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戍边人的精神高度

作者:杜文娟 发布时间:2019-09-14 09:30:56 来源:解放军报 字体:   |    |  

  到目前为止,我先后十次前往西藏,四次抵达藏西阿里。触动最深的是雪域高原上的万物生灵,特别是土生土长的农牧民、在藏干部、边防战士、援藏干部。生得艰难,死得容易,是青藏高原众生的常态。

  一位军医向我讲述,一位戍守阿里的年轻战士牺牲后,父母从四川老家千里迢迢赶到阿里,母亲哭得死去活来,战友们都去搀扶母亲。而那位父亲,自从见到儿子的遗体,就没有流一滴眼泪。过了很长时间,他才慢慢走到儿子的遗体前,揭开洁白的布单,仔细地看着儿子,然后举起右手,向儿子冰冷的胸膛拍去。

  一边拍,一边哭——你有啥资格死在我前头!

  父亲踉踉跄跄向太平间门外走去,刚走到门口,就顺着门框滑下去,两只眼角同时挂着两滴黏稠的血泪。

  四十多岁的父母,一夜之间,仅仅是一夜之间,黑发人变成了白发人!

  一次,我随南疆军区一支演出小分队到某边防哨所慰问演出。当时是八月底,冷风夹杂着冰雹,大家都在看演出,回头间,看见一位哨兵正在执勤,我便走过去向他问好。演出结束后,我在离开哨所的时候去与这位战士告别,他向我敬了一个军礼,然后对我说,阿姨,非常感谢你。

  我吃了一惊,睁大眼睛望着他。

  他说,阿姨,你是我半年来见到的第二个陌生人,是我当兵两年见到的第一个女人。半年前一位首长来这里视察工作,此后就再没人来过,今天你跟我说了这么多话,所以,我要感谢你。

  他说自己快十九岁了,来这里当兵两年,没有见过城镇,没有逛过商店,没有见过树木。寂寞压抑想家的时候便跑到蔬菜温棚,看看绿色的黄瓜叶子,红色的西红柿,大哭一场,什么烦恼都没有了,下次难受的时候再去温棚。

  七月草绿,八月草黄,九月下雪,风吹石头跑,四季穿棉袄,是青藏高原的写照。缺氧是高海拔地区人的最大敌人,母腹中的胎儿也深受其害。一位边防武警老兵伤感地对我说,他妻子在阿里地区孔繁森小学当老师,结婚八年来先后六次怀孕,五次流产,好不容易产下一个男孩,三天后因为缺氧,在他的怀抱中死去。

  塔尔钦小学的校长对我说,校园里哪怕有一棵树,一小片绿草,学生的学习积极性就会提高。

  初秋的一天,我到尼木县吞巴村走访藏香、藏纸、藏经雕版艺人,亲眼看见人们把破旧的衣服裤子缠裹在粗细不一的小叶杨树干上,一株一株,一片一片,从雅鲁藏布江河岸一直绵延到半坡上。就在这些小树附近,在冰雪融化的潺潺流水缭绕中,巍然挺立着多株两人环抱才能抱住的古老红柳。

  我被这种景致震惊了,在这些穿衣服的小树和沧桑古树之间站立了很久,全然不顾紧随身后的野狗和独自一人的恐惧。那种感觉弥漫周身,浸进肌体,润泽心灵。人们对绿的向往、对环境的珍重、对生命的呵护、对人自身的深情,需要多少代人的虔诚延续!多少冬去春来的用心和坚守!这不就是一种弥足珍贵的精神和文明吗?

  巨大的困惑日益强烈,既然人们千百年来费尽周折适应和改善生存环境,为什么不迁徙到更适合人居的地方?有福之人不落无福之地,难道他们是无福之人?

  我问陪同的县教育局同志,为什么不把孩子送到条件好一些的乡镇县城或者拉萨读书?

  他指着不远处的雪山对我说,那边就是邻国了,如果把子女送到更远的乡镇或县城读书,家长就会跟着一起住到乡镇或县城,边境上如果没有本国边民居住,会后患无穷的。

  望着苍莽的雪山,我想,这些孩子是否和他们的祖辈一样,一匹马,一杆枪,一个老婆,一群羊,在边境上放牧一生,孤寂一生?正因为他们同边防战士一样,无论大雪纷飞还是赤日炎炎,无论白天还是黑夜,放牧就是巡逻,种地就是站岗,一生一世驻守边疆,才换来了内地的繁荣富庶、和平与安宁。

  那一瞬间,我茅塞顿开,边疆不仅是名词,更是动词,保家卫国不只是口号,而是真真切切的常年相守。一位老西藏对我说,西藏地处南亚和西亚之间,军事位置非常重要。

  我把这些经历和认知写进了长篇纪实文学《阿里 阿里》,原本想写成小说,但庞杂的素材无法用小说表现,便尝试着用纪实手法呈现,《中国作家》纪实版首发后,获得了第六届《中国作家》鄂尔多斯文学奖,还被译介到国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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