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立虹：论奇异哭文化的形成与发展

　　中国传统文化博大精深,源远流长，众多民俗文化特色文化争奇斗艳，汇集成汹涌奔腾的文化长河。而作为其中一朵浪花的哭文化，以自己特别的价值，特殊的功能，滋养丰富着当代思想文化的光彩灿烂，又以特有的发展，别样的走势，折射影响着政治、经济和社会。故而我们应当关注不大引人注目而又不能忽视的哭文化，促使其正向助推新时代文化发展。

　　“哭”是特殊感情的表达，尽管日常生活中人们都喜欢笑，也非常流行“笑一笑十年少，愁一愁白了头”，但愁的极点——笑的反面就是哭，它以不同的悲伤和流泪方式，实现各种各样的目的。尽管人们不爱甚至讨厌哭，但人的本能，人生坎坷，社会环境，又决定了不能没有哭，而且哭不仅能够表达特有的感情，真实记录难以忘怀的生活，更有着奇异效用和广阔市场。哭的原始效能，是人们心理的有效自我调节，人在悲伤时需要哭，不哭有害于身体健康，还可能引发疾病，甚至等于慢性自杀。哭的延伸效用，是以真哭和假哭、正常哭和病态哭演绎出的或把哭当作手段和智慧，或把哭当作武器和演技，或利用哭呼吁社会和表达历史立场，或利用哭博取同情和投机钻营，或因哭流芳百世，或因哭而一举成名等特别功能，使得哭不仅能够与政治紧密结合，催生申包胥哭秦庭佳话，也能够与经济巧妙连接，衍生出哭的特殊职业，还能够折射社会制度、社会道德、社会风气，成为时代的别样标志，随着能哭、会哭的哭技涌现，善哭、巧哭的哭学问诞生，哭的巧妙经典运用、哭的调动机智智慧，势必催生了奇特的哭文化。

　　哭文化的奠定基础，是创造了许许多多形容哭的词汇、成语俗语、歇后语和历史典故。因哭出现了啜泣、呜咽、抽泣、泣诉、痛哭、哭丧、哭穷、哭灵、哭脸、嚎啕众多形象丰富的词汇，因哭有了声泪俱下、痛哭流涕、热泪盈眶、涕下沾襟、泪如泉涌、哭断衷肠、长歌当哭诸多悲壮而感人成语，因哭有了秦庭之哭、孟女之哭、孔明吊孝、斑竹之泪、啼血杜鹃等历久弥新的历史典故。由于哭的功能和作用，也就生发诸如儿子哭惊天动地、媳妇哭争宅子争地、闺女哭实心实意、姑爷哭是驴子放屁等大量俗语，孕育了爱哭的孩子有奶吃，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许多等谚语，留下寡妇抱着夜壶哭-我不如你，孩子哭了-抱给他娘，猫哭耗子-假慈悲，诸葛亮哭周瑜-不是真心，寡妇哭儿子-没指望了，李双双死丈夫-没希望等使用频率很高的歇后语。同时集合了大量哭的经典，孟姜女哭倒长城最著名的哭，窦娥哭得六月飞雪最凄惨的哭，娥皇、女英将竹子哭成“斑竹”最悲情的哭，蔡文姬哭得“断肠”最壮烈的哭，林黛玉哭得香消玉损最殉情的哭。春秋时期蔡威公“闭门而哭，三日三夜，泣尽而继以血”，成为忧国忧民哭的楷模;三国时蜀将罗宪，闻后主刘禅降魏悲伤至极，率部下“三日哭于都亭”，成为痛惜国耻哭的典范;诸葛亮明明气死了周瑜，还抚棺痛哭流涕，边呼边哭，边诉边泣，演绎了哭外交的高明，失街亭用人失察，反以挥泪斩马谡显示治军严明，留下“刘备哭守江山，诸葛亮哭掩过失”的心机和聪明;唐朝的唐衢因高考多次名落孙山，“见人文章，读乞必哭”，成为失意落魄哭的代表;王莽面临政权垮台，天真地认为哭能感动上苍护佑他的江山稳固，遂张贴告示重赏能哭者，并率百官百姓到野外仰天大哭，成为荒唐愚蠢哭的笑资。这些准确精到、优美动人、贴切真挚的关于哭的词汇、成语、谚语、歇后语，这些载入史册的经典哭、艺术哭、离奇哭、荒诞哭，不仅鲜活表达了哭的形式内涵，而且奠定了哭文化的基调基础，助推哭文化奔腾不息地流淌在中华文化的长河。

　　哭文化的传播和发展，是哭与文艺创作的紧密结合。文艺创作离不开哭，演员表演也离不开哭，连漫画都专门总结表现人物哭泣的多种画法，著名文豪大家更是创造了饱含历史和文化价值的哭，留下描写哭的经典和佳句。屈原的“长太息以掩涕兮，哀生民之多艰”，杜甫的“少陵野老吞声哭，春日潜行曲江曲”，以哭表达了为民的泣诉;温庭筠的“茂陵不见封侯印，空向秋波哭逝川”，李贺的“一声似向天上来，月下美人望乡哭”，以哭表露出对国事的哀怨;白居易的“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陈子昂的“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薛涛以“山色未能望宋玉，水声犹是哭襄王”，哭出了悲壮和境界。《三国演义》能够妇孺皆知，长盛不衰，除了艺术魅力和动人情节，还有一个不可忽视的原因，就是塑造了令人难忘的诸如刘备、曹操、诸葛亮等哭的形象，把哭技淬炼到无以复加境地，从而成为哭文化的经典，其中独具匠心推出的刘备哭，让人每每读之拍案叫绝。刘备才智远逊孔明庞统，武不及关张赵云，却擅长哭，炉火纯青地施展哭技，不但以“哭”招揽人才，而且以一哭占荆州、二哭出仁义、三哭当皇帝、四哭扼诸葛，把“哭”艺术推向高峰。刘备能够哭出江山，在于恰到好处地运用眼泪，几次眼泪换取赵云对自己忠心不二，又甘愿为无能的刘禅卖命，赢得徐庶走马荐诸葛，留下“徐庶进曹营—一一言不发”的千秋佳话，征服智神诸葛亮“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吓得孔明叩头流血，发出“臣敢不竭股肱之力，尽忠贞之节，继之以死乎”誓言。刘备的哭成为打天下坐江山的独门法宝，哭出了爱才惜才的真诚，哭出了胜似千军万马的威力，哭出了以柔克刚的“政治手段”，也就使哭成为一门学问和艺术，势必促进了哭文化与现实生活的紧密结合和广泛传播运用。

　　哭文化的奇特和奇异，是不同人不同场合的哭所表达的特定意义和内涵。人们依恋依偎在母亲怀里幸福、撒娇的哭，钟情漫步野外、仰望天空最放纵、最真实的哭，铭记困难时候悄然流泪、咽泪装欢有骨气的哭，兀自一人向隅而泣，无人理会安慰孤独、寂寞的哭，凡此种种主动的哭，是感情的真挚流露。早已泪流满面，却还想着把泪水吟成诗，做成文的纯真、执着哭，已经泪如雨下自己却未觉查的美丽可爱哭，心有诸多梦想、企盼用泪水打动、感染别人的睿智聪明哭，一边痛哭、一边沉吟的浪漫抒情、文雅豁达哭等，透视哭的文明高雅和哭文化的感染力。那种边哭边用眼睛偷看别人，叫做装腔作势、虚情假意的哭;那种哭声虽有、泪水却无，被斥为阴险、奸诈的哭;那种声如宏钟，泪似露珠，雷声大，雨点小的干嚎，被称作心怀鬼胎、动机不纯的哭。宋朝有个安鸿渐，虽有滑稽清才却惧内，死了丈人哭不出来，又怕老婆不满，便弄出许多笑话，按风俗女婿要身着素服哭于门口路边，可他只是有声无泪，妻子问他为什么没眼泪，他说被手帕擦干了，出殡时他实在哭不出眼泪，就把较宽的湿手巾扎在额头上，每次叩头用力撞地挤出水来，装出悲痛欲绝的样子，老婆很奇怪别人眼泪都从眼中流出，老公怎么会从额上流出?他却回答“自古云水出高原”，由此成为假哭高手，胜过其诗文一举成名。这一系列绝佳和离奇的哭，也形成了哭文化的独特和独到，自然成为波澜壮阔中华文化的绚丽花朵。

　　哭文化的辉煌和巅峰，是新中国对哭强有力而彻底的改造。众所周知，共产党毛主席领导人民建立新中国，实现了亘古未有的翻身解放当家作主，进行了开天辟地的社会主义三大改造，但不知道悄悄隐形而彻底强力地改造哭，颠覆哭文化的革命，赋予哭全新的内涵和品质，改变了哭的委屈压抑、无助无奈本意，成为笑的极点和极致，社会到处洋溢着喜事连连激动哭的阳光，人们常常遇到喜从天降感动哭的奇情。且不说人民由被压迫奴隶变为主人、分到千年期盼土地的惊喜，且不说人民从几千年被奴役当选为研究国事的代表、参与基层管理的特喜，也不说百姓看当官脸色变为当官为人民服务、受人民监督的喜出望外，更不说不断传来石油大会战、原子弹爆炸、卫星上天等让人激动落泪的喜庆，不断涌现雷锋、王杰、焦裕禄等让人留下感动泪水的英雄，单说舍己为人的社会道德、助人为乐的社会风气，常常让人感动流下眼泪的社会现实，足以表明苦发生了质的变化，而哭文化也有了“驱散乌云见太阳，幸福的歌声传四方”的跨越千年飞跃，有了“丰收的粮食堆满仓,成群的牛羊盖满坡,金色的阳光照边疆,怒族人高唱幸福的歌,奔腾的怒江尽情地歌”的《歌声飞出心窝窝》。喜出望外的泪水，喜从天降的泪水，喜事连连的泪水，促使人们压抑不住呈现幸福的哭，感动的哭，激动的哭，势必铸就了哭文化的辉煌，让哭文化走向巅峰。

　　哭文化的变态扭曲，是社会污泥浊水荡起的颓废涟漪。社会制度和社会风气影响着哭的类别，也决定着不同性质的哭文化，而哭文化又以特有的方式反映和折射社会，成为时代的印记。曾几何时，社会上刮起一切向钱看的歪风，哭就演变为争名逐利的武器，哭文化自然不断散发出自私自利投机钻营的腐臭。当一些单位遇到提拔、评先、晋升诸类“好事”，往往有人以哭为武器，一把鼻涕一把泪征服领导，使那些优秀人员出力又流泪。一些人为了满足过望私欲，谋取不当私利，常常把哭当作敲门砖，也有些人为了达到某种目的，实现特别需求，往往把哭当作要挟领导和上级的手段。尤其是哭行当和哭职业的荒唐出现，益发显得哭变味和哭文化的变质。哭行当和哭职业造就了专业哭灵人，他们为了生计，为了钱，非但每场都能脸上挂满逼人动容的“血泪”模样，都能以假乱真地让人分不清谁是真正孝子，更重要的是能够营造悲痛极致的氛围，打动死者亲属愈加悲伤，带动哭不出来的、假哭的进入真哭真悲之境，使哭艺术达到出神入化地步。哭职业也由此变得红火，通常每个月要“哭”20多天，一天可挣3000元，业务能够繁忙到托请的程度，春节、清明和鬼节气最忙，还要加班加点。随着代为祭扫的流行，愈加增添职业哭灵人业务，繁忙到几乎没有休息时间。那些权贵死了老人哭不出来怕人笑话，不惜花大价钱买专业“哭丧人”代哭，那些忙于生计无奈何请哭丧专业户代为祭奠，成就了哭职业，可这种哭职业红火和哭生意兴隆，又着实令人高兴不起来，甚至有隐隐作痛之感，不免有“是社会文明的提高还是倒退”的忧虑。而更严重的哭文化扭曲，是那些极端自私的人制造的“扶不起”、“帮不起”、“救不起”，逼迫助人为乐、见义勇为的好人流泪;那些以研究为名向董存瑞、刘胡兰、邱少云等革命先烈身上泼脏水，逼迫人民英雄流血后代又流泪;那些打着歌颂改革开放幌子，诉共产党苦，诉新中国哭，让人民群众痛心疾首等等，凡此让好人哭、坏人笑，英雄哭、敌人笑的倒行逆施，都是西方意识形态作用哭文化的见证，也是哭文化倒退和颓废的根本原因。

　　归结之，哭形成了哭文化，哭文化也反映着哭的内涵和变化，又共同成为时代的见证，而社会环境又引导影响着哭，改变颠覆着哭。新时代唯有坚持社会主义道路，弘扬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才会有彰显价值尊严和风度品位的哭形态，不再有阴郁沉沦和虚伪阴险的哭，才能弘扬激发正能量的哭文化，防止走向扭曲颓废的邪路，到处充满喜事连连激动的哭，到处洋溢阳光灿烂幸福的哭。这就是研究哭文化的初衷。

　　2020年1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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