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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志:敌后武工队(八)

作者:冯志 发布时间:2016-12-12 08:59:20 来源:民族复兴网 字体: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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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在魏强他们朝新安村跑来的时候,枪声由剧烈变稀疏,而后停了下来;唔呀呐喊声也由大变小,渐渐地消逝了。

  魏强领着人们来到新安村的东北角。村里除了传出几声狗叫,任什么动静也没有了。他一手提着驳壳枪,一手拨拉着沾满露水的庄稼叶子,又轻轻地朝村东面绕去。

  “做好准备!”魏强左脚跐在一条小土埝上,眼睛望着新安村的村东口;常景春轻轻拉开歪把子的拉火杆;别人都将步枪口瞄向村里。

  嗖!一个人从街南的胡同口里蹿出来。这人手里恍惚还拿着武器。常景春眼珠瞪圆,把歪把子的托底板朝自己的肩头上一扣,魏强低声叮嘱他:“别急!”

  蹿出胡同的人,并没有朝街上走去,他像个夜里活动的能手,背贴着南墙山呆住不动了。魏强知道他在观察东西两头的情况,心里暗自思摸:“这家伙可是个打夜仗的老手!”刘文彬脑子一转:“是个夜间活动有经验的人!”那人贴墙根呆了不久,忙朝胡同口里发出:“呱,呱——”的一短一长的蛤蟆叫声。

  声音传到魏强的耳朵里,他的心情马上松了下来。他赶忙用信号取上联络,跟着跳出土埝,快步朝街里走去。隐蔽在胡同里的人们也都拥了出来:一共三个组。

  “你们到这里发现了什么?”魏强张嘴就问。

  “我们到这,枪不响了,搜索一回什么也没见到!”赵庆田回答。

  “我们在楚庄,听到枪声就赶紧朝这儿跑,跑来见到的是他们!”李东山凑上来,手指赵庆田报告。

  “我们比他们两组都来得晚!”辛凤鸣代表他们的战斗宣传小组向魏强说。

  “村子的周围都看了?搜索了?”魏强又追问两句。“都看了,搜索了,什么也没有。”赵庆田继续回答。

  魏强挨个地扫了人们一眼,人们都紧握手里的枪,板着面孔等待魏强的新决定。魏强朝街两边一望,好多面墙上都是刘太生用麻刷蘸石灰浆写的抗战标语:“打倒日本帝国主义!”“中国必胜,日本必败!”刘太生、贾正他们这一组今天和敌人碰上,到底受到了损失没有?这只有回到规定的集合点才知分晓。

  贾正、刘太生和队员老边三人所组成的战斗宣传小组,在新安村向群众做完宣传工作,等群众走散以后,忙舀水合灰浆,在沉静的街上写起标语来。

  刘太生虽说只上了四年小学,大字写得蛮棒。事变前,在他们张庄村里就有个写一手好字的小名气。黑夜,灰墙写上白字,非常清晰醒目。他们三个人一个提灰浆桶子,一个写,另一个胳肢窝夹枪,眼睛寻视着东西街口,耳朵听着周围动静。

  贾正等刘太生将“一切为了抗日”的最末一个字儿写完,说:“来,换换!”抓过麻刷,朝桶子里的灰浆润了润,先写了几条号召伪军反正的标语,又掏出个小本本,眼睛凑近,借着星光仔细看着,按葫芦画瓢地写起教育日本士兵反战投诚的日文标语来。
刘太生见贾正写日本字像小孩初学写大仿那样吃力,憋不住噗哧乐了:“你写的这一串串日本字夹中国字的标语,能认得下来?”

  “要说认,我可真不认得,要说念,不用瞅着,我也能念下来。不信,你听我念念这条。”贾正将手里的麻刷朝刘太生提的灰浆桶里一扔,咚的一声,溅了刘太生一胳膊灰浆。他背冲墙,张开缺少门牙的大嘴小声地念:“洼里洼里洼,森搔尼寒獃斯路!”

  “呦!这不是我们优待俘虏的那句日本口号!要这样,我还能念呢!”

  他们边写着标语,边朝西移动,待所有的墙壁写完时,他们也来到了新安村的街西口。

  “你看,道那边还有三间房子!”刘太生左手指着西北角上那一排黑糊糊的房舍说。

  “有房子就有墙,过去给他写上两条!”贾正两眼顺刘太生的手儿朝西北方向望过去。

  三个人,像三个淘气的孩子,蹿蹿跳跳像阵风般地越过南北大道,来到西北角的房跟前。

  “我当是人住的房子呢,闹半天是神住的庙宇!”刘太生手提驳壳枪从庙里搜索一下走出来说道,“这地方后有窗户前有门,飕飕的小风吹着,真是个歇凉的好地方!”

  “庙里供的是什么神?”

  “我看像三义庙,里头有三个泥胎,距离相等地并排坐在一起。”

  “管它三义庙、二郎神呢!现在抗日高于一切,他敢阻挡就以汉奸论。”贾正枪口朝上地将驳壳枪插到腰间,捞出扔在灰浆桶里的麻刷,递给刘太生,“来,先在东墙上闹上它一条‘中国共产党万岁!’”

  刘太生润好麻刷,马上飞快地写起来。转眼之间,柳公权体的七个秀气的大字,很匀实地趴在了墙上。

  “咱们再在西面墙山上写一条‘驱逐日寇出中国!’”贾正说出下一副标语,忙扯刘太生朝三义庙西墙山跟前走去。“正冲大道的北墙,咱该写个什么呢?”刘太生在西墙山上写完,伴同贾正来到北墙的跟前,手拿麻刷,下巴颏扬着,眼望那镶满银星、万里无云的天空,止不住地想。贾正背靠墙,双目瞅着野草地,也在想个绝妙的词句来充当北墙的标语。

  “哎,看用这两句怎么样?”贾正像猜中谜语似的招唤刘太生,“‘鬼子成立了夜袭队,要随时提防多注意!’看行不?”“蛮好!来,写上它。”刘太生润润手里的麻刷,三笔五画,从东到西把一条长长的标语写出来。然后,倒退十几步远,端详着写在墙上的字,冲贾正说:“人们都说:‘人怕上床①,字怕上墙。’我这字拿上去,也还蛮顺眼的哩!”“绱鞋不使锥子,针(真)好;狗赶鸭子,呱呱叫。比我强一百倍。抗战胜利了,你可以当个教写字的先生。”贾正开着玩笑地夸赞了一番。

  “写字的先生我倒不想当,等把鬼子赶出去,蒋介石要不捣蛋,战争没有了,我倒真乐意当个拖拉机手,种地去!”刘太生甩甩湿漉漉的麻刷子。

  “开拖拉机种地,那可是好事,不过我不想干那一行。”贾正把桶子里剩下的一点灰底磕倒在地上,慢吞吞地说。西面,平汉线上传来嘁咔嘁咔的火车开动声,跟着哞——的一声长鸣,火车进了保定车站。贾正直起腰板,羡慕地望着火车响动的方向:“将来只要消灭了战争,我就请求上级批准我到铁路上学开火车去。到那时,在火车头上一坐,机器一拧,拖拉一列车抗战有功的军民,哞——的一声到了北平,哞——的一声到了南京、上海。要是建设得快,铁轨铺到了延安,我还要开火车见咱毛主席去。到那时,可就再也不像今天这样驾驶‘十一号’骑路了。”

  贾正海阔天空、煞有其事地冲着刘太生一闲聊,逗得刘太生想笑,又怕笑出声,捂着嘴光“噗哧”。末了,用肩膀抗撞下贾正:“还瞎吹呢!看你老憨到什么样!”

  “怎么老憨?我说的都是实情。”

  “是实情。不过抗战胜利了,咱毛主席就不在延安了!”“可不是。大城市都属了我们了!你看我……”

  ①北方俗语,指人死后停尸在床板上。

  “算啦,到什么山上唱什么歌!眼下还是开辟地区,教育群众,攒足劲地打夜袭队!”刘太生将手里的湿麻刷投到沾满石灰浆的空桶子里。“咱到庙里抽袋烟去!”

  三个人迈步走进漆黑的庙堂。他仨这一进来,倒把倒挂在屋檐下的蝙蝠惊起,个个都扑啦扑啦争先恐后飞离开。他仨闭上眼,稍停一会儿,再睁开就望到神座上一排坐了三个姿势不同的泥胎。三个泥胎只能看清中间的脸膛是白的;两侧站立的四个泥胎,都顶盔披甲,托印举刀地相互对视着。他仨,就地坐下,各自裹了一支纸烟,随着火镰磕碰火石,火石溅出了火花,火花落在火绒上,三支烟先后吸着了。

  贾正狠劲地吸了两口,烟火旺了两旺。“累了抽袋烟,赛过活神仙!”他说着,一头躺在砖漫的地上,四肢用力地一伸展,真是舒服极了。

  嘭噔嘭噔,从庙后面隐隐地传过一阵时轻时重的声音。“听,有动静!”贾正耳朵贴在地上听了听。刘太生和老边也都身子趴下,头挨地地听着。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大,贾正他仨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贾正见老边端起马步枪,掩在庙门后面,监视庙门外,就忙和刘太生纵身跳到神桌上,分左右绕过当中的泥胎,接近了六角形的后窗户。

  通过后窗户,朝远处望去,心里都不由的一惊。星光下,只见庙后面的一片高粱地里,像鬼魂似的先后蹿出三个穿便衣、箍白手巾的人:两个端马枪,一个大背马枪,手里提架盒子。三人来到庙的后墙,脚步还没站稳,高粱地里又钻出二十来个穿便衣,手拿武器的人。个个脚步轻得像鞋底粘了海绵,一点声音都没有。一个中等身材的家伙,见到刘太生写的标语,小声地骂道:“他妈的,真快,咱们才刚成立这几天,就把提防咱的标语写出来了……”

  另一个说:“呆会儿给他擦抹掉!”

  贾正听到外面的对话,心里明白他们就是夜袭队,从腰间飞快地拽出一颗手榴弹;刘太生也将拽出的手榴弹的铁盖子揭开。俩人咬下耳朵,一起拉断手榴弹的弦,从窗户里投向外面的人群。他俩从神像后面左右分开地跳下神桌,轰轰两声巨响,立刻传送过来。他仨紧忙蹿出庙门。在刚要朝庙前的一片玉米地里钻的工夫,背后,敌人扔来的手榴弹,咚咚地爆炸了,枪声也响成一个点。

  贾正他仨知道捅了马蜂窝,夜袭队不会轻易地放过他们,三个人就一面还击,一面朝南撤。敌人唔呀喊叫着,仨一团,两一伙,一边射击,一边紧追赶。

  刘太生跑着跑着,一个前趴虎摔跌在地上。

  “怎么?”贾正窜上来问。“打着了?”

  “嗯,打着了!”刘太生左手捂住右边的腰间,牙一咬,身板一挺,重新站立起来。

  “老边,你搀架他,我掩护!”贾正嘴里吩咐着。

  在黑夜的青纱帐里,他仨左摇右晃地很快将敌人甩脱开,背后的枪声也渐渐停下来。

  在金线河边一块方圆十几亩大的高粱地里,贾正、刘太生和老边会合了。刘太生浑身发冷,感到伤口疼痛。他实在支撑不住了,就躺在潮湿的地上,额头直冒豆粒大的汗珠。贾正解下自己的救急包,从中取出一粒止痛丸填到刘太生嘴里,随后给他绑扎伤口。每当绷带缠到伤口处,刘太生就疼得浑身打颤,但还狠劲地咬住牙齿嘱咐:“你给我缠紧点,缠紧了少出血!”

  一切收拾停当,贾正将刘太生的马步枪朝身后一大背,肩头扛上自己的枪,冲老边说:“你搀架着他,我在前面开道!”老边猫腰伸手去搀,刘太生后槽牙一咬,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爬起来,右手捂住肋下说:“五尺高的汉子,让跳蚤弹了一下,干什么还搀着架着地闹腾?走吧!”

  三个人串着庄稼地,慢步朝规定的集合点——西王庄赵河套大伯家走去……

  魏强听过贾正在新安村和夜袭队遭遇的汇报,嘴里虽没言语,心里却老实的不愉快。他吹灭油灯,最末一个躺到炕上,由于思虑过多,好像喝过一大碗酽茶,总是久久不能入睡。他的两只眼睛骨碌骨碌转个不停,一直瞅望那面灰糊糊的窗户。

  贾正虽说四平八稳地倒在炕上,上下眼皮也没有合上。夜袭队的枪弹虽说没打中他,却给他上了一课。他心里责备自己:“是艺高人胆大,有了轻敌思想?没有啊!没有为什么工作完了,刘太生说句到庙里抽袋烟,自己就跟了进去?发现夜袭队为什么要打一下?打了又该干什么?为什么当时不用脑子,不让脑子多转几个弯?……”他越想越觉得自己办了件错事,因此,心里也越发难过。特别是他想到向魏强汇报完后,魏强光直愣两眼地望着自己,虽说话语挺温和,没有批评一个字,但是,真比狠狠地训斥一顿还难受。

  同志们虽说默默不语地瞅望着自己,一对对眼睛就像一双双利箭,箭箭都射中自己的心,真比直言批评还疼痛得厉害。“……我的过错!我的过错!”平常爱逗爱闹爱说爱笑的贾正,今天,陷入了沉思,静静地仰卧在炕上,连个大气都不愿意喘出来。四邻的公鸡,像竞赛似的欢叫着,窗纸由灰白逐渐地明亮了。人们像吃饭、喝水那样习惯地迅速从炕上爬起来,抱着枪倚墙坐下。魏强、贾正虽说脑袋都感到胀膨膨的,睡意却始终没有来临,随着人们的起床,倒更精神了。

  魏强轻步走到外间屋,只见河套大娘站在锅台跟前,两手托捧个白胖滚圆的东西在认真地拾掇着,仔细一瞅才看清楚。接着就说:“大娘,我说怎么芦花公鸡今天不打鸣啦,闹半天给宰啦!留它啼鸣该多好?”

  “可是给有功的人吃了肉,那不更好?”五十多岁的老人,别看牙齿掉了多一半,笑起来还是那么爽朗、响亮。魏强很过意不去,说道:“我的好大娘,你怎么这样闹?贾正说,‘昨天黑夜,就麻烦你个手脚不拾闲’,今天怎么又……”河套大娘见魏强两手搓搓着,急得那个样,笑声更止不住了。她手指魏强说:“亏你是个领兵打仗的队长,怎么连大娘杀只鸡都经不起?别说杀了鸡是给受伤的人吃,就是慰劳给你们,也是理应合分啊!”

  大娘伸脚蹚起一大股柴禾,熟练地填到灶膛里,回身走到案板跟前,抄起切菜刀,吭唧吭唧地剁起来,一只挺大的肥鸡,转眼就变成了一堆红枣大的肉块块。

  魏强没有再说什么,帮助大娘朝灶膛里添了两把柴,揣着颗不安的心走进了房东大娘的住屋,没声响地坐在刘太生的身旁。刘太生脸朝房顶,双眼紧团,鼻翅均匀地扇动着,睡得非常香甜。魏强想抬屁股悄悄溜走,刘太生忽然睁开了两眼,轻叫了声:“小队长!”左胳膊拄着炕,直胳膊挺胸地想爬起来。魏强急忙上前按住:“躺着吧,还疼不?”

  刘太生撩开房东苫在身上的被单,指点右肋下说:“这儿,没有伤筋动骨,不怎么样。过个十天半月就会好!”刘太生话是这么说,可他的伤口却在一蹦一蹦的疼。根据眼前的环境,受伤的人是不能随队的。不随队,就要留在后方。这个所谓“后方”就是“坚壁”在群众的家里。“坚壁”在这种地区,三天两头有鬼子、特务、警备队们来,真不如跟部队活动好,除了这个,更主要的是他从来没有和集体分开过,尤其长时期的分开,他更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因此,他生怕为伤把他留下,故意将疼说成不太疼,争取随队行动。他说着话,眼睛死死盯住魏强,恨不得一下从魏强的脸上看出自己希望的结果。这点却让他有些失望。

  魏强根据刘太生的伤,根据夜袭队的成立,根据这个地区的情况,前后掂量又掂量,也没掂量出个更好的办法来,不得不探询地说:“就根据你这个伤,你认为跟大家一起行动好,还是找个可靠的房东‘坚壁’起来好?”

  “还是跟大家在一起行动好,‘坚壁’起来我可受不了。再说,我这伤,怎么也比赵庆田那伤轻。别为‘坚壁’我作考虑啦!”刘太生听到魏强的话儿有点活口,心里像吃了顺气丸那么痛快,也就大胆提出了随队行动的请求。

  魏强没有表示可否。他移坐在旁边的一个杌凳子上,像个雕塑的石膏像,一动不动地在为安排刘太生思摸着。

【第十五章】

  自从刘魁胜领头成立了夜袭队,确实给魏强他们的活动增添了不少麻烦。原来,夜晚完全是我们的,现在似乎让夜袭队夺走了一半,出去工作时,都得把心提到嗓子眼;原来能够由若干战斗宣传小组分头到各村工作,从有了夜袭队,不得不集中起来有重点地突击。对夜袭队的诡秘活动,群众怕得厉害,恨入骨髓。有的说:“真不知夜袭队是什么脱生的,说来比驾旋风都快;说走,眨眼就没影,比泥鳅都滑!”有的说:“从穿戴到言谈,样样都像本乡本土的庄稼人,说话稍走点嘴就得上了当。”

  近来,魏强、刘文彬对夜袭队的活动,也真费尽了心血。虽说警惕常挂在嘴旁上,攥在手心里,但继刘太生在新安村负伤后,接二连三地又出了些事,并且大小事情都发生在和夜袭队打交道上。

  十几天以前的一个黄昏,贾正背上半筐青草,拿把镰刀,从张保公路西面和队长联系回来,将接近公路时,就抛开大道,装作砍草的,钻进了没人的庄稼里。他正蹚着棉花地,准备朝剪了穗子的高粱地里奔时,高粱地里突然蹿出三个人。有一个人戴顶窝头草帽,穿件白褂子,其他两人都头箍羊肚毛巾,身着一套紫花衣。戴草帽的人儿,双手朝腰间一掐,召唤贾正:“过来,过来打听个道!”

  贾正止住脚步,眼珠朝对方转转,听着语气不对味。心想:凭他仨从庄稼地里钻出来,就一定不是好人,也就随话答音地来了句:“你问吧,干嘛非过去!’嘴里说着,眼睛死瞅着对方动作,心里在防范万一。

  对面三人六只眼相互对瞅了一下,戴草帽的说:“我们想上白团,你说该怎么走?”他说着就朝贾正近前凑,那两个尾随着,走成个三角形。贾正来了个先下手为强,将驳壳枪口对准凑上来的三个人,大吼了一声:“都他妈的站住!”就在他亮枪喊叫的时候,对面三个人像听到了一个口令似的,忽地都趴在棉花地里,跟着就开了枪。

  贾正知道自己很难对付三个敌人,同时,后面还有多少敌人他一时也摸不清。他不敢久停,急忙打滚朝玉米地里撤。当他刚扔掉草筐,两颗手榴弹一齐甩过来爆炸了。黑烟连接在一起,形成一幅人为的幔帐。贾正在这幅幔帐遮挡下,急忙爬起,头也没回地串着庄稼逃走了。

  在贾正出事的第三天,魏强他们隐蔽在新安村村边上一家堡垒户里。这天中午,他们一连接到了范村刘连三派人送来的三份情报,内容都是:“石桥据点的三个警备队员,刚从保定取回一架修好的机关枪,现在正在饭馆里打尖,望赶紧设法搞到手。”

  队员们听到刘连三的这个情报,都乐得满脸堆笑,心里乱鼓蠕。贾正觉得是个捡便宜的机会,估计魏强一定得捡,忙整理自己的装束;赵庆田翻来复去地掂量半天,也认为这是送到嘴边上的食,不吃真有点可惜;辛凤鸣……

  魏强、刘文彬乍一接到这个情报,也觉得是个稀罕事,确实让这挺机关枪馋得有点直咽唾沫。转头一想,又觉得味道不对。魏强思索一会子问刘文彬:“敌人为什么不搭汽车把机关枪运回石桥,偏让三个警备队员扛回去?”

  刘文彬说:“我也在想这个问题。”

  “我想,敌人是投咱们的所好,用机关枪当食,想把咱引逗过去,然后在咱吃这块食的时候,把咱们搞住。”

  刘文彬鼻子抽动两下,说:“不过敌人要用这架机关枪当食,在机关枪周围必定藏有撒食的人。从刘连三的情报上看倒是没有。又是谁在撒这个食?夜袭队?他们是多半在黑夜活动,大晌午头来弄这个?恐怕不一定。”

  “不——一——定!”魏强说这三个字时,把间隔拉得挺长,末后,左手托着下巴颏沉思起来。过了一会儿,像对自己,也像对刘文彬说:“如果真的不是敌人布好的局,那警备队员们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来,又是什么原因?……”

  他俩都紧锁双眉为这挺机关枪翻来复去地分析、推断,总觉得这挺机关枪含着秘密。是什么秘密?他们一时还真捉摸不透,所以也就很难下定决心。

  嘎啦嘎啦……,一阵车子飞轮响动,刘连三推着自行车走进院子里。他放下车,手擦汗水,心里起急地走进屋:“要这挺净光发亮的机关枪真是易如反掌的事,怎么就不动呢!真急得人牙根疼!”

  魏强、刘文彬两人紧着问:“除这三个人还有别人不?”“这仨警备队员现在在哪里?”

  刘连三喘着粗气说:“我左看右查就是他仨,来的时候,他们刚喝过酒,现在正吃饭呢!这可是送到手里的东西,就看咱们接不接!”末了的两句话,像炼铁炉旁的吹风机,想把八九分火候立刻吹成白热化。

  魏强歪着脑袋又进一步问:“你说,为什么三个警备队员敢打一挺轻机关枪在大道走?他们为什么不搭汽车?你说,这是不是敌人在挽个套儿,引逗咱们朝里头钻?”

  “要挽套儿那就是夜袭队,不过夜袭队都是属鬼的,黑夜活动多,大白天他们不会这么闹。再说,也没见有旁人在扛机关枪的两侧走啊!”刘连三像个参谋在帮助判断情况,也像个小学生在回答试题。“他们不搭汽车我看他们是没赶上。汽车都是早晨开,他们小晌午起身,自然坐不上。我想他们三个人敢扛着一挺机关枪朝回返,恐怕和误信夜袭队的宣传、与离保定非常近有关系。这两天咱们的人连着被夜袭队撵了两次,跟着就不大明着行动了,这样一来,他们又认为天下是他们的,当然就敢亮开胆子这么走了……”

  刘连三有条有理这样一说,慢慢打中了魏强、刘文彬的心坎;机关枪的香味,也像在引逗魏强、刘文彬的馋虫。他们一面听一面点头,四只眼睛好像都在说:“你怎么就想得那么周到,说得那么对!”

  魏强、刘文彬又简单地做了个研究,决定抛开范村,到范村东北角接近石桥的地方去迎头吃掉这口食。刘连三觉得自己地理熟,自告奋勇当向导。魏强把赵庆田、贾正、李东山组成个突击小组,三人各拿了一张镰,装作下地收割庄稼去。刘连三扛条挽有两根绳的扁担领着他仨出发了。魏强,刘文彬带领剩余的队员,都倒背马步枪,拉开距离尾随着。事情虽然决定了,魏强心里还是犯着嘀咕。多年的经验告诉他:把什么事情看得简单、容易了,往往就是复杂、困难的开端。今天,部队一出发,他就感到有点把问题看简单了。

  于是,他的两眼窥察着周围,暗暗地想:“难道今天缴这挺机枪比吃小葱抹酱还容易?鱼儿常常见饵不见钩,吞了饵也上了钩。我今天会不会成了鱼?不想当鱼,就需要有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的本领。要真低估了敌人,钻进了圈套该怎么应付?我一定要在卡这挺机枪以前,将情况观察个清清楚楚?”他扭头望望日头,回过脸来瞧瞧周围。起晌以后,秋收农忙的季节,没让他看到一个做活的人。这点,心里又是个谜。他忙转身朝后连连摆手。后面,疏散的部队立刻停在原地,隐伏起来。他踮起脚后跟,望望走在前面的赵庆田他们,他们都蹲下朝西北角——范村通石桥的大道上了望。刘连三捏腔拿调地唱着河北梆子:“王先生在大街又把文卖,我只说王先生文才好……”装作闲散的样子走出庄稼地。

  魏强溜到地边上,朝公路上,朝石桥、黄庄……这些据点、炮楼张望了一下,表面上看来还算安定。他自慰地说:“可能将这挺机关枪捡下了!”

  “小队长!扛机枪的三个警备队员都喝得醉里呱咭的,正在树底下歇凉呢!”贾正猫腰回来,凑到魏强跟前报告。随他来的刘连三也补充说:“我刚才看到他们醉得都像块泥片,不用人多,两支枪就能擒过来。”

  “赵庆田他俩呢?”魏强蹲下来问。

  “老赵他不放心,自己爬上去……”没容贾正说完,赵庆田蹿到魏强跟前,像发现什么秘密似的大喘粗气地说:“小队长,我看不对劲,这仨家伙怎么看也不像喝醉的样。他们东张西望像等待着什么,他们附近庄稼地里的庄稼直劲地晃摇,像有人在伏着。”听过赵庆田的话,魏强像被针扎了一下,眼睛瞪圆地问:“你怎么看出来没醉?”

  “醉人醉嘴醉腿。人家说话少,眼不直,腿利落,机枪抱在怀里,似乎作着戒备……”赵庆田汇报自己观察到的迹像。“你都看准了?”魏强紧着问。

  “我这俩眼保准比照像机都准,没有错。”赵庆田肯定地说。

  魏强知道赵庆田干个针尖大的事也细心得不行,所以对他的见解,多少要比对别人的见解更尊重。事不宜迟,他立即做了决定:“放弃这个便宜,叫李东山回来,咱快走!”说完就扭头朝疏散隐蔽的队伍走来。脚步迈出不过十几步,辛凤鸣手持马步枪迎跑上来:“小队长,左面棒子秸地里像有人朝咱屁股后面走动。”

  “有人走动?”魏强稍愣神的工夫,伤口刚刚好利落的刘太生,也大猫腰端着马步枪快步走来:“右面庄稼地里像有人在行动!”刘太生的话碴刚落,贾正、李东山从后面跑上来:“报告,三个弄机枪的,听对面庄稼地里唔的一声,有两个忙钻了进去,剩下的一个,正在手把壶的摆弄机枪,真他妈的怪!”

  从眼下的情况看,魏强知道上了当。他心里肯定,这是敌人想布个十面埋伏,搞个一网打净;他也估计到:搞这一手的不是一般的敌人,一定是比狼狠比狐狸还狡猾的夜袭队。他知道,自己完全暴露了,在这种狠毒、狡猾的敌人面前,处在这种被动、不利的局面,虽说心里直劲地窜火,但并没拿到脸上来。他的行动照旧是那么稳重、沉着。他快步地来到部队跟前,和刘文彬咬耳朵说了两句话,忙指派赵庆田一宗事。赵庆田朝贾正、李东山一摆手,三人像三支离弦的箭,照直奔南飞跑过去。他瞥了常景春一眼,常景春像早领悟了他的心意,机枪衣脱掉,背带挎上左肩,平端着歪把子蹲望着魏强。

  魏强左手揎掖右袄袖子,右手一挥驳壳枪,说:“跟我来!”快步朝南走去。

  事先在青纱帐里潜伏、这时正朝两翼运动的夜袭队,一发现钻到套里的武工队锣不敲鼓不响地拨马而回,紧忙集中火力来截拦,于是,背后响起了机关枪,枪弹在魏强他们头上啾啾乱叫,扫得庄稼叶子噼哩啪啦的乱响、乱落;“拿活的!”“不能叫他们出去!”“跑不了啦!”的声音,在周围叫嚷起来。显然,隐蔽在青纱帐里的敌人把他们包围了。

  常景春听到周围猫头鹰似的乱嗥叫,气得浑身乱抖动,右食指狠劲一钩歪把子的扳机,嘎嘎嘎咕咕咕!一串子弹朝嚷声最多的西南面横扫过去,敌人顿时变成了哑巴。

  “走,朝正南突!”魏强指挥人们还击;敌人从两翼射来的枪弹更密集。背后,引逗他们上钩的那挺机枪越扫越近了,枪弹直在他们的脚底下落。一个队员肩头负了伤,跟着,在魏强左边的刘连三,胸部连中数弹倒了下去。魏强弯腰伸出左臂刚要搀他,突然像块砖头打在左臂上,胳膊朝前一甩搭,袖筒立刻淌出鲜血来。

  “你负伤了,小队长!”刘太生要去搀他,魏强将头一拨愣:“没有!”枪朝腰间一插,扯下箍头的毛巾,牙齿帮助右手将伤口狠劲一煞,说:“刘太生,你帮辛凤鸣背起连三哥的尸体,走!”

  他们紧走,敌人紧截。枪弹稍一稀疏,他们就突几步;枪弹一紧密,他们就伏下。这时,突然有几声巨响从东南方——敌人背后传来,这是赵庆田他们突出去,绕到敌人后背干开了。

  魏强朝常景春喊了声:“端起来打!”常景春端起歪把子,像个怀抱水枪的消防队员,瞪眼挺胸的,朝响手榴弹的方向横扫起来。一阵猛打,立刻把敌人的火力压了下去,敌人筑垒的人墙被扫了一个大缺口。魏强他们顺着这个缺口,相互掩护着,像阵风似的朝东南方向突了出去!

  五天以后的一个后半夜,魏强他们从朱连阮①布置准备秋征的任务回来,在黄庄西北二里地的高杆庄稼地里又和夜袭队遭遇上,武工队又有一个队员负了伤。

  群众刚窜起的抗日情绪,由于夜袭队的闹腾,随着武工队的数次挨打,在逐渐下降着。真正给敌人办事的伪人员又像抽足鸦片的烟鬼,精、气、神都来了。保定的伪报纸天天为夜袭队吹牛助威。蹲在黄庄据点里头的哈叭狗,也人模狗样地走出据点到集上晃晃,好像说:“我还是我。什么八路军、武工队,都属兔子尾巴的,没有个长!”

  ①保定东南的三个乡村,正名叫:朱庄、连庄、阮庄。

  什么事都怕碰上连三下。魏强他们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接连出了几个岔,队员们的情绪多少也有点波动。贾正一天到晚噘着个嘴,李东山哭丧个脸子不吱声。有的说:“什么样的脑瓜咱都摆弄过,怎么夜袭队的头就剃不了啦!”有的说:“天天提心吊胆的提防那夜袭队,干脆大干它一家伙算了!”

  魏强明白他们并不是怕夜袭队,而是觉得受了几次夜袭队的气,心里窝憋得慌,都想抓住它的规律找个机会狠狠地教训它们一顿。他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呢。但,他是小队长,他要克制自己,说服人们。他挎着打伤的左臂,瞥了大家一眼,说:“常说,骑马就有跌跤的时候;常出门,怎会碰不上个刮风下雨天?干革命不是走洋灰马路,跑顺风船,别忘了咱们唱的那支歌子:‘抗战好比上高山,坡又陡来路又远。’确实是那么回事。特别我们在这个地区活动,更是难上加难——双料的难。要不组织上也不派咱们来,上级也不会称咱是‘咬牙’干部,同志们也不会见面跟咱叫‘光荣’。咱们不能叫土坷垃绊了两下,就当成上山跑了坡。常捅马蜂窝,要不挨几下整,那才是怪事呢?我、刘太生……”

  他把负伤的几个人都指名点姓地叫了一遍,“俺们四个都是挨整的,你们没挨整,也叫马蜂赶了几个跑。这没关系,咱可以从挨整赶跑里面找教训。常说:不经一事,不长一智,不当兵,难知打仗的滋味,不碰碰夜袭队,怎会知道夜袭队的本领?还是我那句话,时间长着哪!咱们攒足劲,找个机会施展下咱的本领,什么夜袭队!非得让他变成野鸡队,揍他个野鸡不下蛋。你说呢?贾正。”

  魏强像拉闲话似的闹了一套,末了朝贾正一问,问得贾正真有点张嘴结舌,支吾了半天,才说:“打个野鸡不下鸡蛋,我没意见。反正能早出这口气,就比晚了强。”

  “对,就得早点!”“仗好打,气难生。”“咱不能老吃这个!”“让他打听打听武工队是干什么的?”人们七嘴八舌地小声嚷嚷开。原来那种低沉、窒息的气氛像乐曲转调似的,转瞬变成了激奋、高昂。

  事情都是说起容易做来难。要抓夜袭队的活动规律,也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有两次,根据内线送到的情报,觉得是个搞掉一股的良机,可是,网儿张好,鱼儿偏不来。

  季节进入晚秋,青纱帐由绿变黄,地里除了晚秋的棉花、红薯和荞麦,剩下的就是收割后特意留下的玉米秸、高粱杆。一块块割净豆子、收去谷子的白地出现了,自然的屏障渐渐破坏了,夜袭队像那秋后的兔子、荒山上的狼群,比有庄稼时更狂妄了许多。他们不分黑夜白日,没有一定方向,没有准确时间地瞎出溜。

  一封急信从清苑县转过来。魏强按信上的指示,率领小队在黄昏的时候,当着老百姓的面儿,直奔西南出发了。“小队长,怎么咱今天明着干哪?”担任联络兵的辛凤鸣朝魏强问。魏强嗔着脸说:“你走吧,这不是你现在要知道的事!”辛凤鸣吐下舌头,转身朝前走去。

  夜,降临了。魏强他们越过张保公路,朝向西南一头扎了去。之光县甩在背后,越甩越远了!

  武工队离开之光县的消息,很快在群众中传开了。群众都像倒了靠山,失掉主心骨;人人紧锁眉头,个个吊胆提心,日日夜夜在防备着夜袭队。

  敌人刚听到武工队撤走的消息,怕上了当,轻易不敢出来。后来觉得千真万确了,就像停上床板的僵尸,立即还了阳。哈叭狗的主意奏了效,老松田对他很赏识,电话通知清苑县“知事”,要他亲写嘉奖令,通报表扬,还给他额外提级加饷。夜袭队队长刘魁胜出谋划策领头干,和武工队连碰几次,虽说每次都伤了人,到底还是占了上风头,好不洋洋自得。

  每逢松田拍他肩膀,挑大拇指称他“大大的好”的时候,他像只舔屁股的狗儿,总是摇头晃尾巴地围着主人转;但对别人却气粗得厉害,并且仗着松田,把驻保定的日本人也都不放在眼里了。武工队走了,他说是让他打走的。从此,他就不知天高地厚,经常带领夜袭队出来活动,花样也日渐增多。有时,化装成押运日本俘虏的八路军,叫老乡的门;有时,化装成抗日人员,大白天让鬼子、伪军追着跑,央求老乡掩藏;有时,三更半夜跳进老乡的院子,假装武工队,扒在窗台上低声细语地叫上一阵大伯、大娘……

  夜袭队昼夜不分、七十二变地乱折腾,群众分不出真假,有时真的上了当。谁家上了当,不光人受苦,还得搭上全部家财。人们在这个时日里生活,都像在刀子尖上度命,巴望着武工队赶快回来。武工队到底上哪里去了?谁心里也是个猜不透的谜。

  武工队并没有走远,他们过了唐河,蹿出了六七十里地,秘密地隐藏在一个群众基础非常好的小村子里,一直呆了半个月。

  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魏强率领他的小队作前卫,无声息地从唐河南岸博、蠡、清①三角地区又蹿了回来,一直朝红光映天的保定附近奔了去。

  ①博野、蠡县、清苑的简称。

  越走越离保定近。保定乾义面粉公司洋楼顶上的一对探照灯,活像一对大蟒的眼睛,射向了远方;火车进站的声音,也听得更加真切。他们脚步放轻,走得更快了。

  “小队长,到了!”担任联络的辛凤鸣回来报告。魏强站住脚扭头朝后传:“告诉队长,到了!”

  队长杨子曾领着二小队长蒋天祥赶到魏强跟前,认真地朝周围看了几眼,扭头朝队伍说:“到地里去,伏下!”便和魏强、蒋天祥串着干了叶子的高粱、玉米秸地,朝大道旁的两个大土疙瘩走过去。

  两个大土疙瘩紧紧地夹着从东南乡伸向保定城里去的一条平坦的大道。土疙瘩上长满了枯干的、没膝深的扎蓬棵、苕帚苗和铺满地的蔓子草;疙瘩下面还长着几棵小树,黑夜,辨别不清是榆,是杨,还是柳。

  看了一遭地形,杨子曾蹲下来对魏强和蒋天祥说:“这个地方在马池的东南角,离保定南城根不到三里地。如果真像情报里说的那样,拂晓以前,敌人真会在这儿过,我们这个网就不会白撒。只要敌人不搜索,就要统一行动;敌人要是搜索的话,搜索哪边,哪边就打。现在蒋天祥在东;魏强在西,开始布置吧!”

  阴沉沉的天,不时掉下几颗雨点,掉在人们的脸上、脖颈里还挺凉。正西偏北的马池村里的公鸡一唱群和地叫起来。分伏在东西土疙瘩上的人们,随着鸡的鸣叫,不知是紧张,还是高兴,心情马上激动起来,个个都睁大眼睛,顺着平坦的大道,朝东南的远方望着。

  辛凤鸣凑近常景春,刚张嘴想问:“怎么还看不见人影?”话没出嘴,让常景春用胳膊肘子捣了回去。

  “来了!来了!”从魏强那边传来很微弱的这么两句。它像两只有力的巨掌,一下将人们的脸儿按得贴了地皮。

  黑糊糊的一溜黑影慢腾腾地从东南方向走了来,脚步轻得像群夜游鬼。他们越走越近了,总共不过十来个人。魏强心里不由得嘀咕起来:“难道就是这几个人?夜袭队不是四几十号人吗?那些个呢?”

  来的这群人,走近西面的土疙瘩,像走到自家炕头上,一点也没搜索,有的坐,有的躺,乱七八糟地吸起烟来。一个家伙说:“今天没有白跑腿,总算抓到几个。”另一个家伙不满地说:“这几个都是挤不出油水的穷棒子,有什么用处?”魏强探头仔细一瞅,只见歇腿的人个个手脚灵活,没一个像捆绑的样。“噫!抓的那人呢?”他心里纳闷地说。夜,本来就神秘,眼下更让人感到神秘异常。三丈多高的大土疙瘩,联着两起见面就红眼的人:一起在上;一起在下。上面的早知晓;下面的鬼不知。上面的像打狼除害的猎人,举起枪瞄准好单等行动信号;下面的像饱餐人肉蹲下歇腿的一群豺狼。现在,虽说彼此不相扰地平安相处,一眨眼,就会枪弹横飞,刀枪并举地厮杀起来。

  伏在东面大土疙瘩上的二小队,突然响起了手榴弹,魏强他们立即将手榴弹甩到了土疙瘩下面的敌人群里。轰!轰!轰!一阵手榴弹响过,赵庆田、贾正、李东山……十几个人疾速扑了下去。一阵突如其来的手榴弹,打得夜袭队蒙头又转向。打死了一些,一些没死的忙钻进高粱秸地。就在赵庆田他们猛扑下去的时候,土疙瘩西面的玉米秸地里突然窜出十几条黑影子。他们猫腰轻脚地朝土疙瘩跑来。这是又一股夜袭队。这股夜袭队既没走大路,也没走小道,他们捆押几个抓来的群众,从漫荒郊野里走过来。他们本想钻出玉米秸地和先来一步的伙伴们会合休息一下。不料刚一露头,前面打开了。他们见到有人从土疙瘩上朝南面冲下去,便无声息地从土疙瘩后面朝顶上闯,想占领这个制高点。刚爬到顶,刘太生发觉了,他大喊了句:“西面有敌人!”

  这时,三个夜袭队员已经蹿到他的跟前。刘太生举枪就打,子弹哑了火;甩手榴弹,距离太近,不能了。一转眼,三人同时按住了刘太生。刘太生心一横,拉断了身上的一颗手榴弹弦,轰!敌人和他都趴下不动了。这时,魏强、辛凤鸣、常景春……都扭过头来。常景春抱起歪把子,调转枪口,横扫过去,像扫驴粪蛋子似的,把扑上来的敌人一股脑地扫下了土疙瘩,没有死的都钻进玉米秸地溃逃了。魏强跑到刘太生跟前,两手朝身子底下一抄,将刘太生扶坐起来。刘太生二目紧闭,脖颈软绵绵地将头一歪,扎到魏强的怀里,他的左手里还挽着那根不长的手榴弹弦。魏强扯下左臂系扎的白毛巾,揩掉刘太生脸上的鲜血,然后抱起来,像抱着一个睡熟的孩子,生怕惊醒他似的,一言不发地走下了土疙瘩。

  为了民族解放事业,刘太生光荣、壮烈的牺牲了!

  刘太生壮烈战死的消息传进每个人的耳鼓,人人心里就像锥扎刀绞似的那么难受。黑夜,虽然不能说话,大家都燃起了复仇的火焰,默默地在发誓:“要报仇!”“要报仇!”“继续找夜袭队报这个仇!”

  密密的雨点从天空落下来,武工队抬着死去的战友刘太生,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里,踏着泥泞的道路,消逝在秋末的原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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