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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中宇:另类史鉴(第十章)

作者:王中宇 发布时间:2016-11-29 13:39:13 来源:民族复兴网 字体: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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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科技救国?

 

  至此,我们从公权力和经济运行机制两个视角,观察了中华文明的历史经验。史实证明,这两个领域内在运行机制的根本性质,导致了社会矛盾一次又一次的积累,和一次又一次的大动荡。以至于轮回的观念在中国深入人心。

  清末的严复,在比较中西社会时,指出“中之人以一治一乱,一盛一衰,为天行人事之自然;西之人以日进无疆,既盛不可复衰,既治不可复乱,为学术政化之极则。”(严复《论事变之亟》)此后,“进步”的观念深入人心。国人无不希望摆脱轮回而踏入“进步”。而学界乃至全社会,有相当多的人将进步寄望于科学技术,以为有了科学技术,国民就可以摆脱愚昧,社会就可以理性化。理工科出身的笔者,在相当长的时间内,一直抱有这个坚定的信念。

  然而,几十年的生活经验,令笔者无法再先验地盲从这个信念。于是不得不从科技发展与历史演化的视角,观察这一问题。

  在当代人的眼中,社会演化被分为“进步”、“退步”两个方向。科技则被视为重要的“进步”因素,近代中国的社会悲剧被很多人归结为科技落后。科技救国成为很多人(也曾包括笔者)的梦想,当代中国的困境,很多人指望靠科技进步和创新解决。相关文章连篇累牍。然而笔者孤陋,至今未见有说服力的论述,说明“技术进步”与“创新”何以能引导社会走出困境。

  为此,让我们先从科技与社会的关系这个视角开始观察。

  10.1汉阴丈人看李约瑟难题

  研究中国科技史的李约瑟,提出了著名的李约瑟难题:

  为什么在公元前一世纪到公元十六世纪之间,古代中国人在科学和技术方面的发达程度远远超过同时期的欧洲? 中国的政教分离、选拔制度、私塾教育和诸子百家为何没有在同期的欧洲产生?

  为什么近代科学没有产生在中国,而是在十七世纪的西方,特别是文艺复兴之后的欧洲?

  在李约瑟的眼里,难题在于理解十六世纪前后东西方格局的差异。而中国学者们则更关注问题的后一部分:为什么近代科学没有产生在中国?并对此提出了诸多解释,包括:小农经济、分工不发达、缺乏冒险精神、外敌入侵、中庸之道、三纲五常、缺乏市场经济、缺乏民主制度、缺乏专利与股份制度、缺乏交流与交通、缺乏古希腊科学哲学思想、缺乏解放普通劳动者的发明思想、迷信落后、重文轻技、东西方思维方式的差异、文字的逻辑性缺失......。

  对李约瑟问题后半部的强烈关注和列出的诸多解释,反映出中国学者们一个潜在的共同假设:科技发达是值得追求的,是解决现实困境的有效途径。中国的落后,科技不发达是重要的原因。只要找出这个原因,并加以克服,中国的科技就可以发展起来,进而带领中国的复兴。这个思想早在清末民初迎接“德先生”、“赛先生”时,就已深入人心,“科学救国”是数代国人的梦想。

  然而很少有人思考,这个不言而喻的前提是否可信?倒是两千多年前的庄周,写下了一个令人不解的寓言:

  “子贡南游于楚,反於晋,过汉阴,见一丈人,方将为圃畦,凿隧而入井,抱甕而出灌,搰搰然用力甚多,而见功寡。子贡曰:‘有械于此,一日浸百畦,用力甚寡,而见功多,夫子不欲乎?’为圃者昂而视之曰:‘奈何?’曰:‘凿木为机,后重前轻。挈水若抽,数如泆( [yì] 通‘溢’。水满出)汤,其名为槔。’

  为圃者忿然作色而笑曰:‘吾闻之吾师‘有机械者,必有机事,有机事者,必有机心。机心存于胸中,则纯白不备,纯白不备,则神生不定,神生不定者,道之所不载也。’吾非不知,羞而不为也。’”

  ----《庄子•天地》

  《庄子》中的这则寓言非常著名,论者多由此讨论道家对技术的态度。而令笔者感到纳闷的却是,那个年代对待技术,为何有汉阴丈人这样的态度。

  庄周(约前369年—前286年)生活于战国时代。以今天的技术水平看,那实在是一个“初级阶段”。我们眼前、身旁随便一个东西,如电灯、汽车、手机、电脑、微波炉、电梯之类,对那时的人都是不可想象的。如果有那时的人来到我们之中,再回去将所见所闻告诉同伴,他们会怎么看待我们?----神!

  笔者记得,年轻时看到任何新技术都会痴迷,不管懂不懂,都要琢磨一阵。将“机事”与“机心”联系起来,进而做出价值判断:“羞不为也”,这对年轻的我根本就匪夷所思。子贡向汉阴丈人介绍的桔槔,只是基于杠杆原理的一种简单机械,不是轰炸机、原子弹,根本看不出任何负面的社会作用,那汉阴丈人为何对技术作出了价值判断,而且是极端负面的判断?

  唯一合理的解释是,有人看到了技术的负面作用,而且后果很严重。

  生活在战国时代,庄周最可能读到的是春秋五霸、商纣、夏桀的历史经验。对庄周而言,春秋是480年前的事,相当于我们之于明末;商亡是760年前的事,相当于我们之于北宋末期;夏亡是1333年前的事,相当于我们之于初唐。隋、唐、宋、元、明灭亡的教训一直是学者探讨的热点,可以想见,春秋五霸、商纣、夏桀的历史经验,一定引起了庄周的深思。在这些案例中,没有一个是因为技术落后而亡的,相反他们都拥有当时最先进的技术,都曾展现出当时最绚烂的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

  此外我们还有更早的历史经验。

  10.2 良渚:兴盛与消亡

  1936年,浙江省省立西湖博物馆年轻考古学者施昕更,在余杭良渚镇,首次发现了大批新石器时代晚期的陶器、石器。此后不断有新的发现。2006年,在东苕溪和良渚港之间,发现了一个巨大的古城,古城略呈圆角长方形,正南北方向。古城东西长1500-1700米,南北长1800-1900米,总面积达290多万平方米。据此,有学者认为,在公元前3000-2000年间,在长江下游太湖流域,出现过一个高度发达的文明社会--良渚文化。而良渚古城就是其“国都”。

  这是《史记•五帝本纪》中从黄帝到帝舜的时代(公元前2500年-公元前2089年),史学家称其为新石器时代,良渚文化与黄河中下游的龙山文化(前2400年-前2000年)大体同期。以当时的背景看,这是一个技术相当先进的文明。

  技术进步首先表现在农具方面,种类增加,分工明细,有扁薄的长方形穿孔石斧、有石锛、石镰、千篰、木杵、石杵等。突出的新农具是磨制精细的三角形石犂和破土器。良渚文化石犁和破土器的出现,是从耜耕(耜:[sì]原始翻土农具“耒耜”的下端,形状像今的铁锹和铧,最早是木制的,后用金属制。)阶段向人力犁耕过渡的转折点和里程碑。

  在平湖市林埭镇群丰村良渚文化遗址还发现了一个大型石犁,通长106厘米,石犁头部由3件组成,总宽44厘米,犁头的尖端部呈等腰三角形,有3个穿孔,犁头的两翼部分长29厘米,翼部有两个穿孔。木犁底部长84厘米,在尾端有装置犁辕的榫口。这是至今发现的最早的带木质犁底的石犁。专家推测像这样1米多长的大石犁,只有用牛等大型牲畜才能拉得动。可见良渚时期已开始使用畜力。

  从耜耕到人拉犁到使用畜力,反映了良渚的生产力发展。人力拉犁在本世纪50年代的侗族人民中还有使用,称为木牛。据宋兆麟在侗族中的调查,锄耕一人一天只能耕1担田(6担田合1亩),木牛耕田两人一天可耕4担田,如果是牛拉犁,则一人一牛可耕14担田(宋兆麟,《木牛挽犁考》农业考古1984,第一期)。由此可见当时生产效率提高之明显。犁最先出现于良渚,以当时的眼光看,它无疑代表了当时最先进的生产力,率先实现了当时意义下的“现代化”。

  然而,这样一个在当时水平下技术高度发达,理应具有极强竞争力的文明,却于公元前2000年左右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学者们考察了江南地区古文化层叠压关系,发现在江南绝大部分地区,叠压在良渚文化层之上的是“湖熟文化”和“马桥文化”,而“湖熟文化”、“马桥文化”最早墓葬的时代为西周(公元前1050年-公元前 771年)早期。这个地区出现了整整一千年的文化空白。一千年是什么概念?从现在一直回溯到北宋!常州武进区博物馆馆长、副研究员林志方据此判断:“可证江南地区良渚文化消失。”(林志方 《江南地区良渚文化的消失及原因》)

  对良渚文化消失的原因,学术界有两类视角。

  一类归因于外:如海侵、洪水,其证据是一些遗址发现淤泥层。但有淤泥层的遗址散见于无淤泥层的遗址之间,无法证明当时发生了大范围的、足以毁灭文明的水灾。

  另一类归于内:考古发现良渚墓葬中基本上都有随葬武器(石钺、玉钺、箭镞等),可见当时战争之频繁。良渚古城墙厚40-60米,远超过明朝洪武年间建造的西安古城墙(底宽18米,顶宽15米),聚落遗迹和墓葬级差明显,证明这是一个等级森严的社会。因此在2005年12月16日杭州召开的全国良渚文化学术研讨会上,有学者认为“是对外征战,加上内部集团矛盾激化、内耗加剧,自然环境恶化而最终走向消亡。”(《全国良渚文化研讨会出新说》杭州在线新闻网站)

  在这样的社会中,技术进步扮演着什么角色?除了土木工程和造武器外,它被大量倾注于祭祀所用的玉器制作,除一般的珠、璜等外,突出的是大型的玉琮、玉壁和玉钺。良渚玉器多为透闪石,其硬度达摩氏4-6度,可谓“难施锥刃者”。在那个新石器时代,连铁都没有,更谈不上高碳合金工具,但造出的玉器却精美异常,如有的玉琮在其四面各雕刻有一个人,长宽分别只有3厘米,不但有冠、身躯、胳膊、手指、腿,细微到眼睛、鼻子、嘴、牙齿甚至指甲都一应俱全,而且身上还刻有花纹,堪称一幅微雕作品。可见当时的社会向制玉业投注了多少技术资源。

  在这个等级森严的社会中,统治精英关注城墙和武器可以理解,对不能吃不能用的玉器为何也如此关注?难道仅仅是奢侈?

  回顾第一章1.2节引述的“绝地天通”故事,掌握了天文知识的精英集团垄断祭祀权,是其垄断公权力的基础。在《国语•楚语下》中,大巫师观射父一边对楚昭王讲述“绝地天通”的故事,一边讲了精英集团的祭祀规则:

  “是以古者先王日祭、月享、时类、岁祀。诸侯舍日,卿大夫舍月,士、庶人舍时。天子遍祀群神品物,诸侯祀天地、三辰及其土之山川,卿大夫祀其礼,士、庶人不过其祖。”

  人间的等级反映在祭祀上,时空万物都归王者祭,其余的人随身份而递减, 到了“庶人”可祭的只有自己的祖先,否则“非其鬼而祭之,谄也”(《论语•为政》)。---你那是越级上访,犯上作乱!

  可见祭祀实际是意识形态控制。如果城墙和武器用于控制“山中贼”,那祭祀就用于控制“心中贼”。王阳明说:“去山中贼易,去心中贼难”。而玉琮之类的玉器,正是祭祀用的礼器。“先礼后兵”的成语,通常用于战争层面,其实它更是治国层面的原则。可见,精英集团将大量技术资源投向礼器产业,绝非出于奢侈性需求,其实是在追求“维稳”。

  礼器的重要性,可从老子对那个时代的观察看出:“故失道而后失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礼”。道、德、仁、义荡然无存,“礼”成了维系社会的最后力量。如果说道德仁义是对内心世界的诉求,那礼就是外在的行为规范。道、德、仁、义很难与森严的等级社会协调而礼却可以对不同身份的人做出不同的规定,使等级差别合法化。

  据学者考证,发生“绝地天通”故事的颛顼(zhuān xū)部落,源于以鸟为图腾的少昊部落,属当时的东夷集团,而良渚文化亦属东夷集团,“绝地天通”与良渚制玉业的畸形发展应有内在的联系。

  新石器时代的良渚文化,祭祀使用玉器,到了青铜器时代的商,祭祀就用鼎了。中国历史博物馆收藏的“司母戊”大方鼎出自商代晚期,长方、四足,高133厘米,重875公斤,是现存最大的商代青铜器。其制作之精美,技术之高超,令人叹为观止。鼎的遗泽流传悠远,窥测权势称为“问鼎”,夺得权势称为“定鼎”,张扬权势称为“一言九鼎”,权势显赫称为“鼎盛”。直到2007年农历七月十五(鬼节),大庆市还在主城区的32个路口摆放93个祭祀鼎,供市民“文明祭祀”。(《农历七月十五传统祭祀日将至 93个祭祀鼎上岗》2007-08-27 大庆网)

  于是我们看到,技术力量的投放,主要取决于精英集团的需求。良渚的精英集团将技术力量投放到应付底层反抗上,导致了高度发达的建筑业、兵器工业和礼器工业。却无法避免社会矛盾的激化,这样一个掌握当时最先进的生产力的最先进的文化崩溃消亡了。

  石犁显然代表着先进的生产力,无疑可为整个社会带来可观的福利,这似乎在印证“技术是第一生产力”。然而技术不仅可用于生产力,也可用于强制力。如果良渚的墙与钺代表着物质强制力,那璧与琮则代表精神强制力。从另一个角度看,生产力与物质强制力属物质文明,精神强制力属精神文明。无论生产力还是强制力,物质文明还是精神文明,在精英集团手中都是争霸称雄的手段。无怪乎庄周笔下的汉阴丈人将“机事”与“机心”相联系,并进而做出了负面的价值判断。

  庄周生活于良渚文明消亡2600多年以后,那个年代之于庄周,恰如春秋之于我们。他可能获得有关良渚文明的信息吗?

  民俗学研究发现,许多没有文字的民族,靠口口相传,将数千年前的信息传到了今天。2009年春天,学者们发现了与《诗经》同时代的苗族史诗《亚鲁王》,苗族没有文字,靠东郎(歌师)口头传唱至今,其间至少2500年(见《“亚鲁王”:新世纪以来民间文学的最大发现》2012年3月9日中国社会科学报第277期)。良渚时代的信息或许也可这样传到庄周的时代。

  在临平玉架山良渚遗址发现了一块直径24.6厘米的大玉璧,上面有两个刻符。学者们猜测,这是早期文字的雏形。如果当时存在实用的文字,它们大多应在竹、木、织物上,在潮湿易腐的长江、太湖流域,很难保存至今。但保存一段时间,被其后人发现,并辗转相传,直到为庄周所知,这并非不可能。毕竟庄周当过“漆园吏”,在那个“学在官府”的年代,有条件接触到当时的藏书。与庄周同样生活于今安徽亳州,但时间更早的老子,写下了极为深邃的道德经,没有大量的共同生存经验,仅凭个人的大脑,这是不可想象的。老子早年当过周朝的柱下史(也称守藏室史),分管王室四方文书。道德经的深邃从一个侧面暗示我们,当时文献记录之丰富,可能远超出我们的想象。

  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严文明指出:良渚文化的分布主要在太湖流域,包括余杭良渚,还有嘉兴南、上海东、苏州、常州、南京一带;再往外,还有扩张区,西到安徽、江西,往北一直到江苏北部,接近山东,良渚人为了占领这里,还曾经打了一仗;再往外,还有影响区,一直到山西南部地带。可见它曾经影响了半个中国。(《浙江良渚遗址发现五千年古城》浙江日报 2007-11-30)。连远在四川盆地的三星堆、金沙遗址都发现了“典型的良渚文化玉琮”,可见它的影响传播之远。基于如此广大的影响面,其信息传到庄周时代并非不可想象。

  良渚并非新石器时代社会瓦解的唯一案例,在回顾第一章1.4节提到的,陶寺文化晚期墓葬中暴烈的人为破坏,在科技领先的黄河流域,也发生了类似的惨剧。

  庄周以后,类似的教训仍在不断重复,国人引以为自豪的汉、唐、宋、元、明,都达到了当时全球科技的高峰,它们或亡于内乱,或亡于经济、技术落后的外族。

  以当今文豪们最为神往的宋为例,金朝发动攻宋战争之初,估计不过100多万户,而宋徽宗时期全国总户数超过2000万,近20倍于金。金处于渔猎游牧阶段,没有固定的财税制度。而北宋“承平既久,帑庾盈溢”,且主要用于军事,“六分之财,兵占其五”(陈襄《古灵集》)。金军总数不足20万,兵临开封城下者“大约不过八万人”(《宋史•邓肃传》),而宋朝的军队总数则在百万左右。至于装备,宋朝极为重视科技强军,“器甲铠胄,极今古之工巧;武备之盛,前世未有其比。”(沈括《梦溪笔谈》),而金朝初期的兵器制作相当粗糙,中期以后的才有所改进。于是,论者将金灭北宋归之于金的“野蛮”。恰如一部老电影里,国军将领将自己的失败归之于共军的“狡猾”。

  面对人类社会这类一再重复的、惨烈的共同生存经验,作为沉思者的庄周会得出什么结论?

  10.3 情景剧:站在那个时代的观察

  我们不妨转换视角,假设战国年代有这样一类人,他们具备以下三个条件:

  其一,他们属于精英集团,无需为一日三餐耗尽精力,有暇思考一些在别人看来是杞人忧天的问题;

  其二,因为属于精英集团,在那个“学在官府”的时代,他们有条件受到教育,不会因为学费或生计问题而失学,并有机会接触到只有官方才可能拥有的史籍。

  其三,他们属精英集团的下层,升官、发财对他们而言,或者无望,或者无意。对他们而言,思考社会整体、长远问题远比官场攀援、商场竞争有吸引力。

  以今度之,这样的人肯定极少,且一定被会视为不食人间烟火者,他们分散在茫茫人海中,孤独而怪癖。姑且假设其中有一位,名叫“汉阴丈人”,他有机会接触到从良渚到夏桀、商纣、春秋五霸的史籍,并正在经历当时七国争雄的历程。他会怎么看待技术问题?

  首先,他会观察到技术的巨大力量,拥有先进技术的集团在竞争中往往会取得明显的优势。

  其次,他会观察到,人们本能地追逐更有效、更强力的技术手段。每个朝代中技术都有明显的,有时甚至是迅速的进步。《考工记》据信出于齐国稷下学宫的学者,于春秋、战国之交编纂,战国中晚期补充。它相当系统地记载了当时达到的技术水平。书中介绍了生产工具、交通工具、饮食用器、兵器、以及礼乐之器及宫室等各种建筑物的设计规范、制作工艺和检验方法,记述了木工、金工、皮革工、染色工、玉工、陶工等6大类、30个工种,涉及到数学、力学、声学、冶金学、建筑学等方面的知识和经验总结。这显然远超出了良渚时期。

  第三,他会观察到,技术进步带来的利益大多为精英集团获得,而平民集团得到的只是更加强化的管制、远超出维持生计所需的劳动。

  第四,他会观察到,社会对技术的投入方向,取决于精英集团的利益,而精英集团的核心利益在于控制社会,在于宗教祭祀(意识形态控制力)和军事(物质控制力)方面,所以古人说:“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左传•成公十三年》),所以必须“两手抓,两手都要硬”,这决定了技术资源投入的绝对重点。

  第五,他会发现,尽管精英集团代表着先进生产力和先进文化,而平民集团则显得无知、愚昧、孱弱,精英集团最终总会被暴动的平民集团扫荡殆尽。

  第六,他会注意到,大动荡后的社会,新的精英集团又在“重复昨天的故事”,又在靠技术力量强化自己的特权地位。

  于是“汉阴丈人”将社会动荡归因于“机心”,视技术为“机事”----“机心”的工具。

  情景剧中的另一位角色不妨取名“子贡”,这是位勤学的高材生,教育系统告诉他“效率优先”是神圣的原则(“吾闻之夫子:‘事求可,功求成。用力少见功多者,圣人之道也。’”)。事实上,子贡践行“效率优先”卓有成效,是当时显赫的大商人。当他在路上看到了“汉阴丈人”的笨拙后,好心地向他介绍机械化的益处,不料换来一番讥讽,被噎得几乎无以自容,走了三十里后,才缓过劲来(“卑陬失色,顼顼然不自得,行三十里而后愈”)。

  其实,技术何辜?技术能有效提升生产力,这是不争的事实。然而人们在历史上也一再看到,在社会矛盾的积累过程中,技术起到了强大的助推作用,在社会大动荡中,技术提供了越来越大的破坏力。我们或可归咎于精英集团的自私与短视,但大多数新生精英集团的成员都来自原来的芸芸众生,都曾饱尝老精英集团的虐政,也曾总结过其教训,为何仍然难逃覆辙?

  如果我们将文明社会看作一个孩子(相对于演化了上亿年的生态系统而言),那技术就是孩子手中的“刀具”,这孩子用这“刀具”一方面明显强化了自己在生态系统中的地位,使自己君临于所有物种之上;一方面一次次将自己斫得鲜血淋漓。更值得注意的是:这孩子改进“刀具”的能力事实上在逐步积累,庄周时代的“刀具”已非良渚时代可想象,而今天的“刀具”更非庄周时代可臆测。然而,这孩子使用“刀具”的智慧却了无进展。

  今天,全球化将整个人类社会连成了一个事实上的命运共同体,但组成这个“共同体”的却是一些相互敌视的群体。人们看到,大量的货币集中在极少数精英分子手中,他们还在力图“以钱生钱”,而负责提供利润的只能是芸芸众生的购买力,而这些购买力已远不足以喂饱饕餮的逐利资金。联合国粮农组织于2009年10月16日报告:全世界的饥饿人口数量已突破10亿,粮农组织那位束手无策的总干事迪乌夫只好诉诸绝食(《联合国粮农组织总干事迪乌夫绝食 呼吁消除饥饿》)2009-11-16国际在线);而最大的粮食帝国美国却在“反恐”的名义下四处出兵、威风八面。“共同体”中的强势者扮演着与古埃及、良渚时代精英集团相似的角色;而无望的弱势者,其心态一如诗经所云“时日曷丧,予与汝皆亡!”,这就是“恐怖主义”愈剿愈烈的原因。而此时的“刀具”已足以要了文明社会这孩子的性命。

  “汉阴丈人”显然没能找到问题的答案,于是他主张扔掉“刀具”。用道家的话说,这叫“返璞归真”。今天我们知道,这“璞”与“真”不过是人类演化历程的出发点:与生物圈中其他物种类似的状态----在各物种间相生相克的关系网中挣扎。两千多年后的今天,我们还愿意寻找答案吗?有能力找到答案吗?

  10.4 “祀与戎”

  史实告诉我们。科技发展不可能解决政治与经济运行机制的症结。然而,科技确实在发展,而且有了巨大的发展。那科技发展的重要动力与方向何在?

  在第一章里,我们观察了私有制社会的形成过程,它由三个相互关联、先后展开的子过程构成:知识资源私有化、公权力私有化、生产资料私有化。这一过程进行了数千年之久才完成。在这一过程中,精英集团实现了对这三类资源的“赢家通吃”。

  我们已经看到,在这不短于三千年的过程中,科技首先通过保障“祀与戎”的能力,服务于公权力私有化过程,而私有化的公权力则是生产资料的私有化的外部环境。史实告诉我们,在私有化发展的过程中,科技主要被用于催生可攫取的财富和保障攫取能力方面。

  在私有制已确立的社会中,科技主要掌握在“产、官、学”一体化的精英群体手中,“祀与戎”依然是科技投入的重点。

  相比较而言,保障攫取能力明显重于促进生产力的发展。以祭祀的鼎为例,《春秋左氏传》载夏初铸九鼎,但至今发现的鼎中,有无夏鼎,尚在争议中。一些疑似夏鼎显得原始粗糙,与之相比,商鼎、尤其是周鼎精妙、巨大,无与伦比。可见在礼器工业上取得了多大的进步,其背后则是投入了巨量的科技资源。而夏代的农具主要是木、石、骨、蚌器,到了西周仍主要是木、石、骨、蚌器。与礼器工业相比,在生产工具上的科技投入明显小得多。

  在农业社会中,科技一方面导致生产力发展,一方面加强精英集团兼并土地、镇压反抗的能力,结果兼并土地的浪潮愈演愈烈,使越来越多的劳动者沦为雇工、潜入深山的“棚民”、流入城市的游民,终将造成干柴遍地、星火燎原的态势。

  社会进入货币经济后,历史告诉我们决定科技投入主要方向的,是产、官、学一体化的精英群体,他们最大的选择方向是利润极大化。而全球化使其作用的场域覆盖全球,一个就在眼前的实例是:用电子信息网络使逐利资金可瞬间在全球流动;另一个更持久的明显实例是:军备始终是科技投入的首要领域,而战争一直是聚敛财富的高强度手段。两者交互促进的结果,导致了大片地区看不到出路的贫困,导致了激进思潮和恐怖主义的泛滥。

  可见对生产关系而言,科技只是“工具”,这工具用于何方,端视其拥有者的选择。可见对于科技,与其寄望于它可以带来光明的前景,不如研究它的投入方向。事实告诉我们它取决于现实的社会结构和社会关系。最先认识到这一点的,不是笔者,而是令主流学界头痛的毛泽东,他早就指出:

  “美国确实有科学,有技术,可惜抓在资本家手里,不抓在人民手里,其用处就是对内剥削和压迫,对外侵略和杀人。”(毛泽东《别了,司徒雷登》)

  人类要摆脱西西弗斯的命运,需要的不是技术进步,而是智慧。中国的老庄孔墨、以色列的耶稣、印度的释迦牟尼、西亚的默罕默德都在启迪人类的智慧,毛泽东更是希望“六亿神州尽舜尧”,结果呢?老邓一句“让少数人先富起来”,就摧毁了毛泽东多年的努力,国人卷入了“向钱看”的狂潮。而今社会败象尽露,却少有人从智慧这个层面反思。主流学界连同执政当局还在将期望寄托于理论上说不通、实践上被反证的“技术进步”。岂不悲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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