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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然:艳阳天(七)

作者:浩然 发布时间:2016-07-12 10:33:19 来源:民族复兴网 字体:   |    |  

 浩然:艳阳天(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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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立本踏着月光往前走,心里边品着刚才焦淑红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他有点懊丧,感到自己刚才说了一些没有用的、有失威信的话。本来焦淑红就有一点瞧不起自己的味道,刚才的话语表情之间,明明表示对自己不满,或者说,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思了,为什么还跟她说这些话呀。

        唉,物以稀为贵,整个东山坞就这么一个女中学生,就这么一个顶漂亮的姑娘,要想把她得到手,不费点心思,不受点委屈,那是办不到的——功夫到了自然成啊!明天晚上跟她一块儿看麦子去,两个人在野地里,没有人惊,没有人搅,好好谈谈心,解除焦淑红对自己的误会。

  又一想,焦淑红的爸爸焦振茂这个人心眼比别人多,对闺女管教的也厉害,不把这条根子打通了,好事儿也难成。还是双管齐下,再让媒人加把火。

  他走着,想着,忽然又记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他停住了,心里边犹犹豫豫,是现在去呢,还是明天早起再去呢?还是去一趟吧,要不然,误了事,保准要挨一顿批评。

  他赶紧上了北坎,朝西走,又拐进一条小胡同,到了一个黑大门跟前停住。刚想敲门,又把手缩回来,顺着石头砌的高墙走了几步,左右瞧瞧没有人,攀着小树,噌噌地爬上去。一悠脚,蹬上墙头,再一翻身,跳进去了。  院子里,一条狗汪汪地叫了几声,又安静下来。

第五章

  萧长春敲打着韩百仲家的大门板,嘭嘭嘭地敲了好久也没人应声,使劲儿一推,大门吱扭一下开了。他进了门,绕过一座爬满金藤花的影壁,见北房西屋里点着灯,他冲着窗户轻轻地喊了一声:“大舅,睡下了?”边喊着边往前走,推开虚掩着的堂屋门,就进来了。

  这个屋子很矮小,坯座泥顶,看样子总有四五十年了,还没有吊顶角,梁檩椽架全被烟火蒸气熏得油黑油黑的。一盏小煤油灯放在隔山墙的灯窑里,一灯两用,又照里屋,又照外屋。油壶里的油大概是不多了,正烧着灯捻子,昏昏暗暗,还不住地爆跳。

  他撩开门帘子朝里屋一看,韩百仲夫妻俩都没在家,只有两个十岁左右的小子,脱得精光光地躺在炕上睡觉。小子不如闺女安稳,睡觉都不老实,这个头朝东,那个头朝北,这个压着那个的胳膊,那个压着这个的大腿。萧长春朝他们看一眼,忍不住笑了:“这两个淘气鬼,睡觉还折跟头打把式哪!”说着把他们拉开了,又给他们枕好枕头。

  萧长春又走到屋门口,朝院子里喊了几声,依旧没人应。这两口子到哪去了呢?他又转回屋子里,想坐在炕上等等。撩门帘子带进风来,小油灯上的火珠儿摇摇晃晃,眼看就要灭了。他用火柴棍拨了拨灯捻子,见里边的油真干了,就又回身从柜上摸了个瓶子,拔开塞子闻闻,是香汕,又摸了个闻闻,是豆油、第三个瓶子刚拿到手,门帘子呼啦一下撩开了,跳进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又粗又壮,站在那儿象一根柱子。她的一只大脚刚迈到门槛子里边,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吼吼地叫开了:“你个挨刀的货,钻山了,进洞了,上天了,入地了?让我跑折了腿,踩烂了脚,绕世界找不到你!”

  这女人喊着,一抬手,把一团又大又软的东西扔过来,扔到了萧长春的怀里,差点儿打掉他手里的油瓶子,亏他眼疾手快,一抄手把那团东西接住了,原来是一件老羊皮袄。

  没容他开口,那边又吵架似地喊起来了:“又不是三岁两岁的孩子,怎么连个冷热都不知道?半夜里野地外边又是露水又是风,光穿个小单褂子,真行?哼,要光是为你,我犯不着,冻死你我也不心疼,我连个眼泪疙瘩都不掉。我不是光为给你送皮袄跑瞎道的,我是有重要的事儿找你。我看你这党员主任白当了,村子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你连个味都没有闻出来,你的耳朵塞上鸡毛了。快去找找马主任吧,快去吧,那件事原来是他搞的,这还得了哇!你整天扎在生产队里不行啊,长春不在家,你得多担点呀……”

  萧长春被她闹得昏头转向,直到听了后边这句话,才听出是发生了误会,不由得暗笑起来。平时,他这个小辈断不了闹着玩,韩家是萧长春的姥姥家,韩百仲跟他亲舅是没出五服的弟兄,这个门他是直出直入,比到自己家里还要随便。于是,就想逗逗这个急性子人,一气不吭,把羊皮袄一团,低下头,一屁股坐在春凳上了。

  大脚焦二菊更急眼了:“嗨,我说的话你听着没有哇?你别光闹个人意气,两个党员见面不说话象个什么样子,别人要跟你们学习哪!长春怎么跟你讲的,没说让你肚量大一点儿吗?我看你呀,小心眼象个酒盅儿!不为他,你也得为咱们这个农业社想想啊。苦着熬着,好容易到这一步……嗨,你听我说没有哇!马之悦又往泥里领东山坞哪,那些人要按地分麦子的事儿,他当后台啦!告诉你说,我可不是为自己打算,按地分红,咱们地少,工分多,当然吃了亏,要是为咱们的农业社好,为社会主义奔,别说吃点亏,就是掉脖子杀头,我也心甘情愿;不是为这个,往邪路上走,拉东山坞的后腿呀,吃针尖那么点儿的亏,打破了脑袋我也不干。”又放低声音,“我跟你说了,是要你办事儿,不是让你去发脾气去吵架;也别象去年那个样,一见事儿就趴在炕上,要心缝宽着点儿,象人家长春那个样子。别看人家比你年纪轻,论心术,你俩捆一块儿也不顶个。”说着声音又高了,“还愣着什么,往灯里添点油哇,灯要灭了。油瓶子在柜底下,瞎摸什么呀!我给你做了汤,吃上一碗,肚子热呼呼的,快去找找马主任。”说着,一撩门帘子出了屋子。

  萧长春本来想跟舅妈开个小玩笑,不料想听了她这一番话,他被震动了,从心里头发热。他激动地猫下腰,从柜底下摸出油瓶,就往灯里加油。外间屋锅勺撞击声响起,一会儿又听着喊:“嗨,别出来,别碰着我呀。”

  焦二菊这么喊着,用胳膊肘支开门帘子,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进来了。朝萧长春递过来说:“来,赶热喝了,先找找马主任,要是说不好呢,我看你就连夜到工地上找长春去。”

  萧长春接着话音说:“舅妈,我这不是来了。”焦二菊吓了一跳:“啊,是你?”“对啦。”“哈哈哈……”焦二菊一边大笑,又羞又气,想上去给萧长春两巴掌,手上又端着汤碗,只是笑个不停。

  萧长春用一张废纸团蹭着手上的油,笑着说:“行了,行了,耳闻不如眼见,这回我可知道您的厉害啦。”

  焦二菊说:“真可恶!你怎么不言语一声呀?”萧长春说:“我怎么言语?进门您就突突突,一阵子机关枪,打得我头也抬不起来了。”“嘻嘻,我当是你大舅哪。”“唉,我大舅要是让您这一骂,不是早跪地求饶了。”“挨千刀的,总是没大没小。什么时候从地里钻出来的呀?” “刚到工夫不大,饿极啦。”

  萧长春说着,接过焦二菊递过来的汤碗,一迈脚上了炕,往炕沿上一蹲,就吃起来了。他有个习惯,不论在炕上地下,吃饭或开会,总得蹲着,他的蹲功夫很厉害,一蹲可以两三个小时不动窝,站起来的时候腿脚不酸麻。

  焦二菊拿过一双筷子,用手擦擦递给他说:“人好不如命好,让你赶上了,喝吧,锅里还有哪。”“真香,放这么多油。”“还是大前年剩下点芝麻,前年马之悦不让种芝麻,去年又让雹子给平了,一个粒儿都没见着。”

  “嗨,陈粮还不少哇。”“船破有底,陈粮食总还有点,芝麻可就这么一升了。我总没舍得吃,昨天换了香油,不是到麦秋了吗,磨了面,好烙顿香油饼吃呀!唉,他妈的,光跟咱们穷人过不去,看见咱们要吃顿饼了,又红了眼,专走邪门儿。”焦二菊这么说着,那股子气忿劲儿又冒上来了。

  不过,她是个快活的直心肠人,不论遇着什么样的事情,都搁得下也放得开。看着萧长春吃得那么香甜,神情一转又说:“长春哪,我跟你爸爸整天叨念你,总算把你叨念来了。舅妈这回要给你办一件好事儿。三十大几的人了,对家里别总是吃凉不管酸。早起我还跟你大舅说那个人呢,他怕我没眼力,怕我给你拉个落后分子来。他可真会糟贱人,我这两只眼可厉害了,多进步不敢保险,保险不给你添病。不信,咱们明天就去瞧瞧,一定让你心满意足。怎么样,咱们明天起早就去吧?”

  一提这种事情,萧长春的舌头就笨了,尽管他结过婚,有了孩子,脸皮却特别薄,还不如当下的大姑娘开通。任凭焦二菊很认真地说,他一句也不吭。

  焦二菊说:“我是为你想,也是为咱们这个农业社想,你屋里要是有个人,往家奔着也就心盛了,哪会一个多月连趟家都不回呀!”

  萧长春打岔问:“舅妈,大舅到哪儿去了?”  焦二菊说:“我这不是也正找他吗。我说长春,你看咋好,头两天光听到个谎信儿,说是有人吵吵着要按土地分麦子,没见实际,也就没往心里边去,谁想到马主任也赞成这个,还说是上边的政策变了,是真变了还是没变呀?”萧长春说:“没那宗事儿!”

  焦二菊半信半疑:“没变,怎么这些人闹得愣冲啊?”萧长春把最后一口汤倒进嘴里,一边用大手抹着嘴角,一边说:“别听这一套鬼话!”

  “不听是不听,闹的人心里怪不落实的。才一天,村子里就嚷嚷动了。你怀泉表嫂一听这个风传,都吃不下饭去啦,还跟我哭了一场。难怪呀,这一冬一春她可真不易,扯着一群孩子,起早挂晚地干活儿,不就为的多捞点工分,多分点粮食吗?她家土改就分了三亩地,头入社又卖了一亩挂零,按地分红,不把她给坑了!”

  萧长春听了这句话,心里怪不好过,就说:“舅妈,您得空跟她说说,让她放心,咱们农业社,要往前头走,别人想拉回来,那是妄想!”

  焦二菊点着头,还有几分不放心:“马主任说话顶事儿,他要扭着劲儿,可就难办了,你跟你大舅可得设着法儿劝劝他呀。等着,我找你大舅去。”

  萧长春从炕沿上跳下来,说:“您歇着,我去。”焦二菊说:“我这两只脚还累得着哇!”听了这句话,萧长春忍不住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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