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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靖邦:“周期律”的现代版:蒋介石永别南京

作者:温靖邦 发布时间:2017-03-15 15:58:52 来源:察网 字体:   |    |  

  国民党曾经是革命党,国民党这个词曾与神圣和光荣相联。不幸的是一大批或新生的或本来就是大资本家和大地主的政客掌握了大权,这就不能不使这个党完全站到了人民的对立面。他们以盘剥人民、掏光人民口袋为能事。这个曾经的革命党既然再也不能代表人民的利益,人民当然就不得不去寻求新的出路!一个党的光荣历史只能证明其过去,决不可能证明其以后;一个党的辉煌名称也不是护身符,只要其后代埋葬了该党的初衷,挖空心思去掏空人民的钱袋子,后果不言自明。蒋介石的道路即为殷鉴!

“周期律”的现代版:蒋介石永别南京

  历史的重复,两千年的中国代不乏例。如何才可逃过“周期律”?毛泽东在延安时就与多人(人们只知道黄炎培)讨论过这个问题。他的结论是先“专政”以巩固刚到手的江山(这有点类似孙中山所谓“训政阶段”),然后教育百姓懂得“党员干部也会离开革命初衷”的,百姓必须有能力有权监督党和政府。这一切他都未能完成就跨鹤西去了。这让我没来由地想到法国雅各宾党宏大愿望的破灭以及后来重新粉碎波旁王朝复辟行动的资产阶级推出的具有共和理想的专制皇帝拿破仑。拿破仑成功了!他开创的事业沿袭到了今天,法英美都在沿袭他理想的模式,《拿破仑法典》至今仍是各资本主义国家宪法的蓝本!千万别以为这与下面这个故事没有关系!

  丢失了江山,离开了南京,旋又离开了故乡溪口,蒋介石何等凄惶,从此一去不返。尽管发誓要卷土重来,但那不过是自我安慰而已。

  要害在于我们后人应如何深长思之!

  国民党曾经是革命党,国民党这个词曾与神圣和光荣相联。不幸的是一大批或新生的或本来就是大资本家和大地主的政客掌握了大权,这就不能不使这个党完全站到了人民的对立面。他们以盘剥人民、掏光人民口袋为能事。这个曾经的革命党既然再也不能代表人民的利益,人民当然就不得不去寻求新的出路!一个党的光荣历史只能证明其过去,决不可能证明其以后;一个党的辉煌名称也不是护身符,只要其后代埋葬了该党的初衷,挖空心思去掏空人民的钱袋子,后果不言自明。蒋介石的道路即为殷鉴!

  一

  1949年1月21日中午12时,蒋介石官邸的大会议室,坐满了国民党的中央大员。然而却像一个人也没有,即使一根针掉到地上也能听见;空气极为沉重,每双眼睛都黯然神伤如丧考妣。不小心进来撞见的人,会以为在开追悼会。

  蒋介石迈着沉重的脚步,走进门来。到他的座位前,点了点头。说:

  “让诸位久等了,对不起!”说完便坐下了。咳了一下,端起面前的白开水碰了碰嘴唇。然后开始了他的下野演说。他用略显沙哑的嗓音,将目前的局势作了坦率的分析;这是他自从执政以来对国民党最尖锐的一次剖析,使每一个与会者都感到惊心动魄。“……军事、政治、财政无不濒于绝境,人民遭受的痛苦达于极致。在元旦文告里,我已表明,只要和平能够早日实现,则个人进退无所萦怀,惟国民公意是从。目下,为实现和平,中正引避贤路,请李副总统依法执行总统职权,与中共进行和谈;中正于五年之内绝不干预政治,惟从旁协助而已。希望各位同志以后同心协力支持李副总统,救国救民于水火……”

  蒋介石沉痛、伤感的语调,引起了不少人的共鸣,发出了一片唏嘘之声;这种情绪反过来又感染了蒋介石,使他在继续讲话时渐有哽咽,终于语不成声。忽然,有几个人失声痛哭起来。社会部长谷正纲站起来,鼻涕眼泪糊了一脸,边哭边大声呼号道:

  “总统,你不能退呀!你退下去倒是轻松了,如天下何呀!请求你领导我们同共产党拼到底啊!”

  宣传部长张道藩更是离座跪下,以头撞地,嚎啕大哭道:

  “总统要下野,我就不活了!”

  蒋介石没有力气去读完他的下野文告。喟然长叹一声,说:

  “大家不必挽留我;既已作了决定,就不能儿戏待之了!我今天就离京回奉化去了……”

  说罢,起身宣布散会。

  蒋介石马上出门登车,前往中山陵。

  他舍车登山,迈着艰难的步履,走完长长的墓道,来到了陵门。

  陵门前是一块三十多平方米的平台。蒋介石在那里伫步片时,走进了拱门。进入陵门就是那座世人皆知的碑亭。他站在石碑下,脱下手套交给侍卫官,伸手抚摸碑上“葬总理孙先生于此”几个大字,禁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然后拄着手杖,从碑亭后拾级而上。

  从碑亭到祭堂的路是苏州金山石砌成的八块大石阶,为二百九十级。石阶两侧的山坡,植有桧柏、枫树、石楠、海桐等树木,枝叶上都覆盖了一层薄雾。

  祭堂前两旁立着一对高耸的华表;平台前两个石座上,各放着青铜铸造的鼎,象征着国之缔造者。蒋介石在这里伫立了一会儿,似乎想到了这是永诀。

  步入祭堂,他将手杖、手套、披风、帽子都交给了早就待在这里的几名侍卫官。在孙中山雕像前,鞠躬如仪,如是者三;然后肃立了一会儿。

  然后出来,直奔他预先选定的一个目的地去。

  侍卫官们当然不知道他要去什么地方,只一头云雾地前后左右护卫着他走。

  他为自己选定的墓地在中山陵和明孝陵之间,紫金山主峰北高峰下面。此地场面开阔,气象雄伟;左有中山陵,右有明孝陵,面对朱雀山,背靠玄武岭,形胜天成。他顶风踏雪,来到这里,在预定的墓穴位置上踏步沉思。然后又脱去披风、手套、帽子,蹲下身去。伸手扒开积雪,用手指挖开土层,小心翼翼地捧起新鲜的黄土。一缕在今天倍感亲切的土腥味袭来,他禁不住泪如雨下。

  终于懂了他的心思的侍卫官急忙拿出带在身上随时为他拭汗擦手的洁白毛巾铺在地上,让他把黄土放上去,替他包妥;然后扶他起身。

  他大泪滂沱,扭头望了望山陵,悲怆地摇了摇沉重的头颅,这才恋恋不舍地转身,离开。

  当天下午4时10分(页末注:很多人对这个时间的说法不一,笔者从侍卫官张令澳《侍从室回梦录》称。),蒋介石乘坐美龄号飞机,从明故宫机场起飞。

  飞机升至五百米时,他吩咐驾驶员兼机长衣复恩上校,绕飞一圈,他要再看看石头城。心里却在喟叹,南京啊南京,先总理陵寝之所在,中正事业发展鼎盛的地方,难道这会是永诀吗?耳畔不禁似有若无地飘来什么人的吟哦,“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

  他愣了一下,四顾茫然;复又大声责问谁在念诵什么?

  侍卫官遍查飞机,随行者并无一人吭过声。

  蒋介石豁然省悟,这是上天示兆啊!忍不住悲从中来,又潸然泪下。

  跟随蒋介石座机升空的还有一架大飞机。分乘两架飞机的有陈诚、汤恩伯、蒋经国、俞济时,等而次之的有新闻秘书曹圣芬,随从秘书俞国华、周宏涛,英文秘书沈昌焕,总统府机要主任张廷桢,陆海空三军武官蒋庆祥、皮宗敢、夏元时,总务局长陈希曾。另外还有一名王正元派遣的“重要军话台”少尉李再兴。

  下午5时25分,飞机在杭州笕桥军用机场降落。

  浙江省政府主席陈仪鉴于蒋介石每次到杭州,都要去西湖畔楼外楼餐馆吃西湖醋鱼,便在那里设晚宴为蒋一行接风。

  然而,席间尽管东道主陈仪不断劝敬,蒋介石仅在每样菜上用筷子点了点,虚晃一枪,并没吃什么。还时不时离席凭窗眺望发愣,愀然慨叹。

  陈诚、汤恩伯、俞济时见状,心情也不好,没人去端杯动筯。陈诚甚至潸然泪下。

  陈诚微叹一声。敛衽起身,到窗边蒋介石身旁,小声说:

  “总裁,多少吃一点吧!”

  蒋介石又沉默了一下,转身回到席位上。然而举筯者三,最终都未伸向盘碗。

  陈仪关切地望着他,劝道:“总统,你要拿得起放得下呀!”

  不料这话惹恼了蒋介石,怫然道:“我早就说过,我不是总统了,怎么还这样称呼?叫蒋中正不好吗?”

  陈仪惶恐不语。

  陈诚打圆场说:“陈主席,今天总裁胃口不大好,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俞局长,侍候总裁起身!”

  于是一同送蒋介石到笕桥航校。这里长期给蒋介石布置了一幢小楼,以候其不时之光。

  次日上午,除陈仪外,蒋介石仍由陈诚等原班人马陪同,乘飞机到宁波南郊栎社机场。

  没在宁波停留,立即换乘汽车,沿鄞奉公路驶向溪口。

  车队穿过溪口镇上的街道,径直驶往离镇一公里多路的王太夫人(蒋母)墓道按照他的指示,此番要在墓庐“慈庵”居住。

  陪同前来的陈诚、汤恩伯、俞济时三位大员以及等而下之的沈昌焕等十多名高级工作人员则分别下榻于武岭学校礼堂楼上的十多间客房里;蒋经国及电台报务人员则住在学校对面的小洋房和附近的平房内。

  蒋介石母亲王太夫人墓地位于白岩山鱼鳞岙中垄。山脚下有一座牌坊,上面刻有“蒋母墓道”四个阴文大字。从牌楼到墓冢,有一条六百六十米的卵石小道;而蒋母庐墓则筑在上行四百多米处。是处共有十二间平房。头门上端刻有“墓庐”两字;二门题额为“慈庵”。正室左边的两室套间,是蒋介石居室。据当年的《奉化日报》记述,“慈庵为蒋氏卧室,四周配有浅绿色窗帘,壁间悬挂与宋美龄女士结婚时俪影,中间安放着一张席梦思弹簧床,窗口斜放一张小书桌,旁边立有一个紫红色龙形灯架。”

  据侍卫官们多年以后回忆,这次蒋介石回慈庵后火气特别大,处处觉得不顺眼。刚踏进卧室,就大声责问“衣架到哪里去了?你们要我把衣服挂到地上吗?”

  侍卫官们慌忙跑到武岭学校去取来衣架。取来的是两组衣架,不料他又火了,责骂道:“我是卖衣架的吗?娘希……我一个人用得了那么多衣架?”

  晚餐时,他见大米饭是机器加工的米做的,又勃然大怒,命令马上去换水磨房石碾加工的大米重新煮。

  侍卫官们又赶快去乡间向老百姓买石磨大米回来重做。

  武岭学校教育长(校长为蒋中正)施季言是蒋经国从中央干校调来的亲信,兼做丰镐房蒋府总管。施某人特地送来两只大甲鱼给蒋介石下饭。不料端上餐桌时,换来一顿申斥。

  “现在是什么时候,国难当头!你们还要买这么贵的东西来吃!你知道这个东西要多少钱一斤?”

  卧室里的席梦思他也责令换掉,说是棕绷床垫可矣,何须那么奢靡。

  侍卫官们私下嘀咕,以前回来不都是用的席梦思吗,这次怎么了?

  次日早晨,蒋经国过来请安。

  父子共用早餐;然后蒋介石说,去拜望祖母吧。

  从慈庵沿着鹅卵石墓道再往上走约三百步就到了墓地。

  墓碑上刻着“民国十年 蒋母之墓 孙文题”几个字;顶端扇形的应栏上刻着“壶范足式”四个字;墓碑两边的别头柱上刻有对联:上联“祸及贤慈,当日顽梗悔已晚”,下联“愧为逆子,终身沉痛恨靡涯”。是蒋介石自撰,张静江所书。

  蒋氏父子对墓冢肃穆致礼,又对着石碑说了一些该说的话。

  回到慈庵,陈诚、汤恩伯已等在那里,准备辞行。

  陈诚说:“总裁,我们要回去了。还望钧座保重!”

  说着这话,陈诚甚是凄然。

  蒋介石也是百感交集,对两人说:“多谢相送!两位身荷重任,宜早日回去,各自把握好所负责的事情!”

  陈、汤都连连称是,并请他放心。

  陈诚问道:“总裁还有什么吩咐吗?”

  蒋介石沉吟了一下,说:“眼下局势如此,前途未卜。淞沪乃是最要紧之地,汤总司令好自为之,万勿有失……至于辞修,台湾今后的作用,我就不再说了,你去刻意经营吧!”

  汤恩伯略上前半步,低声说:“溪口警卫务策万全,应将……”

  蒋介石没让他说下去,摆了摆手说:“这事你们不必担心,俞局长知道怎么安排!”

  ……

  二

  蒋介石回到溪口的第五天便是中国的传统节日除夕、春节。中国人的习俗,过年是一件大事,其隆重和恭谨,大约类似于西方的圣诞节吧。蒋家少夫人蒋方良,孙少公子蒋孝文,孙少女公子蒋孝章,都在杭州流连于秀丽的山水之间,蒋经国派人去把他们接回溪口过节。

  丰镐房占地一千八百五十平方米,大小房间四十五间。整体结构分七部分,即前厅、中堂、东西厢房、右平房、左楼房,以及西厢旁边的一幢独立小楼。前厅有三间。楼下是账房以及会客的用房,楼上原是蒋介石发妻毛福梅拜佛的经堂。中堂是“报本堂”;堂前正中悬挂一匾,系吴稚晖墨宝。堂内神龛内供奉的是蒋介石三代祖宗牌位。两边立柱有蒋介石亲书挂联:上联“报本尊亲是谓至德要道”,下联“光前裕后所望孝子贤孙”。

  东厢房楼上原为宋美龄住房,室内全是西式柚木家具;西厢房是毛福梅卧室和客厅,用的是宁波木器。

  毛福梅在世时,宋美龄回溪口从不住东厢,总是跟随蒋介石住在东亭小山上的文昌阁。那是一座改建过的二楼三底宫殿式楼房。旁边有水塔,俯览溪口碧潭,颇为惬意。

  毛氏去世,抗战胜利后,蒋介石夫妇还乡才不时下榻于东厢房。

  这次蒋氏父子回来,东厢房就成了蒋方良起居之地。

  今年的除夕,政治境况尽管不佳,丰镐房还是十分热闹。报本堂内和外面走廊张灯结彩,大门及堂前屋柱上贴上了红底黑字的春联。

  入夜,蒋介石率蒋经国夫妇及孙儿孙女向祖宗牌位上香叩头,然后围坐一张大八仙桌吃年夜饭。在座者有专程赶来拜年的张群、陈立夫、郑彦芬、黄少谷。

  蒋经国给大家斟酒一巡放下酒壶。嘱咐妻子蒋方良好好伺候父亲和宾客,就要离席出去。

  蒋介石知道要去主持另一处的年夜饭,就说:“代我好好慰问大家!”

  蒋经国恭谨地说“是”;又叮嘱般看了看妻子,才退出去。

  蒋方良不大熟悉此道,给大家斟酒和敬酒时难免拙手笨脚。蒋介石向大家道歉说:

  “敝小犬媳乃化外人,不谙华夏礼仪,请诸位不要笑话!”

  客人们也客气了一番。

  武岭学校大礼堂早就摆开了几张大圆桌,几种高档酒和冷盘、冷碟亦已上桌。这里是招待驻守溪口内外团以上军官。俞济时中将在这里张罗一切,单等蒋经国来了就开宴、上热菜。

  蒋经国预先调整好一张笑容可掬的脸,进了大礼堂就抱拳拱手向举座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我迟到了!”

  “经国兄,”俞济时扶着给他留的椅子招呼他。“快入席吧!”

  “好,好。”蒋经国边落座边拉俞济时,“俞局长也请坐下!嗯……人到齐了吧?”

  “只差杨遇春旅长了,”俞济时回答。“他从杭州赶来,可能要迟一点。”

  “那……不等了吧?”

  “不等了!”

  “好,我们开宴!”蒋经国又站起来,准备致祝酒辞。他不善辞令,说的基本上是最近重复过多次的几句话。听者无味,他自己却被自己感动了。“诸位兄弟!俚语有之曰:家贫出孝子,国难见忠臣。我们向上走的时候,不少人跟着跑,这不稀奇;而在我们走下坡路时,你们不辞艰难,应召来到这里,忠心耿耿为领袖效力,这才是最难得的啊!大家放心,反共戡乱不会孤立,美国必会出兵干涉,第三次世界大战就快打响了!”

  蒋经国啰啰嗦嗦讲了十几分钟。这个过程中,副官进来,神色紧张地向俞济时耳语了几句什么;顿时俞济时也变脸变色的。这引起了大家的注意和不安。

  蒋经国说完坐下后,俞济时小声告诉了他刚才副官禀报的情况。他听了,惊诧地说,怎么会出这种事?

  原来,鄞西梅园乡公所报告,在距溪口十多公里的公路上,看到几个国军军官被四明山下来的共产党武工队押解着向建岙方向走去;附近还有一辆丢弃的轿车。但未听到交战的枪声,也没见到尸首。

  俞济时沉重地慨叹,估计杨遇春旅长被共匪绑架了!刚才已吩咐副官去调派部队,到溪口十五公里外蜻蜓岗一带加强警戒。

  他们的对话大家都听见了。顿时吃年夜饭的兴致大减,都觉得除夕发生这样的事,不祥之至啊。一个个索然坐在那里,虚应故事地吃喝,也很少有人开腔;偶有人说一两句什么,也无人应和。宴会在黯淡气氛中收场。

  蒋经国回到丰镐房,这里的宴席也结束了。主客都各自回下塌处去了。

  他没去惊动父亲,也去休息去了。

  禁不住又想起杨遇春被俘,在床上辗转反侧,久久难以入睡。

  次日是大年初一。一早,溪口二十公里内各乡的保长、联保主任带领地主、富农敲锣打鼓舞着龙灯狮子灯,来到溪口向蒋氏父子拜年。为增添节日气氛,施季言教育长兼丰镐房总管特地从上海、宁波请来了几家著名剧团,有京剧、越剧、甬剧,轮流演出,每晚武岭学校大礼堂锣鼓喧天,煞是热闹。蒋氏父子大年初一亲临看戏,以示与民同乐;终因心境太差,没坐多会儿就借故告退了。

  为冲淡共军大军压境带来的紧张惶恐气氛,安定人心,蒋经国吩咐去宁波的“大有南货店”(当时名闻方圆百里的糕点店),购来大量油包、年糕等年货,分赠乡民、犒赏各乡龙灯队,以制造欢乐。

  大年初一,蒋介石召见黄少谷(时任中央宣传部长)。吩咐黄回去张罗把中央党部迁往广州。向外公布的理由是,对党的现状进行整顿,以图根本革新;实际上是暗示由他做总裁的国民党不同代总统李宗仁合作。

  随即,仍在春节期间,又唆使孙科把行政院也迁往广州,公开闹府院分裂。

  这么一来,南京就只剩下了总统府和代总统了。

  其实,广州也好,南京也罢,政治重心都不在那两地,而是在溪口。凡牵涉中枢权力方面的事,蒋介石丝毫也没放松,什么都要过问。军事方面,蒋介石每天通过“重要军话台”直接与参谋总长顾祝同通话、作指示;空军副总司令王叔铭也每天都用电话向他禀报、请示;宁沪杭警备总司令汤恩伯事无巨细都要向他禀报,根本不搭理那位李代总统。政治方面,大至组阁,小至各省主官任免,蒋介石都不放手。例如不久以后孙科干不下去了,李宗仁要任命居正出任行政院长,蒋介石拒不点头,居正也就不敢接受了;李宗仁无奈,只好改请何应钦组阁。经蒋同意后,才正式宣布。即便是任命一个首都警察厅长,李宗仁也作不了主。警察厅长因黄珍吾辞职而出缺,李宗仁拟任命桂系特工头目刘诚之出任。蒋介石获悉,横加干涉,硬要派一个军统人员去接替。李宗仁火了,决定不理睬蒋介石,抢先公布了刘诚之出任警察厅长。蒋介石虽大为不满,在溪口骂娘希匹也无可奈何。

  蒋介石这样名义上离职下野,其实紧攥权力不放,理所当然引起桂系上下的愤慨。李宗仁两次打电话到武汉请白崇禧到南京商议应对蒋介石之策。白崇禧到南京后,到处活动,公开谴责蒋介石离而不休、恋栈不去;与李宗仁等策划于密室,准备动用舆论逼蒋彻底下野。而让其交权最有效的办法是逼他出洋游历。

  白崇禧安顿好以后,赶回武汉掌握军队。

  黄绍竑在南京不断与他电话联系,催促他尽快策划两湖(湖南湖北)一市(武汉)全部国大代表、参议员联名通电,要求蒋介石取消临时“去职”,正式辞职下野,出洋“考察”。

  两人的通话被“重要军话台”监听得一清二楚,给一五一十禀报到溪口去了。例如以下这样的对话,令蒋介石拍案大骂娘希匹:

  白说:“已分头联络好国大代表、参议员,连日都齐集汉口开会,接下来就会发通电!”

  黄说:“已和德公商定,先把蒋干预朝政的重要问题发到报上!”

  白说:“很好!季宽兄,对他死不放弃权柄、退而不休的事要痛加揭露!这一点,最好抢在我们武汉发通电之前见报!”

  黄说:“好的!已和各通讯社商定了……”

  而在司徒雷登的暗中活动下,美国合众国际社抢先发表了一则消息,更是差点没把蒋介石气得昏死过去。摘要如次:

  “……对于蒋介石虽然离职,却一直对中央军政、经济、人事任免等等,握权不放,中国朝野指摘良多,民主国家亦为之侧目……”(俞济时安排人翻译的)

  紧接着两湖一市的国大代表和省、市参议员联名“吁请”蒋介石放权出洋的通电也发表了。

  就连蒋介石的亲信大员张治中、张群、吴忠信也打算劝他“暂卸仔肩,出洋考察”了。

  三

  据张治中在回忆录里陈述,他回到兰州任所后,本欲“安定下来多做些工作,但是李宗仁的电话电报不断催请”他赴宁“商讨”大局。他明白李宗仁是想要他担纲与中共进行和谈;因为此前李宗仁曾拟派孙科为首组成和谈代表团,遭到中共拒绝;共方暗示了可接受一向主和的张治中。张治中琢磨良久,接受了李宗仁邀请,束装就道。

  他2月22日飞南京。不料东南天气不好,天低云暗,雨雾蒙蒙,能见度仅两百米,十分危险。好在有惊无险,终于平安着陆了。

  到机场迎接他的有何应钦、白崇禧、李汉魂(时任总统府参军长)。

  白崇禧抢先握住张治中的手说:“我听到飞机在空中盘旋了半个多小时,一直在向真主祷告保你平安!”

  张治中回到南京的几天之间,不断有桂系以及中间派人物来拜访。这些人向他谈的内容大都是蒋介石握权不放,十分有碍和谈。不仅是桂系抱怨,中共那边更持怀疑态度。李宗仁身边的高级干部坦率地对张治中说,蒋介石这样身在溪口、手还留在南京的状况,李代总统是什么事也办不成的。这些人说,既这样仅让德公当个木偶,那就把一切交还给蒋先生吧;反正不过是代理,不必担责,一走就可以了事的!

  张治中担心起来。便动了劝蒋介石出国的念头,以便让李宗仁放手去谋求和平,以后再相机回来复职。

  他向张群、吴忠信谈了自己的想法;这两人都表示赞成。刚好吴忠信也想去看蒋,两人就一道坐飞机去宁波。预先发了一电给蒋介石。

  张治中、吴忠信在宁波机场着陆。见蒋经国远远地向他们挥手致意。吴忠信感到特别亲切,指了指蒋经国,对张治中说:

  “文白,你看,经国接我们来了!”

  张治中点了点头唔了一声,脸上随即露出理解的笑容。蒋经国小时候,吴忠信夫妇常常带他,蒋经国视他为父执,故有这样的感情。

  他们步下飞机时,蒋经国已来到跟前并伸出了双手,握紧吴忠信的手,高兴地呼叫道:

  “礼卿叔,家父命我在这儿恭候你和张主任!”说着就让开了吴忠信,向张治中伸出手去,说:“张主任,一路辛苦!”

  “经国兄,过年好啊!总裁身体怎样,还康健吧?”

  “劳张主任挂念!家父还好,还好……”

  蒋经国将他俩引向不远处的一辆黑壳奥斯汀小轿车,自己则和两名侍卫官上了一辆吉普车。在前后两卡车士兵护卫下,向奉化溪口开去。

  到了溪口,车队没去丰镐房,却拐弯抹角往雪窦寺妙高台开去。原来这两天蒋介石住在那里,方便每天拜佛。

  蒋介石与他俩寒暄两句;然后脸上就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劈头就说:

  “文白,礼卿,我知道你们的来意!哼,是要劝我正式辞职出国吧?”

  张治中、吴忠信都愣住了。各自都在寻思,他怎么会知道的?旋即赶紧摆手摇头,连连否认,说不是这个意思。

  蒋介石脸上微微有一点嘲笑的神情,哼了一声,说:

  “别不承认啦,昨天报纸已经登出来了!”

  原来中外报纸揭载他俩赴溪口的来意都称“据可靠人士透露”。事后查询,才知是李宗仁的首席谋士甘介侯故意透露出去的;目的在于推动逼蒋出国的风潮。

  蒋介石愤慨不平地说:“他们逼我下野,可以呀,我已然赋闲在乡了;要逼我亡命海外,那就不行!下野后我作为一介草民,在国内总有居住权吧?何况是在我的家乡!你们两位是我的刎颈之交,怎么也跟着李、白瞎起哄呀?傻嘛!”

  蒋介石这么一说,就把张、吴两位心腹大员的嘴巴封起来了。他俩只好把劝其出洋的事搁置一边,先说说一般性局势及其应对之策,看看能否慢慢引向这个话题。

  蒋介石留他俩和自己住在一起;在妙高台住了几天,回到溪口又住了三天,早晚起居都在一起。白天蒋介石拉他俩游山玩水,其余时间在屋子里谈古论今。话题渐渐靠近了时势。上午谈,下午谈,逛山水谈,吃饭时也谈,夜晚围炉也谈,“这八天,真是无所不谈,一切的问题差不多都谈过了。”(张治中语)

  谈到与中共和谈的底限,张治中请蒋介石给予明确指示。

  蒋介石唔了一声,沉吟半晌,反问张治中和吴忠信有什么意见。

  吴忠信表示他和张治中对此做过多次商讨,意见一致。“请文白向总裁禀报如何?”

  张治中点点头说好吧。然后略作沉吟,说:

  “现在南京方面(指李宗仁以及非桂系人物如何应钦、居正等——笔者)的意见经过多次商榷,已趋于一致!对于中共所提八项条件的第一条,我们是不能接受的!什么叫战犯?荒唐!关于军队改编一项,我们认为应该先决定全国军队数额,并且确实达到军队国家化的目标。我们必须坚持确保长江以南大部分省区的完整,由我们来管理;就如东北、华北、中原由共产党管理一样。实在谈不下去的话,我们可以让步到可以由国共联合管理湖北、江西、安徽、江苏四省和汉口、南京、上海三市。至于联合政府问题,几年前重庆谈判时有过三三制之议;最近我们商议了个六六制,也就是使双方在未来政府中享有同等发言地位。至于双方共管的区域,将来也应分期实现政治民主化,使国家真正趋于统一。”

  蒋介石默然,半晌也没有开腔。军事主力已在三大战役中遭到消灭,要凭现在的一百多万兵力(一半是新编练兵团)抗拒锐气正盛的三百多万共军,他知道很难坚持半年 ;唯一的办法是求和。只有罢战才可避免手里的这点军队被打垮。求和不过是缓兵之计,过个一年两年喘过气来再争雌雄是他现在最真实的想法。既然只是缓兵之计,只要共军不过江,什么样的条件也可权且应允下来。

  他对张治中说:“这些意见大体可以接受;不过,四省三市共管的问题,也许共方还没想到这么苛刻的条件吧?所以我方不必先提条件,待他们提时再说!”

  张治中说起李宗仁他们要邀请吴忠信参加代表团,意思是征求蒋介石意见。

  蒋介石对此是无可无不可。他瞧了瞧吴忠信说:“这还得看礼卿有没有兴趣干。”

  吴忠信摇了摇头,“我不想和共产党打交道,不去,不去!”

  蒋介石说:“不想干就不干吧。”

  张治中见状,说:“那我也不想干了!”

  蒋介石乜视张治中一下,说:“全部交给桂系在那里包干,我们不去个人不大好吧?”

  就在张治中、吴忠信在溪口与蒋介石商谈种种之际,孙科干不下去了,正式向李宗仁提出内阁总辞职。

  李宗仁打电话到溪口找蒋介石商量阁揆人选,提出何应钦来干。

  李心里的小算盘是何是你的老伙计,你没有理由不同意;与我桂系关系亦不错,历史上的几度风雨都证明能合作(曾合作倒蒋)。

  不料蒋介石仍有否定的理由。他说:“为什么一定要提与我有关系的人来做院长呢?院长应该让别人来做才好!至于敬之,我认为可以做副院长兼国防部长嘛!在这个准备和谈之际,敬之这样的主战派代表人物出任行政院长颇有不便,人家会认为是‘战时内阁’;况且,我们求和的目的是为了备战,敬之应该集中精力整顿军备,不应该分心于其他。”

  张治中说:“总裁,你的用意当然是很好的,也合乎当前的事理;只是,何敬之的情绪、李宗仁的阴鸷狡诈,也不能不顾及呀!”

  蒋介石楞了一下,想了想,问道:“文白这话怎么讲?”

  张治中说:“何敬之要不就不考虑入阁问题;如果入阁,就不能让其只做揆副(副院长)。他追随总裁多年,资历不浅,他能不多心吗?当下多事之秋,我们自己人内部还是要尽量抱团才好,避免别生罅隙!再说李宗仁推出了何敬之来组阁,事前没有征求过何敬之的意见是不可能的;你若不同意,不必说会寒了老何的心,李宗仁也会向外界抱怨,把责任推给你!”

  这话就说到蒋介石心病上了。他沉默了半晌,这才同意由何应钦出面组阁。蒋介石后来还写了一封亲笔信给张治中“袖至何府”,交给何应钦。

  元宵节,按奉化习俗,正月十三开始上灯,到十八落灯。这期间,所有祠堂庙宇大门洞开,合村、合族子弟都要去给祖宗、神明上香献贡,求得一年太平和顺。各村还要组织迎神会,内容有舞狮、舞龙、踩高跷、出台阁、跑马灯,可说是春节热闹喜庆的最后一个高潮。戏班子自然是不可少的,有的在溪口演,有的到处巡回演出;白岩庙、武山庙、蒋家祠堂,甬剧团、京剧团、越剧团穿梭来往。以前蒋介石回来,看到这番景象,是很高兴的,抛掷赏钱也很大方;今年共军在长江对岸陈百万虎狼之师,随时可以投鞭断流,他竭力振作情绪,怎么也提不起兴味来。

  只在元宵那天,蒋家祠堂摆了几桌酒席,宴请南京来的亲信、奉化地方官、溪口保长甲长、乡里长者毛颖甫和王良鹤,由蒋经国夫妇作陪。

  蒋介石强颜为欢,致简短的祝酒词,说今天请诸位来喝杯薄酒,请开怀畅饮,千万不要客气;说罢却又忍不住慨叹了一句,往后这样的机会恐怕就不多了。

  毛颖甫是毛福梅出了五服的本家兄长。其子毛庆祥从北伐开始就追随蒋介石,掌管机要工作垂二十年。抗战胜利后向蒋索要交通部长职,蒋没同意,一怒之下辞职下海到上海办公司去了。

  席间,蒋介石问毛颖甫道:“庆祥呢?他人在哪里?”

  毛颖甫摇头叹气,“这个不肖子,半年前就带着他的妻儿去阿根廷了,在那个地方开办什么农场;丢下我这把老骨头不管了!”

  蒋介石默然良久。他明白,毛庆祥对党国一点信心也没有了,远走他乡乃预为避祸之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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