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忠泰长篇自叙《一路跋涉》连载（十四）

十四、初次尝试自学

　　1984年我高中毕业的那个时候，刚满十六岁。一路走过来的受挫，让我深感精神疲惫。年龄不大，我却时常烦恼丛生。离开故乡几年以来的经历，特别是染上了手淫后，致使自己身心方面的极度创伤，外加学习上的重大挫折，从而产生了比较严重的厌学心理，甚至愤世恨俗，失去自信，陷入颓唐之中。(春末的一天，收破烂的来了供销联社院内，为了卖钱，我居然把一本精彩的历史书籍作为废纸出售。在那个夏季里面，每天中午我在家里用收音机收听广播中的长篇小说《萍踪侠影》(梁羽生著)，乐此不疲，晚间通过供销联社大彩电从头到尾认真收看了日本电视连续剧《血疑》，其中生动感人的故事情节，让我着迷。那时大彩电少，每天傍晚供销联社通讯员好朋友李文波专门在办公室外面场地上放电视节目供给大家乘凉时观赏。)然而，我比较青春年少，血气方刚，尽管情绪不太稳定。由于高中毕业以后无所事事，我只得待在家里闲着。可怜我的父母，总是不愿放弃望子成龙。父母在想，儿子还小只是暂时消沉。父母暗中决定，还是尽量让我继续上学读书。青年人读书考上大学然后就业必然前程似锦，已经成为时代潮流。我有文化基础，父母自然不会放弃。当酷夏来临时，大姐回家带我去汉口度暑，当时我不知道，那是父母特意的苦心安排。父母是想让我休息好了之后，再次投入上学读书争取考上大学。那些日子里面我在汉口非常愉快，几乎有些不思回家里面。过了一个多月，感觉天气逐渐转凉。到了8月底的那个周末，大姐亲自送我回家。在回来的公共汽车上，大姐问道：“你还想上学吗?”我心里虽然不高兴，但是也没立刻拒绝。大姐接着又说：“如果你还想去上学读书，家里可以想办法找学校，准备送你去县二中里面读复习班，争取参加明年高考。”我有点动心了，毕竟考取大学是我很早就已经存有的愿望。然而，我的情绪很不稳定。父亲看重县二中，更看重县一中(重点中学)，他通过熟人介绍，联系上了县一中教务处负责人。父亲一辈子不愿意拉关系走后门，然而为我读书他破了例。

　　那时，我经常在吃了晚饭以后走到城郊菜地路旁新造的一间红砖毛坯房屋里串门，那是我的一位姚家林乡下堂叔通过亲戚关系弄到地皮新造的，全家没有入居。堂叔的儿子姚少波(我的一位堂哥，高二年级的同学)在县城氮肥厂做临时工，每天独自落脚在那个房子里面。我和那位堂哥年龄相差不多，都是榜上无名共同语言不少，我们坐着谈天说地，一起度过了许多难忘的快乐时光。

　　9月初的一天早晨，在家吃过了母亲做的饭，父亲带我去县一中(汉阳一中)的教务处，报名进复习班。之前，父母说服我去上学。当时看着父亲小心翼翼从内衣口袋里面掏出二十多张十元大钞认真数着时，我的内心无比难受。已经上了十年学，我总共也没用过这么多钱，而且这两百多元，只是算作上学期的学费，还不包含下学期的学费。我家比较贫困，这些钱是父母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平日他们可是习惯节衣缩食，省吃俭用过着日子。为了供我上学，父母不惜掏出家底。我的心头，如同压着巨石。父母舍得花钱交给学校，固然表明爱子心切，但是他们不知我的心理承受能力有限。不惜血本供我上学，是父母的期望也是沉重的压力。父亲那时还错误地认为，压力越大动力越大。真理是有适用范围的，超出范围就不适用甚至可能成为谬论。父亲还说，往日地主家里人挑着银元担子送子上学。父亲忘了，那是因为地主家里富裕儿子也没有什么心理压力，然而即便投资了大价钱，也可能无效果。总之，父亲那时根本不懂我的矛盾心理。花那样的大价钱读书考学，我的心理压力太大实在承受不了。

　　既然父亲已经交了钱，我就只好上学。复习班里，共有五十多个学生，来自全县各地，都是同我一样高中毕业没有能够升学，由父母找关系花大价钱过来读书，意欲考上大学走向成功之路。多数学生可能没有受过连续挫折之故，他们都很活泼开朗压力不大，而我屡受挫折，感到压力特别巨大。由于同是落第秀才，大家互相自己能够交流思想。正是在这个班上，我遇上了一位比较投缘的男同学周拥军，十分厚道的人，他家住在县农业局家属院内。他的智商不高，然而非常忠厚善良，每当我心里有什么烦恼，可以尽情在他面前倾诉。十分感谢周拥军同学，在我那些内心寂寞难耐的日子里，他的倾听送给了我心理上的减压。在他面前，我倾诉了胸中的郁闷之后，心里变得敞亮。哪知刚到一个月，学校为了节省人力减少费用，把复习班学生分别安插入一中高三年级各班里面。那时，我被分到了高三(五)班，好朋友周拥军被分到了高三(六)班，我很难受。从学历方面而言，我们这些插班学生同应届高三学生是同届的，只是我们读完两年高中就毕业了，因为落榜而到这里复习备考。复读，就是多读一年。我们被一中老师称作“复读生”，其中显然含有歧视意味。我们高三(五)班的班主任老师，不时说出“复读生”这个词语。我对文字非常敏感，别的多数同学可能属于粗线条大大咧咧不会如此自寻烦恼，这是每人禀性各异使然。课堂上面，每当班主任老师说出“复读生”这个词语的时候，我就感到无可名状的痛苦，厌学心理油然而生。况且我们班主任是语文老师周某，每天都会数次说出这个词语。我尽量忍耐着，免为其难在那里继续上学。

　　那段时间每天清晨上学路上，我在一中附近个体摊贩那里稍微吃点东西，即两个小面窝，开头是每个五分钱。过了半月，每个面窝价钱涨到六分。我想，每天仍然只能用那么一角钱。于是为了节约，我让摊主把那两个面窝做薄一点，便于我仍然每天用一角钱，可以买到两个面窝。我知道家里面困难，不忍每天多要那两分零钱。摊主听了我的请求，索性把两个面窝做得很薄以省用料。我没有太在意，还认为摊主很通情达理，其实，吃亏的是我自己。那时年少，我确实没有考虑面窝厚薄的事情。相反，我觉得面窝很脆有味。嘴巴几次打起了泡，我还不知道那是因为面窝用料太少成为锅巴之故。

　　勉强上学，到底不能长久。改做插班生一个月后，就是期中考试，全班五十名学生成绩都公布了，我的总分排在倒数第十。这是我意料之中的事情，因为自己内心经常矛盾重重，既想留在汉阳一中读书以便考取大学，又担心名落孙山白交了钱。尽管之前我对自己期中考试成绩较差怀有心理准备，然而之后还是非常痛苦。这种倒数名次，我以前从来没有遇到过，眼下出现了，我觉得颜面扫地。文科功课基础虽然扎实，但是我的理科功课基础太差，在这个重点中学里面，我的理科功课掉得太远，至少一年之内根本没有办法赶上。

　　正在那段时间，县供销联社获得一些户口农转非指标，我刚满十六岁而且是在学校读书，和身体有腰伤的母亲被供销联社原负责人王姓老主任帮助斡旋解决了户口农转非问题，而我的二姐和哥哥，因为年龄远大于十六岁而被卡住。由于自己的户口问题得到解决，我心稍觉轻松一点，然而对于在汉阳一中读书考学的信心，有减无增。对于班主任老师每天数次说出“复读生”这个词语，我已感到非常厌恶。

　　高三(五)班的班主任老师周某也很敏感，发现我心猿意马不是很想在班上读书，就在一天下午讲完语文课程以后，他喊我跟着走出教室。作为班主任老师，他必须注意每位学生情况，每个学生的成绩，与他密切相关。在教室外走廊上面，他说，你的成绩将来可以上县里的电视大学，既然户口农转非问题已经得到解决，你可以在读完电视大学以后参加工作，目前，你还得在班上努力读下去，如果你觉得这个班环境不太适宜，可以让你的父亲找教务处负责人换一个班的。显然，班主任老师知道我家基本情况，也知道父亲认识一中教务处负责人。大概是在具体办理我的户口问题时，父亲去找了一中教务处负责人开具相关证明材料，并且吸取教训拜会了这位班主任老师周某，顺便询问我在学校学习情况。

　　高三(五)班的班主任老师在走廊上面说出的那番话，似乎是下通牒，让我要么在班里安心读书，要么离开那个班集体。当时我的回答是，继续上学读书。其实，我更不愿意继续在汉阳一中里面读书了，然而因为很心疼那些已经交上的学费，我难以果断退学。期中考试半月之后的一天下午，班主任老师又要学生们交五元钱的资料费，我心里难受极了，不愿意再交一分钱。晚自习以后放学回到家里，我下定决心不再去汉阳一中上学读书。(那时为了节约用电，我曾经在晚自习放学的路灯下面看书复习。心累，我心里觉得太累。)

　　次日早晨，父亲见我不去上学，感觉非常奇怪，忙问出了什么事情。我气愤地脱口而出，心理压力太大让我读不进去书了。父亲接着说道，人有压力才有动力。我觉得父亲言行非常荒唐，是在人为制造巨大压力，而这压力，使我实在难以接受。父亲心存侥幸，仍然期待我能回头上学读书。过了一周以后见我根本无动于衷，父亲才无可奈何不再强求。那时我接连受到挫折，认定自己大脑已经严重受损不能复原，对于考上大学，确实没有多大信心。当然，我也并非毫无信心。

　　在母亲的心目中，儿子总是非常优秀。母亲始终相信我，一定能够考上大学光耀门楣。好长一段时间里面，母亲都是巴望我再回到一中里面继续上学读书。那些日子，每当母亲尝试着轻声问我为什么不上学时，我都回答说自己实在读不进去了。母亲听后，总是满脸茫然。看着母亲那极度痛苦忧愁的面容，我自己也感伤极了。显然，父亲在母亲面前施加了压力。

　　那个冬季，香港电视连续剧《陈真》、《霍东阁》在热播之中，那些精彩的故事情节，慰藉了我的心灵。我家的那台十二寸黑白电视机，是在那个夏季里面父亲用两百元买回来的。

　　春天，应该是播种希望的季节。就在那个春天，我家终于搬进了一套旧的二室一厅稍微宽敞的住房里面。

　　为了实现考上大学的梦想，我决定在家里面读书学习准备考试，在住房书桌上，摆满了中学课本。然而自学备考谈何容易，况且我有心理障碍。我不得不承认，自己从小生性敏感，特别是离开故乡那年暗自染上手淫恶习之后，患了比较严重的神经质。喜欢幻想的我，整天把自己关在屋里，仅凭自己的主观愿望行事，开始复习功课准备来年考试。我每天认真翻看着已经学过的那些课本，有些读不懂的地方，即使自己绞尽脑汁苦思冥想也仍然不懂，特别是那些枯燥无味的数理化几门功课。为了强迫自己看书并且记住，我严格规定自己每天必须看完功课里面一定数量的内容。因为看不懂部分内容或者课本内容实在枯燥无味不感兴趣，例如数理化功课，我就只得强迫自己，像看小说那样，一字一句地阅读，不能弄懂内容意思，就要尽量记住。没有老师辅导，没有同学交流帮助，没有相应复习资料，我就这样看书学习，这样耐心苦读。为了自己心中的美好愿望，为了父母亲人的殷切期盼，为了节约学费，为了谋取生活出路，我如此艰苦费力地在家里学习着，准备迎接下一年度的高考。

　　高考被众人公认是一条走向人生成功之路的最佳途径，别的方法几乎是不能相提并论。我也没有能够免俗，欲努力争取走上这一条被称为通往人生成功捷径的独木桥。现实的中国社会，只有高考相对比较公平。在公平的高考中，人无贵贱之分。那时，即使平民孩子考上大学，也能获得比较好的职位，衣食无忧。高考，能够使平民孩子跃入龙门。当今许多高层人士，都是那个时候通过高考走向成功之路的平民孩子。那时的高考升学率少得可怜，只有百分之几，能够挤上独木桥的是幸运儿，然而多数人都只能望洋兴叹顾影自怜。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