家的余粮,回头再说咱们。留多了,咱们就多吃点儿,留少了,咱们就少吃点儿,不留,咱们就勒紧裤带,这个账不是很好算吗?”焦庆媳妇拍着手掌说:“哟,闹了半天,是这样啊!真让咱们勒裤带?这还有没有个准哪?”

  弯弯绕说:“啥是准呀!”焦庆媳妇说:“上边不是规定,少打少购,多打也不多购吗?”弯弯绕说:“你光记住这两句了,后边还有个尾巴,你忘了?”焦庆媳妇歪着脑袋想了想说:“忘了,还有个什么尾巴呀?”弯弯绕说:“少打少购,多打不多购,后边还有一句‘在特殊情况下,适当地多购一点儿’呀!你把多购一点儿给忘了。”

  焦庆媳妇想起来了:“怎么叫特殊呀?”弯弯绕说:“麦子丰收了,老百姓眼看着要发起来了,就是这个‘特殊’,就得少吃多卖。”焦庆媳妇跺着脚说:“闹了半天,一句话全有了,就是不让咱们多分麦子。真是的,这不把咱们害了吗?”

  焦庆媳妇是大脚焦二菊的娘家人,焦庆是焦二菊的一奶同胞兄弟。他家土改以前是贫农,土改以后,分的地全是靠河边上的好地,政府又贷款给他们买了一头毛驴,加上焦庆两口子一心想发家,起早摸黑地苦干,小日子就上升了。他们住在沟南边,两只眼睛却望着沟北,处处跟弯弯绕这样的户比。比不上人家,急得跺脚,觉也睡不着。

  那是搞农业社的头一年春天,焦庆两口子到河边上种高粱去。焦庆扛着拾子在头边走,焦庆媳妇背着种子口袋,牵着牲口在后边跟着。半路上,碰上了弯弯绕。焦庆媳妇问人家:“干什么去啦?”弯弯绕说:“种地。”“种的什么呀?”“谷子。”

  焦庆媳妇二句话没说,把牲口往路边的树上一拴,背着种子口袋,扭头就回家了。等她回来,焦庆已经牵过牲口,套上,插上了拾子,等着撒种。焦庆伸手朝种子口袋里一摸,愣住了:“喂,种子弄错了。”焦庆媳妇说:“没错,弯弯绕家种谷子,咱也种谷子,今年准能长好,准能卖大价钱。”

  焦庆家处处跟着富裕中农的样子学,就连人家养几只母鸡几只公鸡,他们也照样。人家反对农业社,说不如自由发家好,他们也觉得农业社是不如单干;人家说粮食卖给国家不能放债吃利,不能囤积卖大价钱,他们也说这个政策不带劲。这会儿焦庆没在家,焦庆媳妇跟在弯弯绕这些人的后边转,特别赞成土地分红。

  弯弯绕很清楚焦家两口子的心思,很瞧不起他们,处处拿着他们,不让他们摸底儿,不过,表面上跟他们也还亲密,有时候,也稍微拉上他们一把,为的是充数,给自己这边壮声势。这会儿,焦庆媳妇瞧着弯弯绕那副软溜溜的样子,知道他心里边在打主意。

  打的什么主意?她急不可待地想要知道,就又话套话地说:“我说同利大哥,这样一折腾,咱们又竹篮打水一场空,全都白盼白等啦!什么办法也没有,光是伸着脑袋让人家弹哪?”

  弯弯绕说:“不知道你家怎么样,反正我家的粮食是干底了。这回我得找干部讨点儿,要不活不过去了。先解决眼皮底下的困难,至于往后的生活,多给社员们分点,还是少分点,让他们看着办吧。”

  焦庆媳妇顺着杆子往上爬:“咱们不是一个队,可是一个社,一个锅里做不出两样的饭来,没远没近,一样的人,谁家也不比别人多分几粒,要没吃都没吃。您要是找干部讨论这事儿,也捎带着替大伙说说吧。”

  弯弯绕说:“现在是啥年月呀,马连福讲话,爹死娘嫁人,各人顾各人!我看哪,连各人也他妈的顾不上了。”他说着,一抬眼,瞧见马凤兰在大门口外边的坎子上站着,就对焦庆媳妇使眼色:“看看,主任家里的来了。我们缺吃断顿的事儿,不知道马主任知道不知道。”

  焦庆媳妇朝那边看一眼,又转过脸来,装作没有看见。土改那会儿,她是贫农团的,为了挖浮财,打过这个地主胖闺女一个嘴巴,到如今两个人见面都不讲话。如今跟她讨论吃去,总觉得有些别扭。

  那边,刚刚离开家的马凤兰,迎住了马立本,问马立本活动的怎么样。马立本把他刚才串通几个人的情况简单地说了一遍。提到弯弯绕要求一个干部带头的事,马凤兰拍着手喊:“好啦,他跟马主任想到一条路上去了,就是这样的。我马上找找孙桂英,你瞧着点儿,吃晌午饭的时候,你把马连福拉到我那儿去。别忘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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