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子：白马王子——在下放插队的日子里

白马王子

　　我和父母来到农村的时候，发现哥哥和其他两位知青在我们到来之前就已经和生产队贫下中农建立了良好的干群关系，他们不仅个个是干农活的好手，挑起担子百十来斤都不当回事，而且都是生产队领导班子的好参谋。他们利用晚上时间教贫下中农识字，我哥哥还是生产队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的队长。姑娘们排练文艺节目，我哥就在旁边吹笛子伴奏，宣传队参加了公社、县里的文艺汇演，还获了大奖，这样一来，他就在姑娘们面前建立起威信，成为这些农村姑娘们心目中共同的“白马王子”了。

　　才刚刚插队一年，就有民兵队长悄悄说媒上门来，我哥当时就一口拒绝：“我还不到十九岁，这么小，怎么能谈婚论嫁？”当时民兵队长大吃一惊：“这里十九岁男人养孩子的多了，怎么还小？”然后还逼他表态，问他到底要推到什么时候才打算解决个人问题？还说：“人家可以等。”记不得哥哥具体怎样回答，也许就回答“要等到世界革命成功那一天”吧。

　　我到生产队之后，当然也参加了文艺宣传队，姑娘们个个都喜欢向我打听哥哥的生活细节，“讨好”我的大有人在。

　　我很奇怪，为什么其余两个男知青都没有姑娘打听？她们嗤嗤笑着说：“那两人个子太高、太瘦，都不好看，就你哥哥个子正好，雪白干净，文邹邹的，脾气又好，就是好看呢。” 其实他们三个知青中，除了我哥的个头一米七五左右之外，其余都是一米八零的帅哥。

　　哥哥参军走后，生产队发生了一件大事：妇女队长杨秀兰坚决要求废除在家庭逼迫下的包办婚姻。

　　我大吃一惊，新中国都成立二十多年了，怎么中国农村的婚姻还兴“媒人说和、父母包办”？不是早就实行“自由恋爱、婚姻自主”了吗？可是在当地，婚姻当事人最大的权力只是男女互相看上一眼，婚前绝不允许讲话。然后只要双方对相貌没有意见，接下来就由父母或兄长作代表谈判：如果女方出嫁，男方家就要出几百元彩礼，还要拿出能做上几件衣服的布料，比如：的确良、灯芯绒、华达呢之类。女方条件好的，会陪嫁缝纫机、自行车。如果男方当“倒插门”女婿，那就什么彩礼都不要出，直接去到女方家结婚就可以了。所有这一切，一旦谈妥了条件，送达了彩礼，如果一方再提出退婚，那就是大逆不道的事情，家族里辈分最高的老人都要出面干涉，绝对不可以。

　　生产队有好几个庄子，都是按姓氏居住的，基本上保持中华民族五千年来的族群而居，庄子里年龄最大、辈分最高的人，相当于“族长”。

　　妇女队长杨秀兰是个纯洁、朴实、能干的好姑娘，找到了我母亲来为她做主，说：“婚事是在我小时候订下的，现在是新社会了，我根本就不认识他，没有感情，一定要退婚。而且我是妇女队长，更应该带头反对包办婚姻。”

　　我母亲认为她说得很对，非常同情，就去找她父母，结果人家父母不肯：“怎么就没有感情了？那么多年男方过年都带东西来给我们拜年，她也是见到人的，过去从来没听她说过不愿意，现在怎么突然就说了起来？让我们的老脸往哪搁？”我母亲还了解到，男方家境不错，是个高中生，有文化，不像妇女队长杨秀兰，至今还是个文盲，于是母亲又开始劝她不要退婚。

　　不知怎么了，杨秀兰就是铁了心地要退婚，只强调一句话——“没感情”。母亲看她如此坚决，认为自己应该支持以新思想来破除旧习俗的包办婚姻，也算是移风易俗了，于是就做通了她父母、家族长辈和生产队领导班子的思想工作，这桩婚姻最后以女方退回彩礼和历年同等价值的礼品，才算胜利告终。

　　自从这件事情以后，队里当父母的个个“怕”自己女儿，只要女儿一个不乐意，什么婚事都成不了，因为她们都有我母亲、革命干部老张撑着腰呢。

　　杨秀兰从此成了我母亲的“心头肉”，不仅每天在我家吃饭，还和我一起睡觉，传染了我一头的虱子。我在地里劳动，姑娘们就开玩笑，要我喊她“嫂子”，还挖苦她“要去住高瓦屋了”。我家房子是生产队唯一有一面砖墙、水泥地的高房子，草顶上面还高高飘扬着五星红旗，于是就成了贫下中农心目中的“高瓦屋”。听到这些，杨秀兰从来也不生气，只是笑着喊：“小平子别理她们！”

　　后来说媒的人果真上门了，托媒的当事人就是杨秀兰自己。媒人说：“人家姑娘早就爱上了你家儿子，你老张不是也很喜欢人家当儿媳妇吗？否则为什么要帮助人家悔婚？” 搞得我老妈哭笑不得。

　　妈妈在讲清楚这件事情绝对不可能之后，要求媒人一定要为杨秀兰保密，不能伤了姑娘的面子。　　以后杨秀兰一如既往地还是我的好朋友，处处照顾我，只是生产队无人再开那样的玩笑，也无人来给我哥提亲了。再后来，这姑娘对我哥彻底死心，自己做主，找了个条件好的人家嫁了。

　　我一直很奇怪，杨秀兰这位连大字都不识一个的农村姑娘，凭什么就那么有自信心？凭什么就认为自己有资格嫁给我那思想、文化水平挺高、几十年后在部队成为了将军的哥哥？

　　她个头矮矮的，身材胖胖的，脸庞宽宽的，如同当时朝鲜电影《鲜花盛开的村庄》中“一年能挣六百个工分”的姑娘，一脸的憨厚。要说比起生产队另一些大眼睛、高鼻梁的姑娘，她可真不算上是“美人”。可是生产队姑娘们都用非常肯定的语言告诉我，她就是我们生产队里公认最漂亮的姑娘，因为皮肤白，而且晒不黑，脸庞大大的，像个银盘，还特别能劳动，是姑娘们中挣工分最多的。

　　心地善良、会劳动姑娘人最美！

　　体会这位淳朴善良的农村姑娘，为心目中的“白马王子”付出了怎样的爱情和自尊，感受她为自己独立婚姻所做出的勇敢，我也认为杨秀兰就是我们生产队里最美丽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