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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然:艳阳天(四)

作者:浩然 发布时间:2016-07-09 09:47:41 来源:民族复兴网 字体: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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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这个地方属于燕山山脉,山势不很险峻,除了正北边远一点的新春山,差不多全是低矮、光秃的山头。一个小山连着一个小山,从西面伸延过来,又朝南拐了个小弯,然后再朝正东展去。东山坞就偎在这个小弯子里,村后是山,村前是望不到边的大平原。如果把东山坞坐落的这个山弯比成弓背,那条象一条小白线绳似的金泉水就是弓弦了,东山坞背山面水,象一颗待发的弹丸。

  如今,除了道路和土坎子,全让麦子占领了;夜间看不清麦子的黄绿颜色,整个看去是一片墨黑色,月光之下,倒显出一幅特别诱人的神奇景象。象东海的波涛吗?或者象北国的森林吗?这个解放军班长,曾经到过海边,也到过林区,他的脚步所到之处,都引起他的热爱,可是,这会儿在他看来,哪儿也比不上家乡这块地方的气势动人……

  他站在山头上,稍稍地停留片刻,撩着衣裳襟擦了擦脑门子上的汗水,便又甩开了他那欢乐有力的脚步朝前走。翻下山坡,越过小桥,来到了自己社的麦地里。

  茂盛的麦子在坎上、沟里和平地上连接在一起,看不到边沿,在月亮的辉映下,波浪起伏,闪着光芒。他顺着麦垄沟朝前走。沉甸甸的麦穗儿撞击着他的肩膀,抽打着他的脸,象婴儿的小手摸他,从心里舒服。

  他掠下一个大穗子,两手合起来一揉,扔掉梗子,放在嘴边一吹,麦鱼子飞跑了,剩下肥壮壮的麦粒儿,象是珍珠。他用手指头拨着数了数,正好七十五个粒儿。放在嘴里咬一口,冒出香甜的浆汁,真成饱。他望着满地的麦子,好象看到了每个社员家里的麦子囤,好象看到成串的大车拉着公粮,开到粮库去了……

  年轻人心满意足地跺了跺被露水浸湿的牛皮掌子鞋,迈上小路,奔向村里。他要趁人们还没睡下的时候,串串门、谈谈心,摸摸情况。离开一个多月,有关社里的一切事情,他都想详细知道。最后,他再回到家里,看看他的小石头。他喜欢自己这个儿子,他把对死去妻子的一切怀念和歉疚,都化成了爱情,用在儿子身上……

  猛然间,麦地里哗啦一声响,蹿出一个人,朝他吼了一声:“谁?”

  萧长春被这冷不防的喊叫吓了一跳,转身朝麦地里看去。月光中,麦浪里,站着一个秀丽的身影。因为背着光,看不清面孔,只见她那乌黑的头发和好看的肩上象是镀着一层金子,特别的动人;她的两手平举着一根木棒,朝这边逼视,又很威风。萧长春心里挺纳闷,这是谁家的妇女在黑更半夜的时候来到野地里呢?

  那边突然响起清脆、爽朗的笑声:“哈哈,是你呀!”萧长春也认出来了,朝前迎了一步,叫一声:“淑红!”

  焦淑红手提着木棒,迈着轻盈的脚步,朝这边走过来。她的身上散发着潮湿湿、热腾腾的汗气,顺着微风飘过来。她是一个二十二岁的姑娘,长得十分俊俏,圆圆的脸蛋,弯细的月毛,两只玻璃珠似的大眼睛里,闪动着青春、热情的光芒。

  姑娘见到自己的支书,真是喜出望外,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过了一会儿,才嘻嘻地笑着说:“我正在那边坎子上站着,老远就瞧见来了个人,又光往麦地里钻。我当是偷麦子的哪,差一点儿给你一棒子!”萧长春也笑着说:“你一棒子,我就报销了。又不是近视眼,这么近就认不出来了?”

  焦淑红说:“谁想到你回来的这么快呀!刚才我们几个人还嘀咕,料定你最快也还得两天到家。唉,真把人急坏了!这是啥日子口呀!你瞧瞧,头两天这麦子还是青绿青绿的,一眨巴眼的工夫就黄梢了。我看哪,要是毒毒的日头晒几天,过不了一个星期,就得动镰了。这个麦收到底该怎么搞,怎么分配,怎么卖余粮,事情一大堆,我们心里一点儿准稿子都没有,也没人找我们说说,我们简直成了没娘的孩子。”

  萧长春说:“我在外边也明知道家里不会风平浪静,总想回来看看,那边的同志也催我,就是工程正在节骨眼的时刻,怎么也脱不开身,心里急得啥似的。一见到你的信,我就更呆不住了。反正工作得有轻重缓急,一个人全顾不行,一咬牙也就来了。怎么,家里的麦收工作还没安排好哇?”

  焦淑红皱了皱眉头,说:“唉,不用提啦!你不回来呀,甭想安排好,乱子也少不了。我给你写信的时候,光是影影绰绰地闻到一股风,今天下午才见实。”

  萧长春静静地听着,心里不免有点紧张,预测着什么意外的事情在家里等着他。

  焦淑红说:“沟北边开了好几次秘密会了。都是弯弯绕、马大炮这色的人,沟南边的人没有一个人参加。马连福这个队长越来越不象样子了,跟沟北那些自私鬼一个鼻子眼儿出气……”

  原来,东山坞村中间有一条东西方向的大沟,正好把一个村分成南北两半。村里马、焦、韩三姓为大户,沟北边姓马的多,沟南边韩姓和焦姓多,比较富足的农户差不多都住在沟北边。

  萧长春听到焦淑红这句话,不由得打个愣,联想起马之悦给他写的那封平安信,就很急迫地问道:“他们开会都说什么事了,怎么个秘密法儿,你听说没有?”焦淑红说:“眼下东山坞的人,还能说旁的事情?左右都是分麦子。麦子一丰收,有些中农户都红眼了,嘀嘀咕咕,不想好主意。”

  箫长春紧追着问:“他们都怎么说啦?”焦淑红学着一些老中农的口气说:“唉,吃亏了,吃亏了,去年闹大灾,把人吓坏了,今年得少卖点,多分点了,对地多的户得照顾照顾,土地、劳力一起分麦子吧。”

  萧长春说:“这是什么话!丰收了,应该多支援国家啊。去年的灾荒,要不是国家支援,咱们过的来吗?我们是高级社,土地怎么能够分红呢,这些个人可真会转着腰想主意!”焦淑红说:“他们还管对不对,退,退,退,退到单干,才称心如愿哪!真是奇怪的事情,放着好好的路不走,光想出洋相,这些人的脑袋瓜是怎么长的呀!”

  萧长春听到这个意外的消息,真有点被震动了。头一条,去年东山坞受了灾,给国家的税全免了,统购任务一点没交,还吃了国家好几万斤统销粮;今年收成多了,按着萧长春的意思,应当多支援国家。瞧瞧,这些人心里边光装着自己,早就把国家给忘到脖子后边去了!

  第二条,中农社员都比贫下中农社员的土地多,而投到社里的劳动却远远比不上贫下中农。真没想到,他们竟会想出这样一个歪门邪道。土地分红,不等于退到初级社了吗?初级社哪能投这么多的工,花这么多的资金!土地分红,等于贫农、下中农让地多的人剥削了,这是不合理的事情呀!

  萧长春低头寻思着,又叮问焦淑红:“淑红,你是光听到谣传,还是见实了?这可不是一件小事情,不能提拉个尾巴就抡哪!”焦淑红说:“唉,瞧你说的,这还假的了哇!今天下午全东山坞都嚷嚷动了,弯弯绕就亲口跟我说过。”萧长春急得太阳窝直跳,哼了一声:“这才是故意闹事儿,亏他们有脸开口!”

  焦淑红说:“你们一走,我就跟马主任提意见,实在不应该把党员、积极分子全调到工地上去,支书更不应该离开村子,闹得家里成了‘空城计’。”

  萧长春听她这样说,只是点点头,故意伸手抚了抚麦穗子,表现出一点冷静的样子。焦淑红是个中学生,前年毕业以后,满腔热忱地回到村里参加农业生产,如今担任着团支部书记。尽管她比一般的学生和姑娘沉着、有心计,毕竞还是个缺少锻炼的青年,她的进步和成熟,还没有压下她的天真和单纯;作为党支部书记的萧长春,在言谈话语中不能不多方检点,不能让自己一时的慌乱影响到她的情绪。

  露水飘下来了,夜风也随着吹起。萧长春急行快走的时候出了汗,这会儿湿了的衣裳让风一吹,感到有些凉了。他低着头,沿着麦地边走了儿步,心里那股子急躁和慌乱劲儿怎么也藏不住,又问:“淑红,这件事马主任知道不知道哇?”

  焦淑红跟在后边,用一只手缕着短发,带着几分不满意的口气回答说:“当然知道啦!”“他怎么说呀?”“我找他好几趟,他总要我别着慌,说那些人成不了大气候……”“这个估计也有点道理。”

  “道理不道理的我不知道,可这事他一点都不往心里去,还是那股老八板的样子不行呀!就算成不了气候吧,背后瞎喳喳,闹的人不安定,有些老老实实的人,出工都没过去积极了。”

  “你百仲大叔呢?”“他对那几个自私鬼有什么咒念呀!我让他找找马主任,他硬不去,我也没勉强。百仲大叔脾气不好,两个副主任又不对劲儿,到一块儿还不是又吵!”

  藏在麦地里的一只野兔子被他们惊动了,从麦里蹿出来,蹲着朝这边两个人瞄瞄,又奔楞奔楞地跳着跑了。萧长春从地下拾起一块石头子儿,朝兔子跑的方向投过去,又惊动一只小鸟,擦着麦穗儿飞去。

  焦淑红叹了口气,又说;“马主任从去年犯了错误,就象拉了架的瓜秧一样蔫下来了,怎么也打不起精神,连个笑模样都看不到他的。其实,那几户老中农都信服他,马连福更拿他的话当经念,他要是说上一句干脆的话,那些捣乱的人立刻就会老实了。他偏偏说不要紧,不去管!”

  萧长春对焦淑红前边一句话很有同感,也带着愁苦的样子说:“他倒不是完全消极,就是有那么一股劲儿。怎么一股子劲呢?我也摸不透他,一块儿干工作总是别别扭扭的。我这个人你知道,我喜欢痛快劲儿,肚里有什么,咱们就掏什么,别玩转肠子的事儿。谁对谁呢?同志跟同志,就得心碰心。”

  焦淑红听他这么说,紧走几步,赶到前边,说:“萧支书,我要告诉你一个意见。”萧长春停住脚步:“你说吧。”焦淑红说:“我说了,你可不许生气呀!”“瞧你这个人,我是那么容易生气的吗?”

  “有人背后说,你当了支书,有点骄傲自满。”“从哪看出来的呢?”“对老同志不够尊重,就是说对马主任。”“你的看法呢?”“只是一两个人这么说,依我看,你一点儿骄傲也没有。”“不对,骄傲自满的情绪是有的;不过,对马主任,我倒觉着没有这种毛病。对他,我批评的倒有点不够。”

  “我对你也有一点小意见。我是觉着,你好象对团结马主任没有信心了。马主任是个有本事的人,你应当想办法管住他,让他把劲头都拿出来。要不然,你在那儿猛劲干,干了半天,说不定他在旁边给你撤劲儿。”

  萧长春觉得这类问题不宜扯得太多了,就岔开问:“淑红,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地里转呀?”焦淑红举着木棒子,朝四周指了指说:“你不见麦子都熟了?要是坏人放一把火,全社人的饭碗全砸了。”

  萧长春满意地看看焦淑红,说:“噢,你是来看麦子的,那好哇!”又关心地嘱咐,“黑夜里,你一个人在地里转悠,又没武器,可要小心呀!”焦淑红说:“我们十几个人哪!”

  “马主任派你们来的?”“百仲大叔派我们来的。积极分子全都让你给带到工地上去了,那些自私鬼们根本不管,马主任更不愿意多管闲事。我们只好动员团支部和妇女们来了。”“一个男社员也没有?”“韩道满、焦克礼、韩小乐,也有六、七个人,百仲大叔也花插着来看看。”

  萧长春左右瞧瞧,问:“旁的人都到哪儿去了?”焦淑红说:“我们都散开游动,等我叫她们来,你再跟她们问间,她们比我知道的情况更详细。”说着,从衣兜里掏出哨子,嘟嘟地一吹。尖厉的哨音,在静静的田野里显得特别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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