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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思思:盼望黑夜早来临

作者:丁思思 发布时间:2016-04-02 09:47:35 来源:民族复兴网 字体:   |    |  

  作者按:今天我翻出没用完的旧笔记本当新的用时,发现当年本人对爸爸哀思的草稿。内容是1992年爸病还没到晚期时的春天对一战友的回忆(夏天病故),为何要呈现给读者呢?因我看到里面有一道亮光,这亮光就是“真情要比金钱宝贵”。

  在痛苦中企求安慰,在黑暗中看到光明

 

  “怎么?弟弟比哥哥大一岁?”我用惊奇的目光望着饱经沧桑的爸爸的脸,一股油然而生的急躁心理涌上心头,我乞求似地望着父亲,希望尽快做出解答。

  夜已经很深了,外面一片漆黑,我的心也一片模糊,弄不明白。爸说:“是啊,那是二十三年前秋天的一个夜晚,我来医院看你娄大爷,替他弟弟回去休息一下。随着秋打的落叶声,我走进病房,只见他弟弟还在用胳膊托着哥哥睡觉。”,我连忙对爸爸插话道:“怎么用胳膊托着?”“唉!注意听,尽量别插话”爸爸有些不高兴地说。于是爸继续说道:我走近床前,望着满含泪水的弟弟问:“怎么样,疼痛的差些了吧?!我替你今晚上托着,你回去休息休息”,他摆摆手小声说“他刚呻吟完,才睡着,唉!我可怜的哥哥啊!我们相依为命,他就这样将离我而去,这食道癌太可怕了,这样受罪,怎么命这样苦啊?!说着眼泪象断了线的珠子似地漱漱流下,象下大雨打雷一样、哭着跑了出去——我感到难过,可托着病人也无法追赶。等了一会,一个主治医生进来了,我便把刚才的情况告诉了他,他艰难地说:“唉,他弟弟也许知道了他已没有几天了,这半年来,就这样天天托着他哥睡觉,真是个好兄弟啊!”,不多一会,医生看了看病情很是失望的垂头丧气地走了,这时病人还昏迷不醒。突然,我听到一种悲哀的说话声“唉!算了,小王你回去吧,还是由我在这算了。”“那怎么能行?你已经两天两夜没睡觉了,部长知道了又要批评我呢”,听到这里只见门开了,小王进来托着后,我和他弟弟出去了。

  我说:“怎么睡啊,还是到我家睡吧”,他点头后、去嫂子那打了个招呼,告诉了一下伺候月子的哥的岳母就回来了。我硬逼他吃下两个馒头,他吃不下去,但是嘴却没住下,此时此刻他那说话如吐金的嘴打开了话匣子:“丁参谋,不瞒你说,我比哥哥大一岁”,当时我也像你一样好奇,他继续说:“两岁时失去了母亲,来到哥哥家,我和哥哥是同父异母,当时因为父亲和我母亲没结婚生了我;爷爷奶奶坚决不同意这桩婚事,令父亲娶了哥哥的母亲。当时我已经出生,就这样哥哥出生后,我母亲在家人和社会指责的压力下去世,爷爷奶奶只好把我接到家中。父亲还是继续靠教书挣钱谋生,我和哥哥在贫困交加中长到十岁就给富人家当童工,父亲教书而我们却一个字也不识。白天和哥哥一边干活、一边看藕坑,一年到头共同吃住,除冬天外,天天在露天中住宿,直到哥哥十四岁参军,此时正值抗日战争结束。我抱着哥哥痛哭流涕,哥哥对我说“我身体比你好、比你高、出去父母放心,你好好在家照料父母;暂时先不要对父母说,等我走远了再告诉他们。”“哥你走远了,我想你上哪找,怎么办?”“唉!好弟弟,我更想你,你忘了那次我上姥娘家因下大雪堵路而想你想得哭哑了喉咙?!可是我不走又怎么能救天下咱们这样的穷苦人?再说我走了,母亲对你会象对我一样疼爱,我会更放心。说完哥哥抱住我痛哭失声!就是在这样的哭声中哥哥离开了我——直到看见哥哥在山顶,消失在落山的太阳光中。我在这痛苦中企求自我安慰,自己对自己说:“娄志不要痛苦,哥哥会象太阳一样有落山就有上山,终有一天我会见到哥哥,就是见不到哥哥,也不要痛苦、也不要流涕,更不要一死了之,因为战场上成千上万的哥哥的牺牲又是为了什么?他们活着时一定会说:‘为了救天下的穷苦人民——我们这些受苦人。’是啊!若不是怕父母、特别是父亲接受不了,我也随哥哥去”

  悔恨和想念交织在一起的泪

  离娄科长病故前两天的上午,一缕阳光照在他那干枯的脸上,没有一点血丝,令人痛不忍睹,心欲碎裂。我竭力克制住痛苦心情,看了一眼他,就泪如泉涌,偷偷滴下。可毕竟被他发现,此时的他合上眼睛沉思了一下,“唉”的一声把我从沉静中惊醒,“小丁,我已是快入土的人了,回顾这短短的一生,我有一事连孩他妈也不知道,可我总觉得不告诉你死不瞑目,不向你说说总觉的这感情债更是痛不欲生、心如刀绞,更是遗憾倍增。”我说“娄科长,你有什么要说的尽管说,我一定尽力去做。”他稍一沉思,艰难地开口道:我有一个感情的大债,到现在已背了二十多年了,令我朝思暮想,没办法我就把床头墙画上写上“不要想”,可还是非想不可,逼得我不疲劳到走不动是不上床的。睡前不想梦中也忘不了,这二十年来算是把我折磨苦了!好歹是梦中相见,我还能和他在一起,心中无比高兴!比恋人相见还要激动,这些年来我就如同丧雌的鸳鸯一样心情是难以说清楚的。

  那是二十多年前的秋天,在朝鲜的上甘岭战役中,我和指导员率领全连作为先遣队前往山洞勘探,当时我来到其中的一个洞口,带头钻进去,战士们随我和指导员进去后认真检查了一遍,一声口令出来后把洞口插上了标记,就喊了声“都出来了吗?”同志们都异口同声地回答道:“都出来了!”当时因天气转冷都有点受不了,就急行军,又加这项工作干了将近一年了,我还是不放心就向山洞里喊道“有人吗?”也没点名,随着余音的消失,我为了检验山洞里是否有野兽,就急不可待地向山洞开了几枪。这时乌云翻滚,电闪雷鸣,北风席卷着冷空气刺骨而来。正当我们要出发时,怎么也找不着指导员,我就把战士们领进山洞避雨并挨着点了一遍就是少着指导员。我带领战士四处寻找,半个多小时过去了,但毫无信息。正在我急得团团转时,一个战士突然提议要不要再去山洞搜一遍。此时我别无它法,只好点头带领战士又一次钻进山洞,可是当我钻进几米后把我惊呆了,他——指导员躺在血迹中。我扑上去听了听,卫生员赶到听了听已经晚了。此时我象被人捅了一刀一样昏倒在地,经过抢救醒来后扑在指导员身上哭得死去活来,泪水如外面的大雨一样湿到脖子!可哭又有什么用呢?到了夜里我睡不着觉,就向卫生员要了几片安眠药。当时因及时参加战斗,组织上没来得及对我进行处分,可我多么希望狠狠地一天挨上几万鞭以此解气。就这样我天天要安眠药,等战斗结束后,我就把安眠药一次全部吃上,睡在另个山洞石头上,想随指导员而去。我在石头上睡了二天二夜,战士们终于在我生命危险时提前找到了我,否则咱们俩也就难得相见,幸亏卫生员的及时抢救,唉!回想起来还如同眼前。我想念极了也只有盼望黑夜早来临,我好早在梦中见到我的亲密战友、朋友、“恋人”——指导员。此时的他虽全身皮包骨头,如同一棵干枯的没有水分的枯枝,但泪水却象山泉一样涌出,泪流不断,如同水管。我这个从不流泪的男子汉,也不禁泪流满面!当他看到我的泪后又晕了过去……。

  爸爸说到这里流了泪,我是头一次见,感到好奇,因为他毕竟是快六十岁的人。我祖母病危、病故期间他在济南军校学习,去了电报,正值第二天毕业考试,领导不批准。他老人家当时才二十二岁。为此一夜没睡,抽了几盒子烟;却没掉一滴泪。故乡人、以及祖父告诉我、祖母在世时他是最孝顺的,祖母也最信任他,临终时把年幼得六叔托付给了爸爸。再比如疼爱他的哥哥,因偶然事故离世,在谈起时也没见掉泪,心里悲痛却泪往肚里流。谈起战友离世泪流满面……这也是不值得奇怪的:

  娄科长光淮海战役没参加外,解放战争中所有的战役都参加了,并参加了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战役。回来后三十多岁,结婚后又因发扬艰苦朴素的优良传统而和他妻经常感情不和发生误会闹别扭。他毕竟是受得苦太多了,得到的温暖太少了,他的经历,他的“先天下之忧而优,后天下之乐而乐”的精神能不叫父亲掉泪吗(是成千上万革命烈士中的一员)?!小时候每年清明节老师组织我们扫墓时,特别是走到他的墓前我也掉过泪,虽然已不记得他(娄科长病故时我五岁),但是将永远活在我心中——因我认为他是成千上万革命烈士的化身。

  这些烈士在战斗中是那样刚强,在战友中是那样软弱,以致掉下了悔恨和想念交织在一起的泪水。

  遵照遗嘱

  娄科长的弟弟对哥说:“哥哥!你放心吧!只要有我在,就忘不了嫂子和孩子们,就是不需要我帮助,我也要一年来看一次嫂子和孩子们,也好安心度日”——哥哥已不能说话,只是用他那信任的表情竭尽全力地笑笑,又合上了眼睛,躺在弟弟胳膊上安心地睡着了。爸爸接着说:对这方面你说您娄大爷能不放心吗?弟弟从小和他相依相爱,这次弟弟撇下十五岁的大女儿看着三个弟弟妹妹,几百里跑到这里,爷爷奶奶又都不在了,他能放心吗——就是这样他也放心!他虽是个坚强的男子汉,可是人的刚强也是有限的,有一次在咱们家睡觉,曾和水库开了口一样一发而不可收——当年死了妻子,这又要失去哥哥,当时我拍着他的肩膀说:“哭吧、哭吧!我知该哭不哭会憋出病来,不过你千万克制不要守着哥哥哭!”说到这里爸爸反而哭了,我很替爸难过,说“以后呢?”“以后,你忘了你十二岁的那年他还去过咱家一次,虽然很穷,还给你买了个书包和本子铅笔!”“我记得,爸爸”。是啊,自从他哥死后,他每年春节前都是来一次,看看他嫂和侄们有无困难。开始几年,每年来个二三次,既使嫂子不理解、他也总是不放心地来几次。家里很穷带些土特产去,这后十几年侄们都大了成家立业了,嫂子也壮实他才来得少了。但是为了遵照哥哥的遗嘱则是每年来一次。后来我很纳闷,上次相见我说:“你年纪大了,已是快七十岁的人了,你就别来看他们了”,可是你听他却怎么说?他说:“因为我想念哥哥,每次来都要到烈士陵园去一次,虽然不能复活,可是到了那里合上眼我就如同又见到了哥哥!见了嫂子和侄、侄女们我也如同又回到了哥哥身边;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这在我从精神上是一极大安慰。虽然嫂子有时不理解,有些不热情,可那毕竟是我的哥哥、我最亲的亲人的妻子,从小他虽比我小一岁,却对我胜似哥哥又如同母亲——虽然母亲同样对待,也很难完全相同,再说我大他小,他总是把利处让给我。哥哥参军后,我曾几夜睡不好觉,醒来不见哥哥就哭上一场,经常含泪入睡。白天就常有空到藕坑边哭上一场,直到听到哥哥没牺牲,又有了妻子儿女,才差点——没想到哥哥去世后这二十多年来我又梦里常常见到他,虽是哭干了眼泪,可常从梦中见到哥哥见到光明!就这样年纪大了,我更是盼望黑夜、可以梦到哥哥,有时梦不到第二天就很不痛快,后来儿女们看出我发怒很不正常,就越是和我少说话,我就越是想念哥,也就盼着天尽快黑了、我尽快见到哥哥!从黑暗中看到光明——哥哥。现在这两年孩子们也知道了我时常发怒的原因,就常陪我来烈士陵园,我认为他们陪我来不如自己来,可他们总说几百里路年不放心。在家时常由孙女陪我上河边散步,到树林中散散心,回想一下美好回忆!

  爸爸说完后看了看我说“我直到现在也很想你娄大爷,他确实是个好人,我的好领导。再天我领你上平邑看看您徐姨和那些哥哥、姐姐吧?”我说:“我不,我去看娄大爷的弟弟”“那不可能,他家离咱临朐一千里路呢!”“我只要想去,几万里我也去了”“是吗”,爸爸会心地笑了!

  写这些虽然对爸爸毫不相干,但在生者,却大抵只能如此而已。倘使我能够相信有所谓“在天之灵”,那自然可以得到更大的安慰——但是现在却只能如此而已。

  你让鲜花和芳草覆盖,走向松林就能找到你——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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