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水谣 万泉长

——忆吕璜

　　您走了，终还是走了。您已熬过漫漫寒冬，去年立春之后，北京乍暖还寒，您还是选择别了，我们再也不能与您共沐春天。

　　您走了，带着那个时代的烟云，带着愈挫愈坚的传奇，您离去的背影风轻云淡，渐行渐远 。

　　您来了，带着布鲁的念想，带着生死不渝的深情，来到这片南国的土地，在婆娑椰树下陪夫耕读。

　　您来了，带着川蜀女人特有的才情，融汇于万泉河的清流，慈爱平和犹春风作雨，浸润后人。

　　您是一个美女子，您是一个奇女子……

　　1936年，16岁的您为了逃避包办婚姻，只身来到成都，后以优异的成绩考入美国人创办的华美女中。您积极投身“抗日救国”大潮，加入共产党领导的“民族解放先锋队”，成为校园中抗战宣传的中坚分子，您和另外6名同学的抗战救亡活动，遭到了学校的非难，成都教育界群起示威声援，后称之为“小七君子运动”。

　　1937年“七七事变”后，被学校开除的您毅然选择奔赴延安，投身革命。在延安，您先后入读陕北公学、延安中国女子大学、中央党校，加入中国共产党，被选拔为秘密侦查员，调入绥德保安处工作;在延安，您开荒推磨，纳鞋纺线，您巡视胶东，锄奸反特，把一腔青春激情洒播在边区的大地上……

　　正是在这一时期，您认识了同在保安处工作的布鲁，并结为革命伴侣。布鲁，我的外舅公，也是一位琼东的硬汉，其人生经历堪称传奇，在延安，他肃匪特，破大案，屡建奇功，被习仲勋称为“红色福尔摩斯”，受到毛泽东主席的赞扬：“要用布鲁这样的同志保卫延安。延安要多几个布鲁就好了”。

　　1946年，您随布鲁领导的公安大队开赴东北。东北全境解放后，您又随布鲁转战江西、广东，并为海南岛的解放做出了重要贡献。我总在想，在那摧枯拉朽、波澜壮阔的革命年代，共和国的历史上同样留下了你们精彩的篇章。你们无愧于时代!

　　但是，更令我们敬重的是，您一个柔弱女子，面对命运的不公所迸发出来的坚强、坚忍和坚韧： 1951年1月，布鲁以莫须有的罪名被逮捕入狱。您以一个女人特有的敏感和对爱的痴情，坚信布鲁忠诚于党和人民的事业。从此，您开始了30年不屈不挠的抗争。直到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拨乱反正，强加于布鲁头上的不实之罪才被推翻，平反昭雪。您说过您那时“热血满腔、泪流满面”。漫漫30年的抗争路，浸透着一个女人多少的冤屈和泪水;您单薄的身板，是怎样扛起了这30年的苦难。您为光明和真理活着!

　　从此，家乡的亲人记住了您人性的善良和坚守，记住了您对爱的不离不弃，我也自小在心灵深处记住了您这位“大陆舅婆”。但，一直无缘谋面。

　　在这里，我们要特别感谢您和布鲁舅公的故交贾老，他也是革命的后代，一位充满正义感和道义心的老人。2009年6月18日，在有关部门和贾老的推动下，“纪念人民英雄布鲁诞辰一百周年”大会在博鳌举行，布鲁战斗过的陕西省、黑龙江省、江西省、广东省的领导专程参加，海南省有关领导出席大会并讲话。在此次纪念会上，我才有幸认识了您，您的慈祥和儒雅，一下子拉近了我们两辈人的距离。这是您自1978年时隔31年后重回夫君的故乡。您热爱这里的风土人情、山水物产，89岁高龄的您，即便坐着轮椅，还是坚持要看布鲁在东屿岛的祖居，和他生活、革命过的地方……

　　说来也是奇了，那段日子连着几个晚上，我的房间、床前、帐上，每每总能看到一只硕大的蝴蝶，它翩翩而来，悄然而去。我与妻说这么大的一只蝴蝶从未见过，常见的都是彩蝶，而这黝灰的大蝴蝶，莫不是舅公也随舅婆回家看望亲人。毕竟他从1928年为躲避国民党军队的追捕远走印尼苏门答腊后，一直到1972年病逝，再也没能回到生他养他的故乡。冥冥之中，虽阴阳隔世，却血脉相连。

　　从此，每到北京，我总记挂着要去看望您。记得2011年初，我和侄儿到北京看您，说好是十点半到，但舅舅卢山说您早早就起床穿戴收拾，坐在窗前守候。见到我们，您亲热地拉起家常，催促着卢山舅舅翻出了许多纤尘不染的老相片给我们看，一个角度一个姿势地陪着我们照相。临近中午，您一定要下楼到饭店里陪我们吃饭。要知道，您已是91岁的高龄，坐着轮椅上上下下多不方便，但终是拗不过您。吃完饭，我悄悄地买了单，您知道后说怎么能这样，眼中满是嗔怪。看着您坐在轮椅上缓缓远去的身影，我们想，一生颠沛刚强的您，家乡、亲人一定是您心中最柔软的所在……此后，我和妈妈、凡弟、伟弟、文弟，还有侄儿们也多次去看望您，每次您还是说要下楼吃饭，但我们再也不敢造次。

　　您曾多次表示，希望百年之后与舅公合葬一处。这些年，选墓地，雕塑像，定纪念园方案，我们以虔诚的心默默地奔忙，就是为了圆您的心愿，每当累了乏了，我们总会想起您纪念舅公的文章《一生的守候》——“人生自古谁无死。现在我唯有一个愿望： 我和布鲁在延安结婚，相亲相知相爱一生，却聚少离多，但愿死后，两人的骨灰一起送回博鳌老家，合葬在一棵大树下。在那个梦幻的天堂里，我俩相濡以沫，永远相守，再不分离”。每当想到这些文字，我们都眼底湿润……

　　您不仅是从刀光剑影中走过来的刚女子，更是至性至情的小女子。为了这份情，您一生坚守，不曾言弃。

　　如今，贾老热心推动，各界人士大力支持建设的“布鲁纪念园”已经落成，它就矗立于高坡之上，庄严肃穆，延安组织部专程空运种下的松柏郁郁葱葱，花岗岩雕成的布鲁半身塑像，军大衣上似落满冰霜，有猎猎西风吹过。他神情刚柔相济，目光平和睿智。眼前，就是他赋诗寄情“闲读椰树下，耕作万泉边”那魂牵梦绕的家乡。

　　远处，博鳌东屿岛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这是世界注目的地方。舅婆，博鳌现在已建成“天堂小镇”，这是您梦中的桃花源，这是您和舅公都倾心的田园。舅公会在这里等着您的归来，你们定会如化蝶的梁祝翩然起舞，白首相守，共享万年太平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