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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然:艳阳天(二)

作者:浩然 发布时间:2016-07-07 10:13:34 来源:民族复兴网 字体:   |    |  

 浩然:艳阳天(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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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族复兴网编者按:文学作品是人们理解生活反映生活的一种方式。改革开放以来的文学作品,要么是娱乐至死、要么是折磨至死,无聊和无奈似乎成了人们对待生活的基本态度,鲜有阳光和朝气。生活难道就是这样的吗?从今天起,我们民族复兴网将陆续连载一些改革开放之前的文学作品,看看那个时候的人们到底是怎样生活、怎样对待生活、怎样理解生活的,这些作品将把人们带到另外一个情景之中。同一空间,时间也并不久远,现实和曾经的现实截然二分,谁对谁错、孰重孰轻,相信读者会有一番判断和理解。

003

    萧长春三十岁左右,中等个子,穿着一条蓝布便裤,腰间扎着一条很宽的牛皮带;上身光着,发达的肌肉在肩膊和两臂棱棱地突起;肩头上被粗麻绳勒了几道红印子,更增加了他那强悍的气魄;他没有留头发,发茬又粗又黑;圆脸盘上,宽宽的浓眉下边,闪动着一对精明、深沉的眼睛;在他说话的时候,露出满口洁白的牙齿,很引人注目。

  业务员一面好奇地打量着萧长春,一面从背包里掏出一封用报纸糊成的信:“这是马主任让我捎给您的。里边说的都是重要事儿,他要我亲手交给您。”又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纸条,“还有一封,半路上碰见一位女同志,她托我带给您的。”

  业务员走后,萧长春急忙打开马之悦的信。只见上边写着:

  萧支书:

  工地所需之粮,正在操办,一二日内即派人送到。还缺何物,请来信,一定尽力满足你们的需要。我社今年小麦丰收在望,从成色看,压倒全乡;春苗茁壮,锄草等管理也都及时,前次乡里开社干部会议,李乡长又当众表扬了我们。会后,还组织了一次参观,参与者无不喝采。家中一切事情,有我、百仲和连福负责办理。连福最近工作也很积极,再没有闹情绪。当前之事,都已安排妥当。社员劳动热情很高,工作井井有条。请勿挂念。

  这次挖河引水,关系着我县半数人口的生产、生活之大计,更是为我们东山坞子孙谋求幸福。你们身负光荣重任,我们都十分羡慕。闻知你们几次得到红旗,更为高兴。望你们再接再厉。工程正在紧张阶段,也正是领导工作最重要的时刻,完工之前,你就不必回来了。

  ……

  马之悦上

  ××月××日

  背石头的人们把石头放下,又折回来了。他们老远就见萧长春在默声不语地看信,一边看着,眉头微微地皱着,嘴角却带着一点笑模样,断定这信是家里来的,便都高兴地呼喊起来:“老萧,信上都报告什么好消息了?”“要来人跟我们换班吗?”社员们说着就把萧长春给围上了。“嗨,不要抢,不要抢,问问老萧,别是情书呀。”“谁象你那么小气,人家支书大公无私,情书也要公开!”“就是嘛!我们还得给支书参谋参谋哪!”

  远处推车和挑土的社员,也都扔下工具,朝这边凑过来。那张短小的信纸,就在一只只流着汗水、沾着泥土的手上传来传去;这个还没看完,就被那个抢去了,抢到手还没看,又被别人抢走了。大伙儿嘻嘻哈哈,又亲密又热闹。

  庄稼人是不轻易出远门的,出了门,也不象城里人那么爱写信,书信对他们来说总有点新奇的味道。况且,他们都离开家一个半月了,离家那会儿,麦子刚吐穗,眼下大概都黄梢了,成色怎么样,预分方案公布了没有,都是大家伙最关心的事儿;去年大灾荒,困难的关口他们都鼓着肚子挺过来了,好光景伸手就抓到了,谁不想听一听从家里传来的好消息呢?

  等到识字的人看了信。不识字的人让别人念着听了,一个个都象得了喜事似地咧开嘴巴笑了,汗水横流的脸象是开了花。特别是那些年纪轻的人,跳着脚乐。“听到没有,我们社的麦子把全乡都压下去了,去年我们的灾情压倒全乡,今年翻个了。” “不见家里的信,我也猜它个八九成。开天辟地,哪年有今年这麦地耕得深,哪年有今年的麦子种得及时!不长出个样子来,那才见鬼!”“不光耕得深、种得及时,粪底子也厚实呀!初级社那会儿,一亩地使一车粪就嚷邪了,今年咱们麦地里呢,每亩三车都冒了头。”“我看哪,最节骨眼的,还是春天抗早的功劳。正月十五压的这次雪,顶一场透雨,正吐穗的时候浇的那一茬水,分明是撒了一地白面呀!”

  人们兴高采烈地说着心里话,不爱讲话的人,嘴上没说,心里边也是热呼呼的。到工地上来的人,全是从东山坞的社员里选拔出来的,思想好,劳动也好;去年大灾以后,他们跟萧长春拧成一股劲,撑起东山坞的天,辛苦操劳,这八、九个月真不容易过呀!如今谈论起就要到手的丰收,就要到嘴的白面馒头,自然是高兴啊!

  在人们嘻笑议论的时候,萧长春又打开另一个小纸卷儿。他看了一眼,脸上那一点点笑意立刻就消散了,再看一眼,浓眉皱了一下。纸卷上写的是:

  萧支书:

  麦收时节到了,这是我们东山坞高级合作化以后的第一次大丰收,是个十分重要的时刻。社里的问题非常多,特别是沟北那些人,开始嘀嘀咕咕,不知道又打什么主意。家里的领导,有的不往心里去,有的往心里去,又管不了,怎么办呀?真愁死人了……我们都希望你快点回来,越快越好,千万千万!……

  焦淑红

  ××月××日

  萧长春看完了,赶忙把这个小纸条一团,顺手塞在裤兜里,没有再给旁人看。

  副队长马同峰捧着马之悦那封信反复地看着,好象在手上掂掂它有多少分量。他看看信,又瞧瞧萧长春的神态,眼睛一眨巴,走到那些乐得发狂的年轻人跟前说:“喂,消停消停,你们说,这信里边都有什么内容?”“好消息呗!”“告诉我们回去咬白面馒头了。”

  马同峰说:“要我看哪,不全是好消息。”

  这句话,把大伙都给说愣住了,停住嘻笑,转过脸来,听他往下讲。有人附和马同峰说:“这话有理。看信上的口气,收割麦子,也没有人换我们班了。”年轻人说:“人家都安排好了嘛!大伙的劲头又挺足,只要他们把麦子收上来,不换班也没关系。”

  马同峰说:“安排好了?好个屁!葫芦里不定又装了什么药哪!收割、分配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不叫支书回去看看呢?我犯疑就犯在‘你就不必回来了’这几个字儿上边。”

  多数人都赞成这个看法:“这倒是,我们回去不回去倒没啥,老萧还是应当回去看看。”“马主任这二年办事情越来越不稳了,总想邪门,别等他一糊涂,又象去年那样,捅个火乱子呀。”

  萧长春站在人圈外边,安然地从裤兜里那封信上撕下一小条,又从前边一个人手里拉过烟荷包,倒出一点烟末,两只粗大的手指头蘸点唾沫灵巧地一捻,就卷成了一支纸烟;然后点着,慢慢地吸起来。任凭人们议论纷纷,他不露声色,也不插言,只是仔细听。一边听,一边捉摸这两封信的意思。

  他想,东山坞的工作真的会是一帆风顺吗?真的因为丰收了,乱七八糟的思想都烟消雾散了,都跟社一条心了,都用劲劳动了?会不会因为马之悦去年犯了错误,现在想要讨好、表功,故意跟自己报喜不报忧呢?

  他又反过来想,马之悦信上说的情况也许是真的。既然麦子丰收了,集体化的优越性表现出来了,往后的生活眼看着就要提高了,还有什么问题呢,还能嘀咕什么呢?会不会因为焦淑红年轻没经验,听到一些只言片语,就大惊小怪呢?

  不管怎么样,得多加小心,马上回去看看,亲手把村里的工作安排安排……

  马同峰见萧长春平平静静地不哼不哈,怪纳闷,就凑到跟前问他:“我说老萧,你瞧这封信的意思怎么样呀?”萧长春一抬手甩掉烟头,用脚踩灭,笑笑说;“要我看,麦子丰收,这是真的;麦子一丰收,那些三心二意的人会寻思寻思,回回头,也有可能。工作比过去好搞了,咱们的农业社要巩固了,这是真的,但要说一点问题也没有,那倒不一定。”

  马同峰说:“对了。依我看,马主任这个人不大可靠。不要说别的,光是工作不用劲儿,马马虎虎地在那儿对付,他的话你就得掂量掂量。麦秋忙月,出点事儿关系就不小。我看你光是蹲在这儿不行啊!”

  一直看着他们的社员,听了这两句话,都觉得在理,都说,小心不为过,支书还是回去一趟,安排安排,稳当保险。“老萧,你尽管塌塌实实地回去,这边的事儿有我们大伙儿,你就不用挂心了。”“早去早回来,你去了,替我们看看,我们在这儿呆着也踏实了。”

  萧长春抬头看了看太阳,说:“现在该休息了,党员、团员到北坎子下边开个小会;其余的同志,要往家里捎东西,就准备准备,我今天赶回去。”

  大家一听支书决定回去,全都乐了。

004

  去年秋天,东山坞遭受了一场百年不遇的大灾荒。

  那时候,高粱正晒米,棒子正灌浆,大豆秧上挂满了角子——虽说庄稼长的没有旁的村出色,收到囤里,全村人的日子总可以过得去了。有了这样的年景,庄稼人就算吃了定心丸啦。

  万没想到,那天半夜里突然起了暴雨,下到早起,又下到黑天,前半夜停了一会儿,后半夜哗啦一下子,来场冰雹!那雹子可真厉害呀,一个个都象小拳头那么大,落地半尺厚,连房上的瓦片、院子里的酱缸都给砸坏不少。地里更不用说了,简直是来了个一扫光。高粱倒在水里,棒子成了光杆,谷子、大豆烂了一摊泥。

  清早起来,人们跑到村头朝地里一看,全傻眼了。二队长韩百仲是个急性子,一股火气顶上来,坐在地边上动不了窝,是好几个人把他架回家去的。

  唉,全东山坞的饭碗砸了!鸡不啼了,狗不叫了,孩子不哭了,女人不笑了,人人都象坍了架,丢了魂,一声长叹连着一声长叹。

  当天上午乡里把各村的支部书记召集到一块儿,开了个紧急会议。乡党委给大家鼓劲,指示各村党支部立刻发动群众起来生产自救,发挥农业社集体优越性,抢种一茬晚庄稼,缩小灾情。并且指出,眼下新中国的新农村跟解放前的旧农村不同了,跟刚刚解放那个时候的的农村也不一样了,党组织有信心也有决心领导农民战胜暂时的困难,继续前进。

  开完会,几个乡干部分头下重点村去指挥战斗,人少不够分配,东山坞没来人。马之悦不慌不忙地回到村,路上走的时候还跟会计马立本商量工作,雄心好象也不算小。可是回到村子,东西南北一转悠,他的眉头就皱了起来。到处是烂稀泥,整个东山坞象是一个出了天花的孩子,想抱抱都没地方下手了。

  社员们见他刚从乡里开会回来,必是有了办法,全都眼巴巴地望着他的一举一动,全都伸着耳朵听他的一言一词,全都把希望搁在他身上了。

  他到村里没站住脚,立刻进城领贷款。从城里回来,人们看到他的神情又变了,不皱眉了,不叹气了,到处找人,亲手套车,大车不够又凑了十几辆小推车,长长地摆了半条街。人们不知道啥馅,光听他的指挥行动。

  直到什么都搞齐全了,他往石头上一站,晃着大手,用一贯自信的口气对社员们说:“雹子把我们的庄稼砸了,把我们的饭碗砸了,可是它没有把马之悦砸死!乡亲们放心,只要你们还象过去那样不跟我散心,还象过去那样跟我往头里奔,我给大家打保票,决不让大家挨饿受委屈,一定把这个难关度过去!” 

 当时有不少的人为他这几句话鼓掌掉泪。

  东山坞又活跃起来了,成队的车辆离开了村之后,留在家里的人就象旱天盼雨那样盼望出门的人回来。等啊盼啊,半个月以后,乡里的大个子武装部长送来一个出人意料的坏消息:马之悦放弃生产自救,走邪门歪道,用救济粮和生产贷款跑买卖赔了本,他把跟他一起去的社员打发回家,自己却跑到北京治病去了——哪里是治病,分明是躲起来了!

  这下子东山坞可塌天了。

  在这一刻千金的时候,白白耽误了半个月,抢种晚庄稼根本就来不及了;就算来得及,党支部书记都跑了,谁还有这份心情啊!人们一群一伙地往队长家跑。二队长韩百仲病着,光能动嘴,下不了炕。一队长马连福吹胡子瞪眼、咒天骂地。人们说:“连福,你光骂街不行,得想想办法呀。”马连福说:“爹死娘嫁人,个人顾个人,我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

  其实,马连福已经有了“自救”的办法,他的连襟在天津卫给他找了一份临时工,每月能拿三十块钱,来信说,如果好好干,干上个一年半载,还能转成正式工人:这可比当个穷队长强多啦。接到信,他就要动身。

  他一张罗走不要紧,给大伙起了个头,那些手脚灵活的人全都要走。有一天吃过早饭,一群一伙背包挟伞的男人出村了,还跟着一群送行的家属。马连福觉着自己给大伙谋了福利,十分得意,还套一辆大车,专门给外逃的人拉行李。老婆哭,孩子叫,简直象送殡的。

  大车咕隆隆地滚过石桥,忽然北坎子的树丛那边传过一声吼叫:“站住!站住!”

  大伙儿朝那边望去,只见树丛一摇一扑,蹿出个壮壮实实的年轻人。他背着个帆布挎包,大步流星地朝这边奔来。人们看准了是萧长春,就停住了。当时的萧长春是个普通党员,在村子里担任民兵排长。他到县里受训,看样子是刚刚回来。

  马连福朝他呦喝:“长春,怎么着,你要一块走哇?那就赶紧着回家打行李,过时可不候!”

  萧长春来到人群前面,把肩上的挎包扑通朝地下一扔,一面喘着粗气,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很奇怪地问:“喂,你们要干什么去?”马连福说:“你还不知道哪?东山坞垮了!干什么去?到外边找饭吃去啊!”

  萧长春又气又急,他说:“连福,你怎么说这种话呀!这会儿不是旧社会了,也不是单干的日子了,闹了点灾荒,我们就垮啦?没那事儿!再说,瞎往外跑,也不是好道道,哪里有现成的饭等着你们呀?你这当队长的不领着大伙种地自救,反倒带头外逃,太不象话了!”

  马连福说:“我说长春老兄,别跑这儿混充大人灯了,连支书都不管了……”萧长春说:“支书不管,咱们社员自己管!你们看看人家别的村,都是拧成一股子劲儿跟灾害夺收成、抢饭碗子,生产自救搞的多火爆,这才是新社会人的气魄!人家能走新道,咱们偏踩旧道,也太丢人了!”

  马连福从来没把萧长春放在眼里,对他这番话早听得不耐烦了:“快一边躲躲去吧,你说上五车废话,是顶吃还是顶喝呀!闪开,闪开,我们还要赶汽车哪!”说着就要赶车。

  萧长春一个箭步跳到车前边,扯住了辕马的缰绳,又一伸手夺过马连福手里的鞭子,啪啪一甩,大车转回来了。

  那会的萧长春虽说是个民兵排长,可是他工作很积极能干,一些社员,特别是青年们,都很拥护他。只是他平常干的多,说的少,在村里还是个不太显眼的人物,谁也没有想到他还有这一手。冷不防的来这么一下子,不要说马连福,旁边好多人都给他闹懵了。等到人们醒悟过来,追上去,大车已经跑到了村口。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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