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不去的村落，进不去的度假村：且说一则“乡村旅游”案例

　　食物主权按：今年一号文件提出要“大力发展乡村旅游产业”，来盘活农村资源，发展农村。本文笔者关注乡村旅游研究多年。以广西省巴马县的乡村养生旅游开发为例，作者向我们指出了其存在的问题：乡村旅游产业的发展实际上只是将村落等乡村资源市场化、资本化，而原本作为村落主人的村民则是被征地补偿款安置到异地。对于这种掠夺乡村资源的发展模式，应该值得警惕和反思。

　　正文：

　　2017年中央一号文件继承过去13个年头的传统，继续关心咱们大农村，满心欢喜。

 

　　文件开篇定下基调，为什么我们的农村如此落后，问题重重?“矛盾的主要方面在供给侧”，谁是“供给侧”?是人口庞大，声音微弱的农村。而这“供给侧”改革中，笔者较为关注的一点是一号文件对发展“乡村旅游”的提倡。

　　一、大力发展乡村旅游

　　2012年，乡村旅游仅作为搞好生态建设的一个附带产品在一号文件中提及。

　　2013年，除了生态建设外，更作为是吸引社会资本向农村投资的一个卖点，资本可以享受的“优待”仅限于“税收优惠，管护费用补助”。

　　2015年，乡村旅游继续作为农业发展的副带产业，在第12条“推进农村一二三产业融合发展”和第14条“大力推进农村扶贫开发”之下作为亚条款提及。

 

　　自2016年开始，一号文件倍加关注旅游业对农村的发展。乡村旅游作为单独条目，出现在2016年一号文件中(第15条，“大力发展休闲农业和乡村旅游”)。其下具体内容列出了潜在乡村旅游发展项目，提升旅游基础设施建设，以及政府相关支持政策。除了财政上的支持，16年一号文件更是第一次明确提出了对乡村旅游的土地支持：“支持有条件的地方通过盘活农村闲置房屋、集体建设用地、“四荒地”、可用林场和水面等资产资源发展休闲农业和乡村旅游。将休闲农业和乡村旅游项目建设用地纳入土地利用总体规划和年度计划合理安排”。此时的旅游用地可在土地规划中获得合法化，并且语气较为谦和，使用的仅是“闲置房屋”“四荒地”等不起眼的地块。

　　2017年一号文件中，乡村旅游更是得到了极大地提倡。除了作为独立条目被提及(第15条，大力发展乡村休闲旅游产业)，更是作为亚条款在第16条(培育宜居宜业特色村镇)和第31条(探索建立农业农村发展用地保障机制)中被提及。

　　二、乡村旅游谁受益？

　　伴随着一号文件的提倡，乡村旅游的发展将势必在全国各地会如火如荼的展开。虽然号称乡村旅游是为了盘活农村资源，发展农村经济，增加农民收入。但结果真会如文件所宣称的那样前途光明吗?笔者近年来刚好关注乡村旅游的发展，在此愿就乡村旅游发展可能带来的结果做一点探讨。

　　广西西北的巴马县是全国有名的长寿之乡。巴马的长寿老人在清代就受到2位清朝皇帝的御赐匾额，在2010年统计中，巴马共有82位百岁老人。因此，巴马早已吸引了数以百万计的养生游客蜂拥而来[1]。2006年，巴马旅游接待人数为11万人次， 2015年，这一数字飙升至373万人次[2]。专家总结出巴马长寿秘笈包括：“宜人的生态环境、和谐的社会环境、健康的生活方式、合理的膳食结构、优质的遗传基因[1]”。

　　凭借这一得天独厚的的优势，巴马县自然就成为了乡村旅游、养生旅游的重点发展对象。但问题是，在这一发展过程中，谁才是真正的受益者呢?

 

　　受益者之一：城市养生者。2016年一号文件提到，“大力发展休闲度假、旅游观光、养生养老、创意农业、农耕体验、乡村手工艺”。你我都清楚，谁才是体验这多姿多彩活动的消费者?是早已甩下衰败农村，经济踩着火箭速度发展的城里人。对他们而言，乡村不仅是他们心灵的故乡，更是便宜的代名词。一位来自上海的养生者来到长寿之乡巴马，一下子就交出20年的房租，将巴马作为其养老第二故乡[1]。

　　受益者之二：资本，尤其是大型资本。对于大多数经济不发达的地方，发展旅游业最大的困境就是如何找到资金以启动建设相关基础设施。仅有村民手上的一亩三分地是不够的。有人说旅游业是劳动力密集型产业，更有人早已料定，旅游业是资本密集型产业。Dennison Nash[3] (1989), 犀利地指出都市人开始想象旅游目的地时，旅游目的地就随此构想而展开，控制由此开始。 2013年的一号文件中就指出，“社会资本”是乡村旅游的重头，并且给予了相当优厚的税收财政补贴。这还不够，在2016年一号文件中，更是直接给予了土地支持。虽然在一号文件中指出，乡村旅游的用地是盘活“闲置地”，“四荒地”，但地方的实际发展早已是远远超出了文件描述，扩展到了其他农村集体土地。

 

　　以巴马为例，租住农户个人房屋的形式早已无法满足蜂拥而至游客的需求。资本开始介入。只要在知名旅游网站上搜索“巴马旅游”，你就能找到150多家客栈、酒店。谁在经营这些客栈、酒店呢?据一位到巴马当地做过调研的朋友介绍，有一些客栈确实由本地人经营，大规模的住宿都是外地人在搞;也有很多本地人出地，外地人出资，由外地人经营30年后归还给本地人的联营模式。显然，外地资本在满足养生客的需求。

 

　　那么，土生土长的巴马人呢？

 

　　事实上，在当前乡村养生旅游发展态势下，巴马人5大养生秘笈中已经有四项受到了威胁，唯有“优质的遗传基因”还未有被夺去。宜人的生态环境已被强行征收，那是有钱人才能享用的宜人。和谐的社会环境，村落邻里当然无存，何来和谐?回不去的村落，进不去的度假村!健康的生活方式，所谓的健康，无非是有一亩三分地可以耕种，松松筋骨，但耕地都没有了，何来健康?合理的膳食结构，不要提膳食，看看只有29.9万居民的小县装满373万[2]的养生客(几乎是原生居民的十二倍之多)，污水垃圾所带来食品安全正在威胁着下一步生存;林立的矿泉水厂正在将水源私有化，运往外地，沽以高价。所谓的养生秘笈，如果存在，只限过去，现今只是招揽养生客的说辞而已。而土生土长的巴马人没有选择，政府在强征的公示中已经写明：“土地所有权人、使用权人在规定期限内不办理征地补偿登记将被视为放弃其他应有的权益[5]。”

　　三、是发展，还是征地？

　　如果看看巴马县政府近两年来的动向更是如此。巴马县政府公开了2014年以来部分征地情况：2015年征地3批，2016年征地竟多达6批之多[4]。2016年全年征地至少7个村，面积大于75.94公顷(该面积基于第1-4及第6批征地，第5批征地信息未公开)。征地的理由非常简单，“集体农用地……转为建设用地并征收为国有”[5]。除去这6批次的国有征地，2016年仍有很多征地用于高速公路、重点养生度假村，以及天然泉水厂建设。某矿泉水公司在其网站上介绍：“2012年年底国家发布相关规定，除以前现有地下水泉眼及水厂外不能过度开发水资源，不能再建水厂”[6]，该公司庆幸自己在2012年以前就拿到2眼泉眼的经营权，目前只取水于一口泉眼，随着业务扩大，将开启另一口泉眼。如果诚然如该公司所言早在2012年就有国家禁令，为什么在2016年巴马县政府继续为“巴马山泉水”、“元吉村那吉屯拉洽沟泉水”，以及“上善饮用天然泉水”征地呢?

 

　　然而，2016年如此大规模的征地并未能满足乡村养生基地的建设，2017年2月20日巴马县政府的网页刊登了一条“加大征地力度，确保重点项目建设[7]”的新闻。据该消息描述，2017年将抽调300名干部，着手征地超2万亩。如火如荼的乡村旅游项目，即将在巴马翻天覆地的征地大潮中展开。

 

　　历年的1号文件中并未具体化谁才是乡村旅游的经营体？2017年1号文件，一方面鼓励“多渠道筹集建设资金”，另外一方面“鼓励农村集体经济组织创办乡村旅游合作社，或与社会资本联办乡村旅游企业”。建设资金的多渠道化注定乡村在旅游发展中失去话语权，而所谓的集体经营乡村旅游在实践中更是少之又少。以巴马为例，传统村社被连根拔起，搪塞以简单的政府征地。

2016年7月7日，广西壮族自治区旅游发展委员会副主任胡晶波诚邀各位投资商参与巴马长寿养生国际旅游区的开发与建设

　　那么谁才能从政府手里拿到土地来经营乡村养生旅游呢？巴马县新近一则头条新闻略露端倪，“锦江国际集团到我县商谈投资合作事项”，由巴马县党委书记亲自接待，并且介绍到“杭州锦江国际集团总资产超过500亿元”[8]，这样的大型集团当然是征地的主要去向与经营者。目前巴马2个重大养生基地，中脉养生都会项目、赐福湖片区项目，分别由中脉集团[9]和广西旅游发展集团有限公司经营[10]。中脉集团的网页介绍到，该集团早在2010年就从巴马县政府拿到了度假村项目，立志建设全球顶尖养生养老基地的标准，正在建设养生公寓、温泉会所、五星级酒店、专属洞疗，医院、生态农场等项目。这两家大型资本仅限于现有的养生基地项目。2016年巴马政府分6批征收了至少7个村的所有土地，这些被连根拔起的村落的土地已经出现在了2016年底的招商引资项目中。据悉政府握有的10个乡村计划吸引20亿的资本开发乡村养生旅游[11]。

 

　　面对即将到来的乡村旅游开发大潮，我们必须警惕乡村旅游被滥用为圈地合法化的虚名。巴马县早在2006年就开始发展2017年一号文件中所鼓励的“乡村休闲旅游养老产业”，但其实际的发展结果恰恰不是一号文件所预测的那样。村庄及土地被征用，村民获得现金安置补偿而撤离，村落邻里及文化不复存在，此种乡村养生旅游开发模式，值得我们警惕。

　　相关资料：

　　[1]. 广西“长寿之乡”巴马困境：失败案例 再也不想去。光明日报，2014年4月8日。http://www.chinanews.com/sh/2014/04-08/6035931.shtml

　　[2] 巴马瑶族自治县旅游概况。http://www.bama.gov.cn/html/1126/2014-02-13/content-13469.html

　　[3] Nash, D. (1989). Tourism as a form of imperialism. Hosts and Guests: The Anthropology of Tourism, 2, 37-52.

　　[4] 广西壮族自治区统一平台重点领域信息公开-巴马瑶族自治县征地拆迁信息。http://222.83.181.146:8080/govinfo/area.do?method=toAlldocuments&pagesize=15&chaneelId=ffa2bac0-2f4f-41c9-b08d-16b8a625e9c7&qyid=a76e1ee9-728f-4428-9b98-50cf0b3261b6&areaChannelId=a76e1ee9-728f-4428-9b98-50cf0b3261b6&deptId=458&TirdpareId=&deptIdStr=4677,7890,7886,&pager.offset=15#

　　[5] 巴马瑶族自治县2016年第一批次乡镇建设用地征收集体土地工作批后实施人民政府公告。http://222.83.181.146:8080/govinfo/documentAction.do?method=toDocView&docId=2c6a79ef-5bab-4224-b07a-590a51714708&moduleId=ffa2bac0-2f4f-41c9-b08d-16b8a625e9c7&orgId=458

　　[6] 关于我们。http://www.psbmwater.com/content/show/106.aspx

　　[7] 巴马：加大征地力度，确保重点项目建设。http://www.bama.gov.cn/html/1182/2017-02-20/content-24005.html

　　[8] 锦江国际集团到我县商谈投资合作事项。http://www.bama.gov.cn/html/1182/2017-02-20/content-24008.html

　　[9] 项目介绍。http://www.jmtop.cn/topics/city/projects.html

　　[10] 广西旅游发展集团有限公司简介。http://www.gxtdg.com/about/show/32.html

　　[11] 巴马瑶族自治县2016年重点招商引资项目。http://www.bama.gov.cn/html/6645/2016-11-29/content-22028.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