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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立金:毛岸英在抗美援朝战场(五)

作者:武立金 发布时间:2017-02-21 10:20:17 来源:民族复兴网 字体: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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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彭德怀看到毛岸英很兴奋,笑着说:“等我们打败了美国侵略者,我一定让你开着坦克回祖国报喜。”

  郭洪光:这哪里是在审战俘,简直是在同美国兵交朋友。

  平壤失陷的第三天,麦克阿瑟就飞到这个具有重要政治意义的北方都市来视察他的占领军。在远东空军司令官斯特拉特迈耶和第八集团军司令官沃克的陪同下,他检阅了最先打进平壤的第五骑兵团F连。麦克阿瑟请三个月前随该连入朝的所有官兵出列,结果这个编员二百人的连队只有五个人站出来,而且其中三人还挂彩于身。

  面对如此惨状,久经战阵的麦克阿瑟虽然心情沉重,但没有表露出来,他的脸色犹如被日月风化了的一片青石,不阴不阳。因为在麦克阿瑟的脑子里只有进攻,他要乘胜前进,不惜一切代价地前进,一举占领全朝鲜。于是,他一边对记者团得意洋洋地说“一切进展顺利”,一边命令第十军沿狼林山东侧向鸭绿江推进,第八集团军沿西侧独自向鸭绿江边进军。

  麦克阿瑟之所以肆无忌惮地向北侵犯,是因为他根据各种情况分析判断:中共四野过江的只不过是零散部队,“黑土地之狐”林彪将军绝对没胆量过江,他的指挥部甚至不敢设在安东,往近了说也就是在凤凰山,很有可能还躲在他的老巢长春。

  麦克阿瑟的分析并非无稽之谈,因为中国古代兵书白纸黑字写得清楚:“右倍(背)山陵,左前水泽”是安营扎寨的绝佳之地,中国军队的指挥部怎么会冒背水之险呢!然而他忽略了中国兵书上还有一句话,那就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置之亡地而后存。”志愿军的指挥部不但过江了,而且就设在离平壤不到一百七十公里的大榆洞。

  冷月偏西,夜色朦胧,满天繁星闪烁着寒光,像碎冰块似的镶嵌在一碧如洗的夜空中。大榆洞山坡上的一个铁皮木板房里正在召开会议,志愿军司令员兼政治委员彭德怀宣布了他的司令部成员:邓华任副司令员兼副政治委员;洪学智、韩先楚任副司令员;解方(解沛然)任参谋长。为了便于和朝方协调,朝鲜人民军次帅朴一禹任志愿军副司令员兼副政治委员。

  说起来令人难以置信,一个几十万大军的司令部编制居然是在进入战场之后才确定下来的。但就是这么个匆匆组建的司令部,却以令人惊奇的超高效率迅速运转起来。此后数年间,这个精悍的“微型”司令部的一系列决策竟每每被世界各国军事机构高度关注、潜心研究,甚至被编入军事教材。

  志愿军司令部刚刚成立,各位将领来不及寒暄就围拢在地图旁边,迫不及待地策划大军入境之后的行动。作战参谋一边摊开军用地图,一边报告敌军动态;彭德怀手里攥着一支大号红蓝铅笔,不时在地图上敌我双方已经形成的钳口处重重地画上一笔。

  听完作战参谋介绍敌我态势后,彭德怀面对沙盘,喝了一口茶,若有所思地说:“我的意见,西线集中主力三十八军、三十九军和四十军,在云山、熙川一带伺机围歼敌人。我们先吃掉伪六、伪八两个师,把敌人引到有利地形上来打。东线交给四十二军,在长津地区组织防御,钳制东线之敌。”

  就在这时,毛岸英推门进来,送上一份急电,彭德怀戴上老花眼镜仔细阅读:

  南朝鲜第六师向楚山(鸭绿江边)进攻,南朝鲜第八师两个团今天可能至熙川,南朝鲜第一师已到宁边,正向泰川龟城进攻。美英部队已过新安州,敌人至今还不知道我情况,注意运动中歼敌。  邓华从彭德怀手中接过电报,匆匆浏览一遍后说:“既然南朝鲜第六师冒进最突出,我们不妨先吃掉这个送到嘴边的敌人,歼灭他一部分,争取初战胜利。”

  “我也是这样想,敌人至今仍未发现我军大规模入朝,我们来个突然行动,打他个措手不及,一定会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洪学智说。  “当前必须立即改变原来设想的作战方针,把阵地防御战改为在运动中寻机歼敌。各军、师适时捕捉战机,分途歼灭冒进之敌一个团或两个团,求得数个战斗歼灭敌一两个师。”彭德怀面部的棱角,在烛光的辉映下显得更加坚毅。

  邓华手指戳着地图兴奋地说:“乘敌人兵力分散,尚未形成拳头,把他们拉长拉宽了更好打。”

  彭德怀沉吟片刻,用手指捏起杯子里的茶叶送进嘴里,一边津津有味地咀嚼一边说:“具体部署是,以部分兵力钳制东线之敌,集中主力于西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先打西线战斗力较弱的南朝鲜三个师。”  十月二十五日凌晨二时,月亮像一面大镜子挂在山头,把山地辉映得黑白分明。突然响起的铃声打破了死一般的沉寂,守在值班室的解方抓起电话:“喂,你是哪位?”

  “噢,解参谋长,我是一一八师值班参谋,我们的正面发现了敌人。”

  “你们的位置在哪里?”  “在北镇至温井的公路上,刚刚离开北镇。”

  部队刚刚上去,这么快就遇到了敌人?这个情况使解方有点不敢相信,于是他大声问:“怎么可能!你们是不是搞错了?”

  “没有搞错,据侦察员报告,确实是敌人,都说外国话,我们听不懂。”

  “敌人有多少?”

  “不清楚。”

  “是美军还是伪军?”

  “可能是伪军,他们说的都是‘前轱辘不转后轱辘转’。”

  “继续监视,注意隐蔽,不要暴露自己,有情况随时报告。”解方如此指示后放下了电话。

  因为是出国后首次遇到敌情,又是不期而遇,解方不敢擅专,叫起了分管他们的副司令员洪学智,并一起查阅地图。很快,两人在地图上找到了“温井”两个字。原来这是一个小镇,位于大榆洞东南二十公里。镇子虽然不大,却是当地交通要津,敌人渡过清川江,经云山,过温井,再经大榆洞,只需三日行程即可到达鸭绿江中游重镇碧潼。

  大约八点多钟,温井的街头荡起一股烟尘,伪六师二团向北镇滚滚而来,其先头步兵营已进至我一一八师三五四团所据守的中丰洞和两水洞之间。早已隐蔽于山林之中的志愿军指战员,顿时有了鱼儿上钩、猎物入网的兴奋感,个个摩拳擦掌,人人跃跃欲试。

  敌军的先头部队已闯入志愿军埋伏圈,然而他们既不下车搜索,也不进行火力侦察,简直是空棺出殡——木(目)中无人,根本没料到自己正在一步一步地走向坟墓。只见他们嘴里啃着大苹果,嚼着口香糖,哼着流行曲,打闹嬉戏,谈笑风生,完全不像是在对敌作战,倒像是在游山玩水。

  上午十时,彭总作战室气氛紧张。阳光从敞开的门扉里挤进来,在门内地面上形成一个斜方形的光区,一缕缕烟雾在光束中飘浮,有一股辛辣的烟草气味。彭德怀面对墙上挂着的一幅作战地图,紧蹙眉头;邓华等人或抽烟,或看电报,神情也很紧张。

  “丁零零……”一阵不同寻常的急促铃声,在作战室的木板房里激荡着。毛岸英接过电话,告诉彭德怀:“彭总,是一一八师邓师长打来的。” 

  “怎么样,邓岳?”彭德怀接过电话急切地问,“吃到肉包子了没有?”

  “快吃上啦,是‘洋肉馅’的!”话筒里传出的声音很大,直震彭德怀的耳膜。彭德怀故意将话筒离开耳朵一些,好让凑过来的邓华、洪学智等人也听听。

  “露馅了没有?”彭德怀又问。

  “一点没露,包得严严实实的。”邓岳的声音因为兴奋而有些发颤。

  “好,我们这里还在吃山药蛋,你们那里倒吃上‘肉包子’了!也好,你就替老子多吃两个,不要洒汤露水!”众将领见老总如此幽默轻松,一齐哈哈大笑起来,战前的紧张气氛一扫而光。

  “伪六师的一个加强营和一个炮兵中队顺着大路开过来了,毫无警觉,钻进了我们的伏击圈,我们三个团准备采用拦头、截尾、斩腰的战术向敌突然猛攻,打他个措手不及。”

  “这是咱们出国的第一仗,打得好坏,直接影响到全军的士气,关系到军威、国威。所以,这第一仗只能打好不能打坏!”

  “是,我们一一八师保证打好这一仗,请首长放心。”

  邓岳放下电话,拿起望远镜看到敌军正趾高气扬地从山谷间公路上走过,这时侦察员又打来电话:报告,敌人已全部进入伏击区。

  “打!”邓岳一声令下。

  司号员吹响了军号,志愿军战士犹如神兵天降,突然出现在敌人的正面、侧面和后面,将敌人的一字长蛇阵截成数节,机枪、步枪一齐开火,迫击炮和掷弹筒也射向敌群。敌人被打得魂飞魄散,车没熄火、炮未下架就弃而不顾,像下饺子似的纷纷从车上往下跳,还说中了共军的“拉瓦(口袋)战术”。

  敌人对我们的军号和哨音极为敏感,甚至有一种恐惧和烦躁的感觉,总以为这是在使用某种心理战,所以军号一响他们就未战先怯。其实这是我们迫不得已而采用的一种通讯方式,当时我军的通讯条件很差,营以下单位主要靠军号、哨子、信号弹和手电筒发信号进行联系。

  下午三时,战斗结束了。邓岳怀着兴奋的心情向彭德怀报告战绩:“彭总,我们在两水洞打了一个大胜仗,共毙敌三百二十五人,俘敌一百六十一人,其中有一个美国顾问。缴获汽车三十八辆,火炮十二门,各种枪一百六十三支。”

  “打得好,打得好啊!你们打响了出国第一仗,打出了国威军威,打出了中国人民的志气。我要给毛主席发电,报告首战胜利,让他放心!”彭德怀兴奋地说,“对了,请你们赶快把被俘的那个美国顾问送到志司来,交给毛翻译审讯。”

  “是。美国战俘叫莱尔斯,看军衔是个少校。他吓得浑身筛糠,从衣袋里掏出一张印有八国文字的‘护身符’,说他是‘米国撒拉米’(美国人),还说什么‘冻大米——破梨’(Don't kill me, please),从他的语气、眼神和手势看,可能是在向我们求饶。我这就叫敌工部长叶平同志用吉普车把他送过去。”

  当时,苏联驻朝鲜大使兼顾问团团长拉佐瓦耶夫正在拜访彭德怀,由毛岸英作翻译。因莱尔斯少校是志愿军俘获的第一个美国战俘,为了尽快了解敌军内情,彭德怀命令立即对莱尔斯进行审讯,毛岸英不顾疲劳,又投入到审讯美俘的翻译工作中去。

  在一间简易的工棚里,任荣、张养吾和毛岸英坐在一张长条桌的后面。莱尔斯被两名全副武装的志愿军战士押了进来,颤栗着站在审讯台前。他耸起了肩膀,缩起了脑袋,头发像黄麻一样散乱着,眼神惊恐而绝望,形同被押进屠宰场的羔羊。

  按预定计划,任荣主审,毛岸英翻译,张养吾记录。按照事先商定的策略,审讯应该在威严的气氛中进行,一开始就给对方一个下马威。可是当毛岸英凝视莱尔斯少校那只颤抖的左臂时,竟情不自禁地动了“恻隐之心”,他不等主审任荣发问,便用英语与莱尔斯交谈起来。

  “你胳膊是怎么受伤的?疼不疼?”

  “因为我不了解贵军的战俘政策,也听不懂你们的语言,跑了一下……”

  “没有伤到骨头吧?”

  “没有,被子弹擦破一点皮,不碍事。”莱尔斯战战兢兢地说,“只要你们不杀我,我什么都可以告诉你们,还可以给你们很多钱。”

  毛岸英看到莱尔斯不停地吮着嘴唇,知道他的烟瘾正在发作,便问:“你会抽烟吗?”

  “会抽,会抽!”莱尔斯一边点头一边连声答道。

  “给他一支烟。”毛岸英继续问,“你的名字,职务?”

  “莱尔斯,韩国第六师美国顾问团少校顾问。”

  “履历?”

  “一九一二年生于美国东部城市波士顿,一九三六年大学毕业,一九四二年在西点军校任教官,一九四七年在驻日美军任职,一九四九年到南韩国防军任顾问。”

  “你是怎么被俘的?”

  “我所在的韩军这个先头部队是执行李承晚‘袭击金日成总部’任务的,本想来一个‘黑虎掏心’,没想到事与愿违,反而当了你们的俘虏。你们的军队就像你们的古老国家一样神秘莫测,总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莱尔斯狠狠吸了几口烟,接着说:“不过恕我直言,贵军不宣而战,不讲战争规则,有失文明。你们这种白天藏夜里战、前头拦后尾截的打法,不是正规的战法。我在西点军校任教时,研究过各种战史战法,像你们这样的打法,我是闻所未闻过。”

  “你完全忘记了你们所崇拜的西方军事家拿破仑‘打仗全然不按规律办事’的作战原则。”

  莱尔斯抽完了烟,肚子开始咕咕作响。毛岸英问:“你是不是饿了?”

  “是,我从早晨到现在还没吃过东西呢!”

  毛岸英叫郭洪光拿一盒饼干过来,郭洪光摇了摇头,对如此“盛情招待”这个曾经刀枪相见的敌人表示不能理解,出门后自言自语道:“这哪里是在审战俘,简直是在同美国兵交朋友。”

  莱尔斯边吃边嘀咕:“都说共军不讲人道……真是出乎意料!”

  等莱尔斯“吃饱喝足”后,审讯这才正式开始。那种预期的“三堂会审”的气氛早已荡然无存,可审讯却进行得格外顺利,而且效果良好。这位美军少校在我宽待俘虏政策的感召下,主动向我方交代了许多有重要价值的军事机密。

  是什么魔力使这位美军少校消除了恐惧,违背了入伍时严守国家机密的誓言呢?当然与毛岸英的几支香烟、几块饼干和几句同情的询问有关。但这绝不是廉价的交换,其中自有更深层的内涵:那就是发自毛岸英内心的革命人道主义精神!

  这次审讯的结果,得到了彭德怀的肯定和高度重视。他指示张养吾和毛岸英赶紧编写通报发至各军指挥员,并要求全军学习几句英语和朝语的战场喊话,争取多捉俘虏。由毛岸英执笔编写的这一期《志司通报》,在第二次战役中对我军作战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毛岸英:你这个总司令,下棋好比打仗,兵马一动,还能悔吗?

  朔风呼啸,冷雨飘零,初冬挟裹着寒气步入了朝鲜战场。然而,寒冷挡不住侵略者野蛮的铁蹄,志愿军入朝的枪声和李伪军频频的告急呼救,也未能把麦克阿瑟从“饮马鸭绿江”的迷梦中惊醒。在麦克阿瑟恶性膨胀的野心驱使下,这支骄兵继续向北冒进。

  按照部署,我三十八军奉命赶往熙川,抄伪六师、伪八师的后路。但由于北撤的朝鲜军民和车辆太多,致使道路堵塞,行军困难。三十八军将这一情况电告志司,彭德怀遂命令用汽车运载一个步兵营先行插到熙川。但终因路塞车挤,加上敌机袭扰,三十八军仍未按预定时间到达预定地点。

  消息传到志司作战室,彭德怀大为恼火。他把那豪犷粗浓的眉梢向上一挑,怒气冲天地说:“梁兴初啊梁兴初,你误了老子的战机,老子饶不了你……邓华,给我支烟抽抽。”

  邓华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递给彭德怀,帮他点上后劝解道:“三十八军在四十二军之后渡江,时间当然后推了,很可能后勤方面的汽车保障了四十二军,所以四十二军到东线黄草岭、赴战岭地区阻击进展甚快。而三十八军遇到的困难较多,去江界、前川的铁路线被炸,公路又被从平壤北撤的行人车马塞满,他们进展速度自然快不起来。”

  “我看他们是被美国飞机给吓傻了,白天不敢行军,夜晚又走走停停,像个小脚女人。”彭德怀吐出一口烟雾,甚为忧虑地说,“如果他们不能按时赶到熙川,而四十军和三十九军对温井、云山之敌已发起攻击,熙川之敌便会被惊走,再追就怕来不及了。”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能不能把熙川之敌向北再调动一下?”洪学智习惯地摸摸下巴,“让敌人也帮咱们走走路,两相方便嘛!”  “那只能采取围敌打援的办法。”韩先楚把眉头挤成一个“川”字,“看看围哪一部分敌人好呢?”

  “只有伪六师七团在我主力后方楚山一带。”邓华转身面对彭德怀,“可让四十军的一一八师掉头北上,阻住这股敌人,令五十军一四八师南下对该敌合围。”

  “嗯,我看可以试一试。”彭德怀望着地图凝思了一会儿,“围住伪六师七团,而不立即歼灭,让其大呼大叫求援,以诱使伪八师由熙川向北增援,之后会同三十九、四十和三十八军将其歼灭在云山东北、温井以东地区。”

  在两水洞大获全胜的一一八师攻占温井后便挥师北上,三五三团于二十九日拂晓进至龙谷洞以南地区,抢占了隘口及公路两侧高地;三五二团则顺着公路直插古场,从而构成对伪七团的包围之势。当晚二十一时,一一八师发现被围之敌准备轻装逃跑,便不等一四八师赶到,提前发起了攻击,歼其一部。

  午夜,一一八师师长邓岳向志司报告:“我师今晚进至古场地区后,即乘敌动摇之机向伪六师七团发起了攻击,经过半夜战斗,现已将其大部歼灭。”

  彭德怀听到这个消息后非常振奋,因为在短短的几天时间内,四十军已连续两次获得了出国作战的胜利。为了鼓励他们英勇杀敌的精神,彭德怀当即指示:以彭、邓、洪、韩、解、杜的名义,给四十军以“特电嘉奖”。

  恰在这时,毛岸英推门进来,兴冲冲地告诉彭德怀:“彭总,有好吃的啦!”

  “什么好吃的?把你高兴成这个样子!”彭德怀不解地问。

  “金日成同志派人给您送苹果来啦!”

  说话间,就见几个朝鲜同志抬着两筐苹果进了作战室,其中一个同志把金日成写的便条交给了彭德怀。

  “张秘书,带这几位朝鲜同志去休息,告诉伙房,中午给他们搞几个菜,有酒的话也拿出来!”彭德怀看过金日成写的慰问信,又对朝鲜同志说,“谢谢你们,请你们转告金日成同志,志愿军刚刚在古场洞打了个胜仗,详情过后再将通报送去。”

  朝鲜同志走后,彭德怀来到已被打开盖的苹果筐前,看着又大又红的苹果说:“好苹果,给机关的同志分点,大家都尝尝!”

  毛岸英拿起一个苹果递给彭德怀,笑着说:“彭总,你先尝尝。”

  彭德怀接过苹果在手掌上蹭了两下,咔嚓咬了一大口,“嗬,还真甜!怎么样,谁跟我下一盘?”

  在志愿军总部,能和彭德怀对弈的只有三个人:洪学智、成普和毛岸英。彭德怀一生不爱抽烟、不跳舞,就是平时有空喜欢下个象棋。有时他批评部属,批评错了就用下棋来打个圆场。其实,彭德怀的棋艺并不高明,一是爱溜号,二是好悔棋。他看着棋盘上的车、马、炮,便想到真枪真炮上去了,总想悔棋保护自己的一兵一卒。碰上对手要吃他手下的“大将”,他就捂住这个子儿不放,说是得重新考虑考虑。

  面对彭德怀这一战无不胜的“绝招”,三位对手表现的是三种态度:洪学智会打哈哈:“哎哟哟,老总又悔棋啦!”一笑了之,并不阻止。成普也是不予计较,只要老头玩得开心,怎么悔棋都行。毛岸英就不同了,他很有些认真,弄不好还要到老总手心里去取“敌军”的“首级”。

  “洪麻子,你服不服?不服咱们就下一盘。”彭德怀指着洪学智说。

  “和你下棋我赢不了!”洪学智揶揄地说,“你尽拴绳子……”

  彭德怀知道“拴绳子”是悔棋的意思,就笑着说:“你也可以悔棋嘛!”

  “彭总,我跟你下一盘!”站在一旁的毛岸英自告奋勇地说。

  “你嘛,一个小臭棋篓子,晓得蹩马腿吗?”彭德怀摇头道。

  “先别吹,彭总,下起来看!”毛岸英一股不服气的劲头。

  棋盘铺好,棋子摆上,两军将士各就各位,洪学智、邓华、韩先楚等人在一旁观战,毛岸英和彭德怀“杀”将起来。

  “当头炮——”彭德怀下棋从不谦让,总是先走,第一步总是当头炮;接下去跳马、飞象、进卒、出车……两军迅速变换着阵容,棋盘上的形势在急剧变化。

  观战者不安于“静观天下”,比下棋的人还心急气躁,这个喊“跳马”,那个喊“出车”,还有的嚷嚷“拱卒”,全都嗷嗷叫着支招,甚至把手都伸到棋盘上,就差替下棋的人动子了。韩先楚见彭德怀手拿红车久思不动,便催促道:“彭总,快一点,兵贵神速。”

  “急什么!我这叫稳扎稳打,步步为营。”稳如泰山的彭德怀突然发现对方有一个破绽,自以为可以“驾长车,踏破贺兰山阙”了,于是不失时机地把红车一捅到底:“将军!”

  这是智者一失,彭德怀没有注意到毛岸英这边有一匹马,正昂首扬鬃在等待着进攻之敌。

  “吃车!”毛岸英落子如风,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蓝马敲在红车背上。

  “不行不行,这步不能这么走……”彭德怀伸手要毛岸英已经吃掉的那个红车。

  “不许悔棋,落地生根嘛!”毛岸英紧握着那个红车不撒手。

  “你开始又没讲不许悔棋!”彭德怀很认真地说,“你也可以悔嘛!”

  “怎么样?彭总,又拴绳子了吧!你要是不拴绳子,只怕一盘也赢不得!”洪学智说完向毛岸英连递眼色,意思是要他暗中让棋。

  “就你麻脸点子多!”彭德怀瞪了洪学智一眼,又对毛岸英说,“悔一步悔一步……”

  毛岸英无奈,只得把那个到手的红车很不情愿地交了出去,委屈地说:“你这个总司令,下棋好比打仗,兵马一动,还能悔吗?”  一听此话,彭德怀不禁一怔,然后哈哈大笑:“下棋就是下棋嘛,一不输房,二不输地,悔一步棋有么子要紧的。”

  二人继续杀将起来,真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其激烈程度绝不亚于两军对垒的战场。将近残局的时候,彭德怀眼看着胜利在握,笑着对眉头紧锁的毛岸英说:“你好好看看,可以悔棋……”

  “不悔不悔,坚决不悔!”毛岸英赌气道,“输了再重下,就是不悔棋!”

  “那我们讲好了,下一盘不准悔棋!”彭德怀笑着说,跳了一步卧槽马。

  洪学智边看毛岸英走棋边摇头说:“彭总啊,你要是不拴绳子,哼!我这个麻子就变成小白脸喽!”

  “你那洪麻子,脸没得白喽!”彭德怀两眼盯着棋盘,啪的一声落下棋子,“将……”

  毛岸英与彭德怀下棋,经常为悔一步棋而争得面红耳赤不亦乐乎。事后,成普把毛岸英拉到一边,开门见山地说:“岸英,我给你提一条意见。”

  “你请讲。”

  “关于下棋嘛,对于彭总来说,是紧张思考后的一种娱乐,一种休息,一种松弛,不应该太认真了。你看我和洪副司令员跟他下棋,总是输给他,不是下不过他,是想让老头子高兴高兴。他休息好了,就能更有精力把作战方案考虑得更周全一些,我们胜利的把握就会更大。而你呢,跟彭总下棋总是那么认真,我认为这样不好。”

  毛岸英听后觉得成普讲的有道理,就一个劲地点头,说:“成副处长,你说得对,你提的意见好,我过去太粗心了,今后一定改正!”

  成普是志司作战处副处长,湖南人,时年三十岁。他一九四三年底就到八路军总参谋部工作,一九四六年任作战科科长。转战陕北的时候,他一直跟在毛泽东、周恩来身边,有长期的参谋工作经验。因此在处理一些问题上,他比毛岸英更老练一些。

  此后,毛岸英一直把成普的话牢记在心,每当看到彭德怀愁眉紧锁时,就主动提出跟他下一盘,让他松弛一下,彭德怀也欣然应战。每每下着下着,彭德怀禁不住又干起“老本行”来了。悔了几次棋后,发现毛岸英竟然没有丝毫埋怨的意思!彭德怀感到不对劲,他习惯了毛岸英的“反抗”,对他忽然间变得如此“温顺”感到不解,就忍不住多看毛岸英几眼,直看得毛岸英不好意思。

  “彭总,三十八军电报。”作战处长丁甘如匆匆赶来,交给彭德怀一份电报,“三十八军说,熙川有个美国黑人团!”

  “什么?”彭德怀一惊,停住拿棋子的手,接过电报用眼一扫,“你们看你们看,这个三十八军尽出新鲜事,熙川又冒出一个黑人团,乱弹琴!”

  邓华接过电报,看完后说:“下面部队刚入朝,情况摸不准,也许是以讹传讹……”

  “给梁兴初发电,让他们火速围攻熙川之敌,不准再拖延!”彭德怀气得一手搅乱了棋局,起身踱来踱去,“不是说梁兴初是员虎将吗?老子看他是个鼠将,竟然被美国黑人团给吓住了!”

  “这个梁大牙是怎么搞的!过去他一向敢打敢冲,现在怎么踌躇不前了?”洪学智一着急,竟然把三十八军军长梁兴初的外号给叫出来了。

  “毛主席一再强调初战必胜,他曾一日三电具体指导战役部署,并对三十八军寄予厚望。可是……”彭德怀咂了咂嘴,对刚刚进门的政治部主任杜平说,“这说明我们战前的政治动员还很不深入细致。”

  “那就写份电报,再动员一次吧?”杜平建议。  “很有必要!”

  “彭总,起草电报的任务就交给我和张秘书吧!”毛岸英主动要求工作。

  “好,要快!”彭德怀点点头,“请杜主任审定后,下发部队。”

  毛岸英回到办公室,点亮蜡烛就写开了:“亲爱的全军同志们,歼敌良机摆在我们面前,能否取得胜利,关键不在飞机、大炮,而在我们能否认清这一时机的难得,能否坚决执行命令……”至次日拂晓,当毛岸英写完“中国人民志愿军司令部、政治部”的落款时,他已有三十多个小时没休息了。

  三天以后,我三十九军在云山地区重创美军骑兵第一师;东线我四十二军在黄草岭、赴战岭与伪首都师、伪三师和美陆战一师展开激战,扼制了其增援西线的企图。然而,就在我志愿军各路人马捷报频传的时候,一个令人遗憾的消息传到了志司:由于三十八军一一二师未及时赶到预定位置,致使熙川伪八师弃城南逃。

  毛岸英:美军装备的坦克比较先进,但并没什么了不起,总还是废铁一堆。

  夜色深沉,群山黑魆魆的,像怪兽一样狰狞可怖。大榆洞铁皮木板房里灯光明亮,彭德怀左手拿着一只长把放大镜,右手拿着一支红蓝铅笔顺着地图上一道粗线描来画去。烛光把他的身影投到墙壁上,映成一幅生动多姿的“水墨画”。

  喜欢熬夜的毛岸英推门进来,轻声问:“彭总,还没休息啊?”

  “岸英你看,这是由云山通往龙山洞的一条公路。”彭德怀用红蓝铅笔指着地图说,“顺着九龙江河谷延伸,在这里形成了两个大弯。靠近云山这边的弯曲部像一个骆驼头,龙兴江在骆驼鼻子处注入九龙江,两江汇合处有一座公路桥,叫作诸仁桥。九龙江形成的第二个弯曲部,形状酷似乌龟头,它的鼻部正好对准龙头洞。这‘骆驼鼻子’和‘龟头鼻子’就是美军北进南撤的必经之路。”

  “看来这条公路是美军第一骑兵师的主要补给线。”毛岸英说。

  “不错。听说美军第一骑兵师很能打仗,是美国历史上最老的王牌部队。”彭德怀若有所思地说。

  “它创建于美国独立战争时期,被称作开国元勋师。”毛岸英早已熟悉了相关资料,介绍道,“它在两次世界大战中均战功显赫,作战中总是充当开路先锋,从没吃过败仗,享有先驱师和常胜师的美誉。虽然它不再是拥有高头大马的骑兵,早已改装成机械化部队,但仍然保留着骑兵师的番号,臂章也仍然沿用当初的马头图案,可谓美国陆军中的天之骄子。它的师长霍巴特·盖伊少将在二战中曾任巴顿将军的参谋长,战马改成‘铁马’以后,他以精通装甲战术而著称。”

  其实,就是这个美军骑兵第一师,不仅是首批入朝参战的地面部队,而且还从洛东江反攻到突破三八线、进攻平壤,一直扮演着主攻角色。麦克阿瑟企图依靠这支王牌部队杀开一条血路,饮马鸭绿江。

  彭德怀把玩着手里的红蓝铅笔,眯起眼睛轻蔑地说:“美军打仗离不开三板斧:飞机炸、大炮轰、坦克攻。我看他们是败家子战术,多费钢铁而已。不管它是‘战马’还是‘铁马’,也不管它是‘骄子’还是‘王牌’,待老夫跟它打一仗再作定论。”

  “丁零零……”突然响起一阵电话铃声。毛岸英抓起电话听了一会儿,然后手捂话筒说:“彭总,苏联大使拉佐瓦耶夫要和你通话。”

  “滚,叫他滚!帮不了忙又来添乱,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彭德怀猛地一挥放大镜,怒形于色。

  “要不就说你正指挥作战,离不开。”

  “好,就这样讲!他们老是拿什么‘当家的’(指斯大林)吓唬人,老子哪有时间听他们那一套,喋喋不休。”

  拉佐瓦耶夫原是斯大林派往平壤的占领军司令,后来他脱掉挂着中将军衔的军装,任苏联驻朝大使。这位下腭宽厚眼珠发灰的情报头子,既缺乏军事常识,又缺乏战略头脑,却经常不识时务地对中朝军队的军机大事指手画脚横加干涉。

  十月三十日,美骑一师先头部队八团进入云山,师主力则进至云山以南的龙山洞。此时在云山地区除了骑一师主力之外,还有伪一师所属十五团和十二团一部。这些厌战怕死的李伪军早已作好了脚底抹油的准备,他们一刻不停地催促美军赶快接防,而美军则要求李伪军先夺回丢掉的阵地。最后议定:一旦李伪军收复失地,美军随即接防,并迅速向鸭绿江推进。

  骑一师八团团长帕尔莫听部下说云山周围布满了神出鬼没的中国军队,嘴撇得像个豌豆角,傲慢地说:“中国人?就是那些黄皮肤的泥腿子?他们也会打仗?”手下参谋要求向师部报告这一情况,帕尔莫执拗地说,“枪声未响,先打报告,这不是我们骑一师的风格。”  这个恃胜而骄的美国军人不相信中国军队有胆量挑战美国的王牌军,甚至狂妄地把即将开始的战斗视为一次“武装示威”。认为中国军队根本不敢与美军的飞机、大炮和坦克较量,自己的部队只需以现代化的武器装备来个“火力威慑”,就会把这些“土包子”吓得屁滚尿流。没想到世事多变,上帝喜欢造化弄人,此时云山附近的确布满了中国军队,我三十九军就是要挑战美国的王牌军,进行一次强者的对话。  十一月一日拂晓,云山地区大雾弥漫,加上森林燃烧产生的烟雾和连日作战滞留的硝烟,在低气压的作用下久久不散,所以能见度极差。三十九军军长吴信泉接到志司的通报,称美骑兵一师已进至龙山洞地区。为阻止美军北上增援,他马上派三四三团南下,到龙山洞至云山的公路上构筑阵地。

  一一五师三四三团是一个具有光荣传统的红军团,作风顽强,尤其善于打防御战。吴信泉要求他们在“龟头鼻子”处设防,坚决阻止美军北援。时间紧急,团长王扶之接到任务后,率全团以强行军速度向“龟头鼻子”挺进。

  云山是一个不到两千户人家的小城,为朝鲜北部的交通枢纽和云山郡的首府,战略地位非常重要。那里虽然群山连绵,却没有高耸入云的主峰,只是北面有一片易守难攻的高地。由于该地位于美第八集团军的战线中央,因此云山之战对整个战局至关重要。志司将攻克云山的重任交给了三十九军,但要求他们在美军侧翼迂回的部队被切断后路时再发起总攻。

  吴信泉对此战的重要性十分清楚,同时对打好这一仗也满怀信心。他给邓华打电话表态说:“邓副司令员,请总部首长放心,云山这一坨子敌人我吃定了,咱三十九军包打云山。”

  正午时分,日高雾散,正在行军的我三四三团被美侦察机发现。美骑一师师长盖伊接到报告后,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这意味着对手正企图切断龙山洞通往云山的交通命脉。他立即命令驻扎在龙山洞的五团指挥官约翰逊上校速派部队向北巡逻;命令云山的八团驻守诸仁桥,以保证公路畅通;命令空军和炮兵严密封锁通往“龟头鼻子”的山路。

  我三四三团冲破美军飞机和炮火的封锁,抢先一步到达“龟头鼻子”。部队还没构筑好工事,美军北上的巡逻分队就赶到了。三四三团立即组织战斗,用火炮轰,用机枪扫,用手雷炸,只见领头的一辆吉普车轰然起火,卡在路当中,后尾的十轮卡也被击中,歪倒在路旁。美军士兵尚未弄清是咋回事,一场伏击战就干净利落地结束了。

  约翰逊得知他的六十人排级巡逻队遭到伏击,意识到问题严重,马上派出第一营向北攻击前进。自己随后率第二营到达“龟头鼻子”,亲自指挥部队向我三四三团阵地轮番进攻。

  美军的攻势越来越猛,我军战士坚守阵地,寸土不让。激战到黄昏时分,美军已显疲惫,攻击势头明显减弱,我军则斗志正旺。王扶之团长抓住有利战机,命令第一营反守为攻,出击歼敌。霎时间,我军阵地上军号嘹亮,杀声震天,战士们跃出工事,快如闪电,狠如猛虎,打得美军狼狈败退。战斗中,我三四三团第一营第一连全歼美军B连,创造了我以一个连歼灭美军一个连的模范战例,为全军树立了敢打敢拼的精神和能战能胜的信心。

  彭德怀接到战报后非常兴奋,他对毛岸英说:“从此次作战中,可以看出我军指战员的战斗素质与作战精神比敌人强——我以一个连即能歼灭美军一个连,美军的机械化部队也不过如此。” 

  “近几年,美军在它的作战部队装备了大量的坦克,一个军拥有四百多辆。除二战时使用的M-4A3舍曼式坦克外,多为M-26潘兴式和M-46巴顿式新型坦克,车上配备三十毫米机关枪和九十毫米高速火炮,虽然坦克比较先进,火力也比较强,但并没什么了不起,总还是废铁一堆。我们可利用坦克视界和射界的死角,从它的侧后用炸药包、爆破筒和反坦克手雷炸毁坦克,还可以用挖壕沟、埋地雷、设障碍的办法阻止坦克前进。”对坦克颇有研究的毛岸英说。

  “山姆大叔的钢多,我们战士的气多。恃德者勇,恃力者亡,乌龟壳再硬还是敌不过我们战士的勇敢精神,最终还是败在我们战士的手下。传令嘉奖三四三团一营一连,他们为全军作出了典范。”

  我三四三团首战告捷,奏响了云山之战的序曲。不过,执迷不悟的敌人依旧在做着进军鸭绿江的美梦。帕尔莫没让他的部队转入防御,只是命令第三营在“骆驼鼻子”掘壕据守,保护后方,仍要求其他部队继续作好向鸭绿江推进的准备。

  十一月二日上午,李伪军向志愿军阵地发动了几次进攻,在枪与枪对击、刀与刀碰撞之后,除了多丢下几十具尸体之外,一无所获。到了下午,军心已散、士气已失的李伪军再也不愿当送死的炮灰了,他们不顾美军的阻拦,强行撤出阵地,扬长而去。帕尔莫无奈,只好下令所属部队提前接防。一时间,云山城内人车相拥,进退失据,乱作一团。

  这一切都被密切注视云山城内情况的志愿军侦察员看在眼里。十五时,侦察员向一一六师指挥所报告:“李伪军正在撤出阵地,公路上发现有车辆、人员向南移动。”师长汪洋爬到山头亲自观察,眼前一片狼藉的景象使他得出一个结论:敌人想跑!他赶紧指示部队作好提前出击的准备,并将情况报告军部。

  吴信泉接到报告后,从凳子上一跃而起,走到作战地图前,用拳头往云山两个字上一砸,厉声说:“脚底抹油——想跑?没那么容易!总攻提前进行,命令炮兵作好准备,部队十六时出击。”

  我一一七师发起攻击不久,担任主攻的一一六师也在云山西北方向发起了进攻。要想攻进云山,必先扫清外围高地,但敌军阵地前不易展开兵力,汪师长仔细研究地形后,制定了巧妙的进攻计划。他命令三四七团以一个营首先出击,截住后撤的李伪军,吸引高地上的敌军注意力,掩护师主力部队向敌阵地接近。拿下高地后,二梯队马上发展进攻,直捣云山城。

  激战过后,我军战士惊异地发现自己的对手已经变换了国籍——不再是黑头发黄皮肤的李伪军,而是来自地球另一面的金发碧眼、人高马大的美国兵。经过审讯战俘,他们才知道与美国的“王牌军”第一骑兵师遭遇了。

  情况被逐级报到三十九军军部,吴信泉沉吟片刻,对政委徐斌洲说:“打狗打出条狼来,怪不得火力这么强,原来是美军的王牌师。本来想吃肉却啃上了骨头,怎么办?我的意见,继续进攻,吃掉这股敌人!”

  “我同意!剑已出鞘,岂有收回之理。”徐斌洲说,“出国第一仗就与强敌劲旅交手,这是对我们的考验。应该告诉部队,发扬我军近战、夜战、穿插战的特长和大无畏的革命英雄主义精神,首先从气势上压倒敌人!”

  “对,怕他个毬!”吴信泉把帽子往桌子上一摔,“命令各师,多动脑筋,先打乱敌人,然后各个歼灭。”

  志愿军总部接到报告后,彭德怀的答复只有一句话:“坚决消灭美国王牌军!”彭德怀的命令被迅速传达到部队,三十九军指战员斗志更旺,听说与美国王牌军交手,一股英雄豪气陡然而生。一位班长激动地说:“它是王牌,老子就是王中王,专克王牌军!”

  军号吹响,炮弹出膛,我三十九军主力与敌人展开了争夺制高点的战斗!由白天打到黑夜,战士们面对极端困难的地形,绕过崎岖的山路,越过高坡深壑,几次跳过敌人的雷区、堑壕,在密集的炮火下终于把骑一师主力包围住了。敌人用飞机轰炸,用坦克冲击,企图突围,均未得逞。

  宝贵的黑夜如期而至,天上无星无月,大地混沌一团。我军发挥了夜战的优势,敌人的地面部队犹如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他们的飞机、坦克失去了作用。在硝烟和血雾的笼罩下,我火箭炮迅速进入阵地,炮火把漆黑的天幕映成一片紫红,不时腾起礼花般的光彩。在万条火龙狂叫怒吼中,战士们就地滚爬,不怕牺牲,用手榴弹、爆破筒、炸药包硬是把敌人的“钢铁防线”给摧毁了!

  十一月三日,我军战士刺刀上枪,杀声震天,一鼓作气地冲进小城,如虎入狼群,和敌人展开了短兵混战。经过激烈的战斗,骑八团第三营全部被歼,营长、营参谋军官和四个连长或毙或俘。作为一个建制单位,第三营已不复存在,美国陆军被迫撤销第三营番号。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美国兵在他们听不懂的呐喊声中缴械了,骑一师指挥部率先在中心广场旗杆上降下美国国旗,挂上一面特大的白旗,紧接着整个小城各处都打出了表示投降的白旗。有一个黑人士兵双手高举,形同烧焦了的树杈。他露出雪白的牙齿,像阿Q一样心安理得地说:“我们的长官说了,投降有四个条件:一是没有子弹了,二是没有干粮了,三是中断联络了,四是突围不成了。我们符合投降的所有条件。”  云山之战至此全部结束,中美两军在朝鲜战场上的第一次较量以志愿军的胜利而告终,美军“不可战胜”的神话像气泡一样破灭了。在两天三夜的战斗中,我三十九军重创美骑一师,毙、伤、俘敌共二千余人,其中美军一千八百余人,击落飞机三架,缴获飞机四架,击毁与缴获坦克二十八辆、汽车一百七十余辆、各种火炮一百一十九门。  彭德怀高兴地说:“从没吃过败仗的美国‘常胜军’骑一师这回吃了败仗,败在了我们三十九军的手下!”

  这是美国第一骑兵师历史上最为惨重的一次失败和耻辱,正如一位参加过云山之战的美国军官在接受记者采访时所述:“云山?我的上帝,那是一次中国式的葬礼。”云山之战为世界各国军事机构所重视,日本陆军自卫队干部学校还把这一战例收入了他们的课本《作战理论入门》,作为军官的基本教材。

  我军在云山打了一个大胜仗,志司上下一片欢腾。坦克兵出身的毛岸英听说那里缴获了很多坦克,非常高兴,便提出要去参观战场,亲自驾驶一下美式坦克,还说他要像在攻克柏林那样,驾着坦克把美国鬼子赶回老家去。

  彭德怀看到毛岸英兴奋得像个孩子,就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你现在是我的大秘书,要做的事情多着呢!等我们打败了美国侵略军,我一定让你开着坦克回祖国报喜。”

  第一次战役结束后,金日成首相和苏联顾问团副团长瓦西列夫到大榆洞祝贺,毛岸英负责翻译工作。他用流利的俄语翻译了彭德怀介绍志愿军一战两水洞、二战古场洞、三战云山连战皆捷的情况,瓦西列夫边听边翘起大拇指,“哈拉少、哈拉少”地赞不绝口。会谈结束后,毛岸英顾不上休息,连夜在办公室借着微弱的烛光整理会谈纪要。

  成普:岸英啊,你怎么能匆匆忙忙提出与彭总相左的意见呢?

  十一月十三日晚,弯弯的上弦月像一把战刀挂在西天,闪闪的寒光反射到山川大地,令人感到战场上的冷峻和阴森。彭德怀在大榆洞主持召开第一次志愿军党委扩大会议,党委副书记邓华和常委洪学智、韩先楚、解方、杜平都参加了会议。参加会议的还有各军的军政主官及志司各部门的领导,其中有三十八军军长梁兴初、三十九军军长吴信泉、四十军军长温玉成、四十二军军长吴瑞林等。

  由于志愿军入朝后的第一战役旗开得胜,将敌人赶回清川江以南,所以参加会议的各军首长兴致都很高。梁兴初见到志司作战处副处长杨迪,即笑嘻嘻地问:“杨副处长,你准备拿什么招待我们,有狗肉没有?朝鲜的狗肉有名呀!”

  “梁军长,这里到处都被美军的飞机炸了一个遍,连人都见不到,我到哪里去找狗呀!”杨迪笑着说,“根据现在的条件,行政处尽其所能只准备了猪肉和牛肉,也都是罐头。”

  “弄不到狗肉,猪肉、牛肉也行。”梁兴初拉一把腿脚不济的吴瑞林,“喂,吴瘸子,开完会咱们打扑克,谁输了谁钻桌子……”

  就在大家打闹取笑之时,邓华走过来了。他向各位军长打了个手势,然后说:“大家别高兴得太早了,我给你们打声招呼,这几天彭总的情绪不大好,你们可要小心点,作好点名挨批的思想准备。”

  听邓副司令员这么一说,各位军座犹如被当头浇了一瓢冷水,不再说笑了,心情一下子变得沉重起来。他们自动排成一行,跟随邓华无声无息地走进彭总作战室。

  大家在木板房内围着长方形木桌坐下,彭德怀表情严肃地坐在东窗下,邓华和洪学智坐在彭德怀两边,对面是韩先楚和解方,南北两侧是彭总作战室的同志,其中有一位个头略高又显得年轻一些的军人,这就是毛岸英。

  毛岸英在志愿军总部的本职工作是俄语翻译,没有翻译任务时就当机要秘书,分管收发电报的工作。由于他是作战室的人,更由于彭德怀的器重,他也得以参加了这次重要会议。

  彭德怀在会上作了《入朝作战第一次战役总结及第二次战役作战方针》的报告。他说:“我们志愿军入朝的第一仗打胜了,毛主席很高兴。起初,我们还担心在没有制空权的情况下和美军作战要吃亏,现在看来这个困难是能够克服的。我们有近战、夜战的法宝,没有飞机、坦克一样可以打仗,而且可以打胜仗。”

  彭德怀呷了一口水,向会场上扫视一眼又讲了起来:“四十军打得不错。一一八师首战两水洞,再战温井,三战古场,连连奏捷。毛主席已提议将打胜两水洞这一天的十月二十五日定为志愿军出国纪念日。”会场上顿时响起热烈的掌声。

  彭德怀微笑着看看吴信泉,接着说下去:“三十九军立了一大功。云山之战,重创美军骑一师,打出了威风,打出一个云山大捷。不要小看骑一师,这可是华盛顿开国之初组建的一支部队啊!原来是骑兵,现在改成步兵了,但番号没有变,说明这个牌子很吃香,听说他们一直没有打过败仗,可今天就败在咱们吴信泉手下了。” 

  接着表扬了东线的四十二军,说四十二军打得很顽强,激战十三昼夜,顶住了敌人的数次进攻,完成了牵制敌人的重要任务。当说到三十八军时,彭德怀只表扬三三五团在飞虎山打得不错……

  被点名表扬的军政领导们人人眉开眼笑,个个心花怒放,只有梁兴初阴沉着脸,等待着暴风雨的到来。果然,彭德怀话锋一转,讲起问题来。他突然提高嗓门,严厉批评了三十八军没有按时完成分割围歼敌人的任务,使这次战役关键的一着没有起到关键的作用。

  “三十八军梁兴初来了没有?”彭德怀声色俱厉。

  “到!”梁兴初一听点了自己的名,心想:不好,彭老总明明看见我来了,还要问来了没有……

  会场的气氛骤然紧张,有点山雨欲来之势。众人的目光如同探照灯似的一齐射向梁兴初,毛岸英的目光也从彭德怀身上移到梁兴初身上,只见这位打铁出身性情刚烈的“虎将”,此时怯生生地站起来,耷拉着脑袋,与平时判若两人。

  “啪——”彭德怀将宽厚的手掌像惊堂木似的往桌子上猛地一拍,满座为之震惊。“梁兴初,我问你,你三十八军为什么那样慢慢腾腾、拖拖拉拉?我让你往熙川插,你为什么不插下去?你这个军长是怎么当的?”  “彭总,我,我……”

  “你什么你?我问你为什么不插下去?”彭德怀睁大双眼,将目光中的愤怒向梁兴初狠狠砸去。

  “我以为……”梁兴初看着铁面包公一般的彭德怀,嗫嚅着。

  “你以为什么?你梁兴初胆大包天,你有什么了不起!”彭德怀脾气一上来,出言不逊了,“都说你梁大牙是员虎将,我没领教过,我看是鼠将,老鼠的鼠!老子让你打熙川,你说熙川有黑人团,一个黑人团就把你给吓住了!三十九军在云山打的是白人团,是美国的王牌,被他们打掉一千多人,黑人团为什么不能打?我看你是临战怯阵!什么鸟黑人团,你们是自己吓唬自己!”

  “下面情况摸不准,我们也……”梁兴初本能地辩解着。

  “你们……你们个鸟!”彭德怀恼怒时喜欢这样骂人,“你影响了进攻时间,放跑了敌人,更严重的是延迟了向军隅里穿插的行动!你三十八军要是按司令部的命令插下去,肯定会消灭敌人两三个师,结果只消灭敌人一万五千人,没有达到预想的战果,这简直是犯罪!”

  只听“嗡”的一声响,梁兴初觉得脑袋炸开了,热血涌上脖颈,脸涨得通红通红。他脸热手凉,直出冷汗,双腿发颤,那两颗大牙也咯咯地打起了哆嗦。此时此刻,他别提多紧张、多尴尬、多狼狈了,恨不能一头钻进地缝里。

  梁兴初,这个四野主力军的军长,这个四战四平、三下江南、四保临江、威震黑山的虎将,平常四野的军长们见了都要谦让三分的常胜将军,如今威风扫地,乖乖地站着听任彭德怀指名喝骂。谁叫他听信有黑人团来着,有个黑人团又有什么了不起,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说到“黑人团”,在战场上确实闹过不少笑话。这是因为我们的战士基本都来自农村,很少见到外国人,更没见过黑人。有一个尖刀班深夜摸到敌人占领的高地,发现三十多个美国兵横七竖八地躺在睡袋里酣然大睡,正想上去一刺刀一个,突然发现露在睡袋外面的脑袋像一个黑瓦罐。“鬼啊!”一个战士被吓得撒腿往回跑,一个班都跟着跑了回来。他们的副营长大怒:“就是真有鬼,也得给老子拿下高地!”他们硬着头皮回去一阵刺杀,结果这伙黑人士兵便真的成了死鬼。

  政治部主任杜平想缓和一下气氛,趁彭德怀喘息之机,连忙说道:“三十八军是在红三军团一部的老底子上发展起来的,过去一直打得很好……”  “我们三军团的仗不是这样打的,拖拖拉拉、松松垮垮。”一提起三军团,彭德怀更搂不住火。

  “三十八军这一仗没打好,来日方长,下一仗要打出个样子来。”邓华插话缓冲,“三十八军还是主力嘛,一定要重振军威!”

  “主力,什么主力?”彭德怀头上青筋暴涨,挥手打断邓华的插话,不屑一顾地说,“主力就这么个战斗姿态?叫一个黑人团吓得尿了裤子,主力个鸟!”

  梁兴初对彭德怀斥责三十八军这个光荣的战斗集体有点受不住了,嘴角不停地抽搐。他低声争辩道:“不要骂嘛,仗没打好是将领无能,不关三十八军整体的事。”

  这时,毛岸英看到坐在梁兴初旁边的成普,一个劲地扯着梁兴初的后襟,意思是要他克制一下,不要火上添油,好让彭德怀自动熄火。

  彭德怀见梁兴初不服,顿时雷霆大发:“我彭德怀就骂你!你没有打好,我就骂你!我彭德怀打不好,你骂我!啊,你贻误战机还有理啦?违抗军令,按律当斩,骂你还是客气的,老子今天就要挥泪斩马谡!军法处长何在……”

  邓华一看大势不妙,忙喊刀下留人,转而向彭德怀劝道:“彭总,梁兴初贻误战机,按律应执行战场纪律。但他们以后认识了错误,在飞虎山打得还是不错的嘛,血战五天五夜,完成了任务,将功折罪,就饶了他这一次吧!”

  洪学智和其他将领也都纷纷求情,冷静下来的彭德怀一想也是,于是顿收狂风:“好吧,不看飞虎山这一仗,你梁兴初难逃死罪,坐下吧!”

  梁兴初如坍塌的一座大山,轰然瘫坐在凳子上。他长长舒了一口气,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脸上也渐渐有了血丝。会场里鸦雀无声,空气凝重得好像停止了流动,寂静得连一张纸落地都能听到声音。

  毛岸英扫视一下左右,只见这些一向叱咤风云的高级将领,如今人人低眉敛目,个个大气不出。

  彭德怀一看梁兴初不再吭声了,语气变得和缓起来:“命令就是命令,军令如山倒,不能打丝毫折扣。第二次战役就要开始了,我再给大家强调一下,军中无戏言,违令者斩!你三十八军再是这样,我不但要撤你梁兴初的职,还要换掉你们军的番号。”

  彭德怀为什么如此毫不留情地批评三十八军呢?原因是多方面的。一是由于惯打大仗、恶仗、硬仗的三十八军没有完成他本应该完成的战役迂回任务;二是由于他太了解三十八军了,该军一一二师三三四团的前身原是他领导指挥的平江起义部队的一部分,到井冈山后又是他指挥的红三军团的一部分,他对亲自带出来的这支英雄部队有很深的感情。彭德怀对梁兴初也太熟悉了,他是看着梁兴初从一个战士一步一步成长为军长的。由此看来,彭德怀之所以火气这么大,也还是因为他对梁兴初爱护得太深了的缘故。

  最后,彭德怀说:“下一次战役,我的意见是先退,我们的主力从现阵地后撤三十至五十公里,让麦克阿瑟以为我们怕他。这样,他就会更猖狂,造成前军突出,我们就可以寻隙穿插,分割包围……”

  毛岸英听着听着就有点沉不住气了,等彭德怀的开场白刚完,他就急不可耐地站起来,离开会议桌走到彭德怀对面,指着作战地图慷慨陈词:“我看应该向南进攻!兵书上说:‘善战者,见利不失,遇时不疑。’敌人不是跑了吗?不是败了吗?我们为什么不乘胜追击,而要后退呢?”

  在苏联卫国战争期间,毛岸英曾参加过追歼德寇的大反攻。他作为苏军坦克连指导员,与战士和坦克共存亡,从白俄罗斯、波兰、捷克斯洛伐克,一直打到柏林,那真是千里击敌,一往无前啊,他还因此受到斯大林元帅的接见和嘉奖。毛岸英大概是尝到了进攻的甜头,习惯于进攻了。可是,现在的作战对象和军力对比和当年的苏联大反攻毕竟不一样,打仗不能光靠勇敢,也不能单凭经验主义。

  来自于十三兵团的杨迪对毛岸英还不太熟悉,他两眼惊诧地盯着这个年轻人。他觉得这个人有点奇怪,怎么一个年轻翻译竟敢在党委会上,而且是在彭德怀的气头上随便发表意见呢?竟然还没有人出来制止他、批评他?真是不可思议!他忍不住小声问丁甘如:“丁处长,那个小翻译胆子不小,竟敢在彭总发火的时候说三道四。再说,这样重要的高级会议,哪有他讲话的资格。”

  “是吗?”

  杨迪见丁甘如没有搭讪,又说:“苏军条例上明确写着,参谋长在作战决心上,只能向司令员提三次意见。参谋的职责不是干预首长的作战决心,而是负责提供情况。我觉得那个年轻人的发言有点超越了参谋职责的范围,看来他还不太懂军内的规矩。他是谁呀?”

  “老杨,这你就不要问了,也不要去打听,我是不会告诉你的,其他同志也是不会告诉你的。以后时间长了,你慢慢就会知道的。”

  “哪有那么神秘?不让问就不问,有什么了不起!”

  “老杨,你不要说气话嘛,我不能告诉你,这是纪律呀!”

  “请处长放心,我只不过是感到奇怪,才随便问问。以后我不再打听这件事了,遵守纪律,行了吧?”

  毛岸英的顶头上司成普,这时急得手心直出汗,生怕他再把彭德怀惹火了,大家都不好受。“岸英啊,你初出茅庐,勇敢精神可嘉,但未免失于幼稚。你怎么能匆匆忙忙提出与彭总相左的意见呢?彭总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

  然而,成普的担心多余了!彭德怀不但没有生气,反而认真听完了毛岸英的意见,然后顾盼左右,心平气和地说:“你们看看,岸英同志的意见怎么样呀?”

  坐在彭德怀旁边的邓华,原名邓多华,表字实秋,后嫌多字累赘,方改单名邓华。这个出生于湖南山村的志愿军副司令员,虽然没有接受过正规的军事教育,但却能挥洒自如地运用古往今来的一切战争智慧。邓华是一个老烟客和京戏迷,平时爱一边抽烟一边哼《三堂会审》。这会儿他不便哼京剧,只是吐出一口烟雾说:“敌人疯狂得很,不会因为受一次挫折而消其锐气。我们战士的血肉之躯敌不过美军的铁圪塔,战士的两条腿也跑不过美军的四个轱辘。如果硬碰硬顶,是要吃亏的!《孙子兵法》说:‘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我同意彭总的意见,先示弱于敌,将计就计,既避其锐气,又能枪打出头鸟,断其一指。”

  彭德怀又征求其他几位副司令员的意见,然后大声说:“麦克阿瑟虽然遭到第一次战役的打击,但美军主力未受损失,同时他对我军的兵力还不清楚,所以肯定还要向鸭绿江大举进攻。我军虽在兵力上占优势,但装备太差,如和敌军死拼硬顶,肯定要吃大亏。我看与其劳师远攻,不如以近待远,以逸待劳。我们故意示弱,纵敌、骄敌和诱敌深入,然后采取运动战、阵地战、游击战相结合,内线和外线相结合的战略战术,力求在运动中消灭敌人有生力量,这是我军的拿手战术。我们要学一学姜太公,坐在清川江畔钓大鱼。”

  彭德怀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接着说:“要是打起来,我再用老办法试一次,还让三十八军打穿插,给他们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中国人民志愿军第一次党委扩大会议在“疾风暴雨”中结束了,各路“诸侯”神情紧张,动作慌乱,如临大赦一般飞快地离开会场。这位彭大将军果然治军严厉,赏罚分明,今后要小心侍候,更玩不得半点“花枪”。梁兴初更是教训深刻,他暗自发誓,一定要在第二次战役中打个漂亮仗,把三十八军在第一次战役中造成的不良影响彻底消除。事关三十八军的荣誉和名声,这不是他个人的事啊!

  梁兴初:我是求之不得,只怕彭总不放你走,下面危险大哟!

  重霜涂白了枯草和落叶,不时吹来一阵阵带有硝烟气味的寒风。山谷里静悄悄的,路上不见行人,惟有鸟儿在无忧无虑地飞翔。这是大战后难得的宁静,宁静的背后正在酝酿着新的风暴。在大榆洞铁皮木板房附近,有两个人披着橘红色的朝霞,踩着干燥而坚硬的山地并肩而行,这就是彭德怀司令员和他的助手邓华同志。

  彭德怀已经意识到,在昨晚的会议上由于自己发火失态,使将领们过于紧张了。他思绪难平,一宿都没有睡踏实。清晨五点三十分,他照例起床,打几套太极拳,然后拉着邓华出去散步。他伸一伸胳膊踢一踢腿,语气沉重地说:“邓华同志,你是郴州人吧?虽说咱俩都是爱吃辣椒的湖南老乡,但在国内革命战争时期却没在一起工作过,互相不太了解,今天我们好好聊聊。”

  “彭总,您这么大年纪了,还到朝鲜来吃苦,我们都很佩服您。说实在的,我们这些小字辈,既敬您,又怕您。”  邓华说的是实情,彭德怀脾气大,军内闻名,很多将领都领教过他的威严。通过入朝后这段时间的接触,邓华亲眼看到彭德怀赏罚分明,疾恶如仇,不将功诿过。他爱兵如子,与指战员同甘共苦,既情同手足,又严如师表,深深感到他的品格高尚。邓华做他的左膀右臂,真是既敬且畏,不敢有丝毫的放松和懈怠。

  “我生于戌年,属犬,是贱命,所以命中注定要和苦地方打交道!”彭德怀笑着说,“抗日战争在太行山,解放战争在黄土高原,如今又来到这朝鲜,都是苦地方。可话又说回来,我们共产党人就是要跟‘穷’‘苦’二字打交道,没得穷苦,还要我们干什么?”

  彭德怀小时候叫彭得华,是一个农家子弟。一八九八年十月二十四日出生在群山起伏的湘潭县石潭镇乌石寨彭家围子。他幼年进私塾,十五岁时因参加饥民闹粜事件被官府通缉离家出走,一九一六年在长沙参加湘军。一九二八年秘密加入共产党,随即举行了著名的平江起义,并成立红军第五军,然后率领部队上了井冈山。他在西北战场指挥第一野战军,解放了陕甘宁新青,面积约占全国领土的三分之一。早在红军时期毛泽东就写诗盛赞彭德怀同志:山高路远坑深,大军纵横驰奔。谁敢横刀立马,惟我彭大将军。

  “彭总,您南征北伐,戎马一生,打仗很有经验,你能把战胜敌人的绝招谈一谈吗?给我指两招,让我也学习学习。”

  彭德怀嘿嘿笑出声来,笑声未尽,石缝里扑棱棱窜出一对山雀。彭德怀看着山雀飞飞停停,最后飞远了看不见了,这才又回过头来盯着年龄比他小一轮也同属犬命的邓华,郑重地说:“我老彭本事不大,是廖化当先锋,哪有什么绝招哟!‘一将功成万骨枯’,我懂得指挥千军万马可不是耍儿戏,指挥员多用一点心,战士就少流一点血。棋盘上的棋子被对方吃掉了还可以悔棋讨回来,在战场上就不行了!”

  彭德怀沉默片刻,接着说:“现在我们是在国际战场上,与武器装备占绝对优势的强敌作战,我们不但要善于总结自己的经验教训,还应该善于学习外军的优点长处。现代战争,不仅是两军相争,也不仅是两国相争,而是国际上政治、经济、外交、科技力量的相互撞击、相互作用。为将者,不但会用兵,还应该通观世界全局,懂政治战、经济战、外交战、心理战,方能百战不殆。你们年轻有文化,接受新知识快,今后主要靠你们这些后生了!”

  “彭总,您太谦虚了!”邓华激动地说,“您的作战经验和历史功绩是众所周知的,要取得这场新的战争的胜利,当然主要还得依赖您的正确指挥,我们不过是您的参谋和学生。”

  “我脾气臭哟!不过并不可怕,就像六七月的雷阵雨,过去就没事了。”彭德怀说,“昨晚我把梁兴初批了一顿,现在回想起来确实有点过头了。这次战役打得不理想,我彭德怀也有责任,不能全怪他们。我叫丁甘如转告梁兴初,事情都过去了,不要有什么思想压力,更不要因为挨了批就泄气,下一仗要打好。”

  “彭总,您脾气大,心眼好……”

  就在这时,毛岸英拿着一份电报跑过来,气喘吁吁地说:“彭总,主席回电了,说释放一批俘虏很好,应赶快放走,以后随时分批放走,不必再请示了。”

  彭德怀接过电报又看了一遍,对邓华说:“我看不要等到明天了,今天就放,越快越好。”

  “今天就放?”

  “对!大战在即,我们要争取时间。”彭德怀说,“可以告诉俘虏,因鸭绿江桥被炸,我们粮食运输困难,没有吃的,恐怕要退回中国去。”

  邓华理解彭德怀是想通过释放的俘虏对敌人搞迷惑阵,于是会心地笑着说:“好,我马上让人去布置。岸英,你把解方和丁甘如找来。”

  “是!”毛岸英拿着电报走了。

  梁兴初和刘西元被彭德怀狠狠批了一顿后,心里很不是滋味,一直闷闷不乐。梁兴初是那种跌倒后不会马上爬起来的人,他要躺在那里品尝一下自己的疼痛,并追忆跌倒的过程。早晨起来,二人就收拾行装,准备打道回营。

  丁甘如推门进来,见二位正在忙着收拾东西,便问:“怎么,这就要走啊?”

  “走!”梁兴初应了一声,语气里含有内疚、委屈和烦躁的成分。

  “哎,吃了早饭再走也不迟嘛!”丁甘如笑着劝道,“志司还是管得起饭的!”

  “不吃了!”梁兴初悻悻地说,“肚子早就气饱啦,没胃口,吃什么都不香!”

  “你坐吧,丁处长!”刘西元招呼丁甘如。

  “告诉你梁军长,”丁甘如望着梁兴初愁眉不展的脸,笑着说,“刚才我碰见彭总啦!”

  “彭总说什么没有?”刘西元忙问。

  “彭总问我去哪儿?我说去看看梁军长。彭总对我说,你告诉他,会上我可能批他批得重了些,不要有什么思想压力,更不要因为挨了批就泄气,下一仗一定要打好。”

  “气都涨满肚子啦,泄不了!”梁兴初放下手里的东西,抬起头说,“骂我梁兴初可以,小瞧咱三十八军,说实话,老丁,我不服!”

  “算了算了!”刘西元劝道,“彭总不是表扬咱们飞虎山打得不错嘛!咱们接受教训,下一仗打好就是了。”

  “行啊,骑着毛驴看唱本,咱们走着瞧!”浑身充满着锐气、朝气和傲气的梁兴初一屁股坐在床沿上,猛拍一下大腿,“下一仗不打出三十八军的威风来,我梁兴初就解甲归田!”

  “好!有这股子劲就行!”丁甘如说。

  “丁处长,你转告彭老总,请他消消气,我们回去就开党委会总结教训,拼出老命也要打好下一仗!”

  “怎么样,老丁?回三十八军吧,咱们一块儿干!我那儿还缺个副参谋长……”梁兴初露出了笑脸。

  “副参谋长?不干不干!”丁甘如笑道,“当正职嘛,还可以考虑考虑。”

  “嘿,你先过来嘛!只要打了胜仗,官是有你做的!”

  “算了算了,莫开玩笑啰!我哪里都不去,总部机关缺少人手,彭总不会放我走的。”

  说话间,一个年轻参谋如风而至,口里喊着:“丁处长,丁处长!”

  “哦,是毛秘书啊,有事吗?”丁甘如问。

  “解参谋长叫你过去,说有事找你!”毛岸英站在门口对丁甘如说。

  “来,毛秘书,我来给你介绍一下!”丁甘如指着梁兴初和刘西元说,“这位是三十八军的军长梁兴初,这位是刘西元政委。”

  “这是……”梁兴初觉得面前这个年轻人似曾相识,却一时想不起在哪儿见过面。

  “嘿,真是贵人多忘事,这是毛主席的大公子毛岸英呀!”丁甘如说,“你们再聊聊,我先走一步。”

  “毛岸英……”梁兴初握着毛岸英的手重重地摇了一下,“我的老天爷,你怎么也来了,这儿可是血肉横飞的战场啊!”

  原来平津战役结束后,毛泽东在香山接见四野全体军以上干部时,毛岸英在会议上服务,得以结识了梁兴初。当时毛岸英还向梁兴初提出要到黑山阻击战的英雄部队去当兵,被梁兴初婉言劝阻。而今在朝鲜战场上再度相逢,两人都很高兴。

  “你在机关做什么工作?”刘西元一边和毛岸英握手一边问。

  “我是学俄语的,彭总让我当翻译,可是又见不到苏联人来。”空怀绝技无处施展的毛岸英摇摇头,“也没什么事,在作战室搞搞文件。其实我是想来打仗的,梁军长,你那里要人不?我到你们军去行不行?”

  “那没问题,只是彭总这里离不开你。”梁兴初接着问,“你想干什么?把你安排到作战科行不行?”

  “要是还在机关工作我还到你那儿干什么?在志司作战室不是一样嘛!”毛岸英不以为然地说。

  “那你想……”梁兴初不解地问。

  “我想下基层!”毛岸英像他父亲那样把手一挥,“从营长干起,你给我一个营怎么样?”

  好家伙!梁兴初为之一惊,他被毛岸英这股子气势给镇住了。到底是毛泽东的儿子,帅门出虎子,染坊里不出白布!但是,这毕竟是共和国主席的儿子,梁兴初岂敢轻易许诺?谁知彭老总是怎么打算的?只好支支吾吾地说:“那好,那好……”

  “你答应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什么时候去报到!”毛岸英认真了起来。

  “我是求之不得。”梁兴初笑着说,“只怕彭总不放你走,下面危险大哟!”

  “你去和彭总讲一讲嘛!就说我有打仗的经验,我在苏联打过仗,参加过卫国战争。”

  “和彭总讲,那我可不敢。”梁兴初像被烫着了似的把手一摆,“我刚挨了彭总的一顿臭骂,再把你要走,彭总不朝我瞪眼珠子才怪呢,说梁兴初你怎么把手伸到我司令部来了?挖我的墙角?那我可吃罪不起。”

  “嗐,你们怎么都怕彭老头儿?”毛岸英一捋袖子,“好吧,我去找他谈。不过咱们可得说好,彭总要是答应了,你可得要我!”  “你先跟彭总谈谈吧,这事得他点头。”梁兴初又把皮球踢到彭德怀那里。

  “行,跟他谈就跟他谈,反正我磨他呗!”毛岸英信心十足地说。

  毛岸英还想说什么,梁兴初用话把他拦住了:“毛秘书,你看这样好不好,等打完这一仗,我们三十八军翻过身来了,我一定跟彭总说,把你要过来。到时候给你一个团,而不是一个营。”

  毛岸英高兴地说:“一言为定,不能反悔哟!”

  梁兴初拍拍自己的胸脯:“军中无戏言。”

  “梁军长,刘政委,我还有事,就不送你们了,祝你们一路顺利,多打胜仗!”毛岸英敬了一个军礼,就匆匆离开了。

  梁兴初看着毛岸英的背影,感慨万分,同时也觉得毛岸英的确是个人才。毛岸英曾两次要求到三十八军来,老不答应恐怕说不过去,梁兴初和刘西元商量,决定打完下一仗就把他要过来。

  吉普车上路了,梁兴初头上顶着一层灰云回他的部队。他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心里难受极了。他恨自己没有打好这一仗,放走了敌人,有负于中央军委和志愿军领导的重托。这一仗可不是平常的一仗啊,它是志愿军出国后的第一仗,也可以说是具有历史意义的第一仗。中朝两国人民的眼睛,全世界人民的眼睛都盯着中国人民志愿军呢!

  在颠簸起伏的山路上,梁兴初的思绪和车轮子一样快速地转动着,他忽然一阵担忧:彭总在会上发了那么大的火,只怕气还没消,如果毛岸英真的去找他要求下三十八军,他会不会以为是我梁兴初在底下鼓捣的?要是那样可就糟了!

  汽车在他的七思八想中拐进一条山沟。轰!一颗定时炸弹在路边爆炸,强风、碎石和硝烟把梁兴初的担心一掠而去:没什么可怕的,这又不是搞阴谋诡计,毛岸英要求下部队带兵打仗毕竟是件好事嘛!

  高岗:听说毛主席的儿子也在这里,他怎么没来看我呢?

  第一次战役结束后,敌人全部退到清川江以南,他们的地面进攻暂时停下来了,但是飞机比往日多了好几倍。这些成群结队的飞机不间断地向北部地区狂轰滥炸,给我后勤运输造成了极大困难,志愿军运送物资的车辆不得不采取严密的防空措施,有的披上了草绿色的伪装网,有的靠山头上防空哨的指挥行驶,有的干脆昼伏夜行。

  冬天黑得快,山里的冬天黑得更快,太阳才刚刚落山,大榆洞铁皮木板房里就点亮了蜡烛。此时,彭德怀正在看毛岸英刚刚整理出来的关于节约粮食和弹药的报告。他摘掉老花眼镜,对毛岸英点点头说:“这个报告写得不错,很有见地。”遂在报告上批示:请洪副司令员阅处。

  毛岸英把他写的报告放在一边,端出棋盘说:“彭总,上次输你一盘棋,闹得我几天都睡不好觉,今天再杀几盘如何?”

  彭德怀没有正面回答毛岸英的问话,只是说:“文武之道,有张有弛。你找时间思考问题,也得给对方思考的时间,别把麦克阿瑟给逼红眼了,愣跟你玩邪的。他败中求胜不容易,我们胜中求胜更难。下次战役要把麦克阿瑟这条老狗打趴窝,打得他再也爬不起来!”

  “那是那是,我们要把麦克阿瑟的‘总攻势’打成总退却。”毛岸英摆好了棋子。

  “岸英!”彭德怀拿起一个棋子说,“我们在国外打仗,远离后方,粮食和弹药就成了一个大问题。所以,下一次战役部队仍然不能往南深入太远,我们现在的运输能力也不允许我们深入太远,还是用毛主席的战术‘诱敌深入、聚而歼之’比较稳妥……”

  “彭总,你这哪里是在下棋,你是在研究战术哟!”

  “老夫想跟麦克阿瑟下一盘棋呢!我们先退一步马,把他引过清川江这条界河,然后士相卒齐上,车马炮配合,打他个措手不及!”彭德怀说完哈哈大笑起来,笑声顺着山梁传得很远很远。

  这一阵子志愿军总部比往常都忙,上上下下都在制定作战计划,准备投入第二次战役。就在这时,高岗从沈阳来朝鲜看望志愿军,并带来中央的慰问品。在境外见到来自祖国的亲人,彭德怀很高兴。他握住高岗的手笑着说:“高老板,几日不见,你脸上的坑怎么又多了起来,是操心我们的后勤运输吧?”

  第一顿饭,志司食堂多加了两个菜,算是为高岗举行的欢迎“宴会”。高岗一落座就感慨万分地说:“老彭,你还是不服老哟!中国与美国作战,那是以弱对强,以土对洋。你指挥打这一仗不容易,我从内心里佩服!”

  “千万不要这么说,不是我指挥打这一仗,而是毛主席指挥打这一仗。”彭德怀纠正道,“毛主席是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大军事家,以弱胜强是他的拿手好戏,而朝鲜战争正是一场真正的以弱胜强的战争。”

  “哦,对对对。不过,你是具体指挥。毛主席说,志愿军打败美军,靠的是一股气,美军不行,钢多气少。”

  “我们是气多钢少,若是气多钢也多,那可不得了。要是有飞机、坦克和足够的汽车,我看可以一气追到南朝鲜去!现在是靠两条腿,追不过美军的汽车轮子,他们跑得好快哟!”彭德怀拿起筷子说,“老高,委屈你了!这里条件太差,我们拿不出海参、熊掌招待贵客啊!”

  “你老彭爱开玩笑,不提它了,不提它了,情况不一样嘛!”高岗哈哈笑道,“在战场上能吃到土豆烩猪肉,相当不错了。”

  提起海参、熊掌,这里还有一个小小的插曲。那是一个月前彭德怀到沈阳走马上任,高岗要请彭德怀和毛岸英吃饭,说是为他们接风洗尘。彭德怀说:“免了吧,我现在火烧屁股,坐都坐不住,哪还有心思坐下来喝酒?”

  “你这就不对了,任务再重,工作再忙,饭还是要吃的嘛!

”  “高老板,毛主席让我有什么困难找你解决,你可不要嫌我彭德怀老向你伸手哟!”彭德怀笑着说。

  “看你说到哪儿去了!请放心,中央的决定我老高一定照办。你们在前方流血,我们在后方流汗,一切都是为了前线。”高岗笑道,“再说,我哪敢怠慢你这位彭大将军,你是有尚方宝剑的嘛!”

  “莫开玩笑啰,军情如火,我真是坐不住呀!我看,这顿酒还是免了吧?你的心意我领了。”

  “那可不行,我要是不管你老彭一顿饭,有朝一日毛主席怪罪下来,说我冷落了彭大将军,那可吃罪不起。大将军举重若轻,临危不乱,喝点小酒算什么,走吧,喝两杯去。”

  “那你得答应我一条:我只吃肉,不喝酒。你莫要劝我,我喝了酒是要误事的,今天晚上还要会见朝鲜来的同志。”彭德怀正色道。

  “好好好,我答应你。你不喝,岸英可以多喝两杯嘛!”

  来到高岗的住处,只见客厅鲜花锦簇,一派生机。在客厅的门旁挂着一幅周恩来写的文句优美的诗词,在其他几面墙上,装饰着由当代中国画家绘制的卷轴,给人一种文雅恬适的感觉。白边的椅套与天鹅绒坐垫搭配,显得十分协调。

  菜的数量种类不多,但很精致、名贵,有熊掌和飞龙等野味。彭德怀看着桌上的菜说:“你老兄的酒席我彭德怀是受用不起哟,还记得延安那一盆海参吗?你说能值一百斤小米,今天你这熊掌……”

  “你这个人总是爱在饭桌上发表议论,凡事都好较真!”高岗揶揄地说,“招待挂帅出征的大将军总不能光用白菜萝卜吧!你不吃,岸英咱们吃。”

  “都是‘无产阶级’,干吗不吃!”彭德怀拿起筷子,“不过你给我吃这些好东西,我怕是要先甜后苦啰!到了朝鲜,你能保证我们的战士不饿肚子,我就给你烧高香了。”

  高岗今天来到朝鲜,看到志愿军的生活相当艰苦,比红军当年在陕北时的情况还要困难,心里很受震动。作战才刚刚开始,寒冷和饥饿就开始困扰着他们,总部尚且如此,前线的情况就可想而知了。

  “我这里海参、熊掌就不要了,这熊掌像烧焦了的猪蹄似的,没有什么吃头。”彭德怀扒了一口饭说,“我看你还是多搞些炒面,不要让前方的战士老吃生土豆和生玉米。”

  “提起炒面,我可是冤枉啊!”高岗笑着说,“有人在传,毛主席给我打电话让多给志愿军送点好面,说我高岗在电话里没听清,把好面听成了炒面,所以战士们就天天吃炒面。他们还编了个顺口溜,说是‘白面大米不见面,高粱小米靠边站,蔬菜肉食不用提,炒面拌雪天天练’。其实炒面是李聚奎部长提出来的,也是经过你彭老总同意的呀!”

  彭德怀听完扑哧一笑:“看来,你高麻子替我背黑锅啰!虽然炒面吃多了倒胃口,还是起了大作用嘛!炒面是志愿军的主要野战口粮,飞机到处轰炸,没法生火做饭,炒面不怕冻、不怕干、易保存,功不可没哟!当年拿破仑就是让他的部队带着干粮翻越阿尔卑斯山,打到意大利的。”

  “老彭啊,坐在国内体会不到,我来到朝鲜才发现,在国外打仗困难太多了,语言不通、人地生疏、天寒地冻,物资运输、通讯联络都是问题。”

  “我看这场战争主要是打后勤,志愿军要进行什么样的作战,要打多长时间,能获得什么样的战果,最主要的是取决于后勤保障能力,取决于打后方战役。人员、弹药、粮食得不到补充,部队吃不上打不响就很难打胜仗。战士有三怕:一怕没饭吃,二怕无子弹打,三怕负伤后抬不下来。”

  “粮食和弹药都没问题,特别是弹药够你用的。咱们在沈阳有个兵工厂,最早是张作霖建的,后来日本人又进行了扩建,好大的一片呢!”高岗皱起眉头说,“就是运输太困难了,朝鲜境内的桥梁大多被炸断,有的没有炸,可飞机盯得紧,不时过来扫射扔炸弹。”

  “《孙子兵法》上说:‘军无辎重则亡,无粮食则亡,无委积则亡。’老高,你的任务不轻哟,前方所需的武器、弹药、车辆、粮草、被服、担架等等,都得一样一样准备好。有人说‘后勤运输难,难于上青天’,我看这句话并非夸张。”

  “下一步可能会好一些,鸭绿江封冻了,我们可以施展开手脚,除了用火车、汽车运之外,还可用大轱辘车拉,哪怕马驮人背也要把粮草弹药送过来。”

  “除了炒面之外,最好能搞一些熟食和蔬菜来。”

  “没问题,我一定想办法。”

  高岗这次来朝鲜除了传达中央指示精神和了解前线的后勤供应情况外,还和彭德怀商讨了中朝联军的统一指挥问题。朝鲜人民军借志愿军第一次战役后的空隙时间搞整编扩建,他们已经有五个军团,其中三个军团很快就能投入作战,这样中朝联军就可以并肩抗击侵略者了。

  彭德怀向高岗介绍了第二次战役的作战计划,说准备采取示弱于敌、诱敌深入、分散敌人兵力、最后各个歼灭的战略战术将侵略者赶过三八线,以恢复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的全部领土。

  冬天的太阳姗姗来迟地爬上山头,给铁皮木板房镀上一层金黄色。毛岸英穿着军大衣,手里提着四个竹壳暖瓶去伙房打开水。他突然发现北坡有一个人正往山上爬,于是高声喊道:“喂,你怎么从这儿上山呀?”

  “从这边上山快,也比较安全,敌机从南面飞来不容易发现!”

  “你错了!敌人虽然在南面,但由于我们在南坡的防空火力强,敌机一般都迂回到北面朝南轰炸。敌人是很狡猾的,他们从北往南飞,不但能躲开我们的炮火,就是飞机被击中了,他们的飞行员还能掉回自己的阵地上。所以,从南坡上山更安全一些。”

  “没关系。”那个人气喘吁吁地来到毛岸英身边,“洋鬼子有睡懒觉的习惯,敌机早晨一般不会出来。”

  “你的块头够大的!”毛岸英看着这位个头和他差不多高的人,用东北话问,“听你的口音是北方人,你是哪疙瘩的?”

  “他们都管我叫东北大汉。我是辽宁人,祖籍山东。”

  “山东好哇,齐鲁大地,我对山东很有感情。”毛岸英看到他背着一个包,又问,“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是随军记者,我叫杨大群。”

  杨大群是辽宁省新民县人,一九二七年二月出生,一九四八年肄业于东北行政学院。杨大群是先当丈夫后当兵,为了使家里有个帮手,父母就早早地给他娶了媳妇。一九五〇年八月,杨大群告别了大他几岁的妻子参加了解放军,并随炮兵部队最先进入朝鲜战场。在朝鲜期间,他写下了大量的通讯报道。一九五五年回国后,在沈阳军区空军政治部创作室工作。

  “你过来这么早,有什么急事?”

  “给政治部送一篇稿子。我特意早一点过来,怕遇到敌机。”杨大群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敌机拉巴巴的人,他刚到朝鲜的时候看到敌机扔炸弹像下雨似的,战士们一倒就是一大片,就产生了恐惧心理。那时候他胸前戴一枚解放纪念章,刚过鸭绿江就有人让他摘下来,说纪念章反光能把敌机引过来。

  “不要迷信美军的飞机,朝鲜的机场都被炸坏了,这些飞机都是从日本飞来的,它们在这里逗留的时间不会很长。敌人的飞机受时间、天气和地形的影响很大,飞行员如果没有地面部队指引也不易辨别南朝鲜人、北朝鲜人和中国人,所以他们经常搞错目标,炸死自己人……”

  “不过,美军的飞机还是很厉害,简直像鬼剃头。”杨大群打断毛岸英的话,“这两天它们老是过来骚扰,见到行人不是往头上扔炸弹就是追着屁股扫射。和敌人拼刺刀我倒不怕,就怕飞机轰炸。”

  “这算什么?在苏德战场上,德国飞机每天都在铺天盖地地轰炸,我不是也毫发未损嘛!不用怕,老鸹天天从头上飞过,那数量比敌机多多了,你多咱听说过鸟屎落在谁身上了!”毛岸英问,“打仗的时候你一般待在哪儿?”

  “连里让我待在掩体里,可是我越待越害怕,总觉得敌人的炸弹光往我这边扔。”

  毛岸英知道杨大群有害怕飞机的心理,就说:“我教给你一个克服恐惧的办法:打仗的时候,你跟着指导员走,他去哪儿你就跟他去哪儿,他喊什么,你就跟着喊什么,这样你就不怕了。敌机来了也不要怕,你要是真害怕,就使劲喊,一喊就不怕了。人要有点精神,就是被炸着了也要站着倒下,死也要死出个人样来,不能像小绵羊那样窝着死。”

  从此以后,杨大群就认识了这个经常提着竹壳暖瓶打水的人,他还听说这个人姓“刘”,精通俄语、英语,在彭总作战室当秘书。此后,杨大群曾多次见过“刘秘书”,直到毛岸英牺牲后,他才知道自己结识的这位战友不姓刘,原来是毛泽东的大儿子。

  高岗把一切事务都办完了,忽然想起了毛岸英,于是问道:“老彭,听说毛主席的儿子也在这里,他怎么没来看我呢?”

  “一个普通干部,工作那么忙,来看你干什么?你脸麻得像个核桃皮,有什么好看的!”彭德怀开着玩笑,“喂,毛主席让你给他捎什么信来没有?到朝鲜后他很少接到来信,也很少给家里写信。”

  “没有。”高岗两手搓搓脸说,“喂,毛岸英在这里干啥工作?我怎么一次也没见过他?”

  “这两天你不是见过他几回了嘛!”

  “啥时见过?”高岗惊奇地问。

  “我们早晨散步时,那个提着四个竹壳暖瓶到伙房打开水的人……”彭德怀说毛岸英习惯每天早晨给作战室打开水。

  “哦,你说的那个细高个小伙子,他就是毛岸英?你看,我都认不出来了。他比过去瘦多了,人也黑了。上次在沈阳匆匆见他一面,印象不太深刻。”

  “毛岸英在作战室当翻译,工作很勤奋,听说他还想下部队带兵打仗呢!前几天他从民工和运输队那里了解到一些情况,整理出一份很详细的材料,我看了以后觉得很好,就交给分管后勤的老洪了。他说我们的对手也非常注重后勤保障,沃克曾讲过没有食品仍可生存,没有弹药就坚持不了多久。我们也应该下令节约粮食和弹药,不然我们往南进攻的速度很快,敌机又在身后疯狂轰炸,以后人断粮、枪断弹的情况很有可能会发生。”

  “他说得很对。” 

  “他说要利用鸭绿江封冻的这段时间多运过来一些粮弹,把它们储存在我们身后能防空的地方。要加强对运输的防空措施,安排高炮部队重点保卫交通要道和桥梁。我和他坐下来谈了很长时间,对今后随着战争发展会出现的麻烦仔仔细细地捋了一遍。”

  “运输问题,防空问题,是个很头痛的问题。入朝时三个团有七百多辆汽车,一个战役下来仅剩二百六十余辆。关键是我们的飞机上不了天,我们没有制空权呀!”

  “关于运输的事,你和洪副司令员再好好商量一下,不管怎么说,要想方设法保障部队有吃的、有打的、有穿的、有用的。你们两个麻子坐在一起点子就多了,还怕想不出一个好办法来!”彭德怀又打起哈哈来。

  半年后,为了加强对志愿军后勤保障工作的领导和指挥,中央军委决定成立志愿军后方勤务司令部。虽说洪学智被彭德怀赶鸭子上架极不情愿地当上了后勤司令,但他却进行了卓有成效的工作。一九五一年十月,彭德怀在接受朝鲜政府授予的一级国旗勋章时说:“这枚勋章应该授给两个麻子,前方的洪学智同志,后方的高岗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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