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旭之:表情和社会

作者: 李旭之:表情和社会 日期: 2015-06-04 11:11:18

  昨晚翻读《鲁迅文集》,读到鲁迅先生写于一九二七年的一篇《略论中国人的脸》的文章,有这样几句话:“对于中国一部分人们的相貌,我也逐渐感到一种不满,就是他们每看见不常见的事件或华丽的女人,听到有些醉心的说话的时候,下巴总要慢慢挂下,将嘴张了开来。这实在不大雅观;仿佛精神上缺少着一样什么机件。据研究人体的学者们说,一头附着在上颚骨上,那一头附着在下颚骨上的“咬筋”,力量是非常之大的。我们幼小时候想吃核桃,必须放在门缝里将它的壳夹碎。但在成人,只要牙齿好,那咬筋一收缩,便能咬碎一个核桃。有着这么大的力量的筋,有时竟不能收住一个并不沉重的自己的下巴,虽然正在看得出神的时候,倒也情有可原,但我总以为究竟不是十分体面的事。”

  鲁迅先生写的是一九二七年他看到的部分中国人的一种表情,这种表情,我曾偶尔看到过,但印象已经不深,表情的细节不好回忆,但从鲁迅先生的描述中,这种表情又依稀清楚地回到我的记忆中来。可以想象,这种有能掉下巴的表情的人,该是一种什么样的人呢?同一种表情之下遮掩的每个人的身世和内心虽然不同,但是有了这同一种表情的人,总能反映出这类人处于的社会情境,只因为,人总是社会人的缘故吧。我想,既然鲁迅先生专门就这种表情写成文章,自然他看到的有这种表情的人不在少数。

  一九二七年十二月,即民国十六年,中国刚刚摆脱了大清朝的统治,虽然异族三百年的统治不在了,但是在三百年异族的统治之下,中国的国民早已被驯化得,依照鲁迅在文中所讲的,缺少了一点“兽性”。刚刚走进民国的中国社会,比大清时期的异族管束要自由多了,而新的社会秩序还没有建立,各地军阀依然混战,民众依然民不聊生,零碎的中国依然零碎,没有方向。中国的普通民众,自来没有民族和国家的意识,两千年的封建帝王社会,交给民众的永远是,天下是帝王一家的,而不属于百姓,无论谁坐天下,百姓的日子该怎么过还怎么过,让怎么过就怎么过,无非日子总是要过的,至于民族和国家的大问题,轮不到百姓来关心。

  中国百姓就是在这只是过日子的日子里生活着,送到脸上的表情,因为没有信仰只能是木讷,因为没有追求只能是死气,因为没有快乐只能是愁苦,所以那时的部分中国人,流露出来的是,下巴慢慢地往下挂,再往下挂,自然地将嘴拉开,最终一刻呈现出下巴好像已经没有了依托似的悬在张开了嘴的下边,两眼里的光是散漫的,不是射出的,脸上毫无精神,在没有精神支撑的人放松的时候,就出现了这种死相。要了解这种表情,可以找一些老照片来看,总能看到许多耷拉下巴照出来的相片。还有一种我看到的,比如,人临刑时绝望中的表情,下巴也总是耷拉的,不会提起来。如果将下巴提上去,人立刻就显得精神多了。

  在我所看到的一九九七年经济日报出版社出版的《百年老照片》中清末民初的一些照片,有皇帝太后的,有王公贵胄的,有达官富贵的,更多的是平民百姓的,自然也有贩夫走卒的,在这些中,没有发现一张开心笑的照片,我猜疑出版社倾向太重,又多方查找,现在也可以从网上搜出很多来,结果如是。由此我想,在清末和民初的兵荒马乱,食不果腹,人人自顾不暇的旧中国,除了极少数达官显贵之人和附庸于上层社会的卖笑者还能开心一笑之外,芸芸众生谁不是都在为生存而挣扎,艰难存活,又缘何开心一笑呢?纵然一笑,饱含的也是带泪的假笑吧。光线不会作假,这些照片合在一起,照出的就是清末和民国的社会原生态了。

  人们脸上的表情折射的不仅是个人的内心,还有整个社会。

  这套《百年老照片》收集介绍的是从清末到上世纪八十年代的百年间的照片,共有四本。我从这套《百年老照片》中看到更多的笑,还是新中国时期。这套书在照片上的不足,都是黑白照,并且因是老照片所以有些模糊,但是照片上的人的表情是能够辨得出的。要想全面真实了解新中国时期人们表情的纪录,还是翻看《人民画报》。我记得自己在上学期间,到图书馆最爱看的就是《人民画报》,照片不仅拍得好,而且有文字介绍,因为拍得好看,所以看到的《人民画报》经常有被人撕掉了某页的现象。作为历史画册的《人民画报》现在很难看到了,不过最近复兴网有一篇文章的连载,发了四期,文章题目是《建议给文革经济正名》,每期文章都发表了大量的历史画片,好看得很。

  从这些照片中,人们的表情从民国到新中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鲁迅先生说的掉下巴的不多见了,笑脸也多起来了,最大的变化是人们脸上欠缺的一样东西添了上去,当然不是鲁迅先生所说的“兽性”,而是一种自信和朝气。这种自信和朝气,是新中国人们翻身解放后当了国家主人从内心深处迸发出来的一种扬眉吐气,相反,这种精神和气息是清末和民国的人们无论怎样做作,也模仿不出来的。

  如果说从旧中国走过来迈入新中国的人们,还没有完全摆脱旧中国的苦难记忆,还有难以消除的从苦难经历中刻留在脸上的旧表情的话,那么在新中国出生和成长起来的新一代,则他们的表情里映射出来的,就全是新中国时期的了。

  新中国时期除了画报报纸杂志之外,电影也是一种更全息的表情历史记载。在这些电影中,七八十年代拍摄的反映新中国建设的电影,则最能展示新中国人们的表情、内心世界和精神面貌。建国初期,我国人民在记忆上还不能忘记革命年代的艰难困苦和革命的流血牺牲,在新中国社会主义建设历程上还没有走过多少路,因此这一时期的影片内容主要是革命题材的电影。随着走入社会主义生活的日渐丰富,到六、七十年代,大量的反映社会主义新生活和建设热情的现实主义题材的电影拍摄出来。反映新中国社会建设和人们精神面貌的还有大量的新闻纪录片、科教宣传片、新闻简报,和一系列的儿童文艺电影,如动画片。

  现在回过头去看一看这些老片子,第一要感慨的是镜头里的中国人民群众和党员干部在面目精神上脱去了旧社会里的那种压抑沉闷死气的表情和语气,张扬到脸上和嘴上的是自信和向上,一种当家做了主人的利落和洒脱,一种干劲上的豪情和急切,不再是只是过日子式的过日子,眉宇间是舒展的,眼睛是放亮的,身子是挺直的。第二感觉镜头里的人们以阶级友爱密切起来的相帮相助的团结关系,而不再是一个散漫的社会。比如可以看一看反映农村生活的《山村新人》,反映知识分子的《年青的一代》,讲述孩子们幸福生活的有《祖国的花朵》,其中的插曲《让我们荡起双桨》至今传唱,每每听到这段旋律,都会将我们带进那幸福的电影画面中去。看这些电影,很容易使人激动兴奋起来,毕竟曾经是一个很美好的时代。

  从老照片、画报、电影,再到今天的除了照片、电影之外的还有大量的电视、视频,反映人们社会生活和情感的形式越来越多。但是,如果仔细观察社会,却不得不承认,现在部分人们的表情中好像又重新欠缺了一点什么了。我有一次等公共汽车,在车站用眼光瞄到了旁边不远的地方一位带孩子的中年妇女,从脸的侧面向我淌过来的是哭丧式的愁容,待到看到半个正面时,她眉宇紧锁,愁苦的面容也使我心情立刻沉重了起来,不想再视。后来我有意观察来来往往的各色人等,很大一部分人不仅行色匆匆,话语焦躁,显得内心永远不安,而且眉宇间常锁有愁云,两眉不展,似乎心事重重放不下解不开的样子,当然鲁迅先生说的掉下巴的样子,也会偶尔能发现,但还不算常见,我觉得这种表情,经过毛泽东时代基本给消除了。如果给当代的中国人来个不大高妙的整体表情的描述,则是一副愁苦相,因这一愁苦相,在行动上则是奔波相,在形体上则是猥琐相,在话语上则是吵架相了。

  这一副的愁苦相,实为精神面貌,现在的人们除了钱,已经没有了高尚一点的向往和追求了,没有了共同精神的依靠,人人又回到了散兵游勇各自为中心的散沙状态(在这种散兵游勇各自为中心的散沙状态里,用人民群众来称呼,有点脱离这个政治层面上的美好,反不如用古代社会留下来的苍生、万民、芸芸众生等来称呼更符合这一种状态),其好其坏,其冷其热,只有自知。当然人们的国家和民族的意识,经过社会主义建设时期的教育改造,早已不是清末民国时期所能同日而语了,就算十遗三的成效,已是很高的进步了。但是这幅的愁苦的相貌,着实在影响和左右着我们这个社会的精神文明程度。

  国产的电视剧我早已不看,因为很不好看,剧情脱离现实生活太远,历史的又是戏说编造乃至恶搞,单就如果不用眼睛盯屏幕,专用耳朵听,那么电视机里传来的总是不断的吵架、哭闹、嚷嚷的声音,很能破坏人的心情。电视可以不看,但是现实生活却逃不开的,离开家,最好不要去招惹任何一个人,无论多小的行为,如果无意招惹了,最好的办法是永远要记着主动去赔礼道歉,否则碰到的大多数人,不论男女老幼都一样,都是一个已经吱吱在响的火药桶,万一赔礼道歉都不管用了,那就记住,你一定要比他显得更厉害,千万要没理也要当成有理去压过他。

  鲁迅先生说“独有两眼歪斜,张嘴露齿,却是我们自己本来的相貌。”是不是我们本来的相貌,我不好判断,可以肯定一点的倒是,与西方人相比,我们的民族并不是一个在体形上可以孤芳自赏的民族,两眼歪斜张嘴露齿的很常见,现在松肩耷头的,遢喇拖脚走路的,贼眉鼠眼的,猥琐卑贱的,在社会上随处可见。中国民族不能算是长得漂亮的民族,再添上无形的举止,一副副愁苦的面相,却很容易着人瞧着更丑。我们这样的一个人,一个民族,是必须要在脸上添加上精神,目光中流露出光彩,才能弥补外形上的不足。

  民族的表情一定会影响整个社会的情绪,反过来,社会的生态一定要刻画在这个民族每个人的表情上,因为这有中国近现代社会的演变可以作证。古人所言“相由心造”,是有完全有道理的,事实亦是如此。给万众一个怎样的心,心又造出怎样的相来,基本也就知道了这个社会究竟是一个怎样的社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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