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赏：2018年农产品滞销盘点：月月难卖，出路何在？

· 导语 ·

　　2018年即将过去，这一年中几乎月月都有农产品滞销的报道，缺乏种植规划导致的周期性生产过剩、长期大规模的单一品种种植、进口农产品的挤压，是导致卖难的根源。如果继续让市场发挥决定性的作用，周期性的滞销难题将长期持续。

　　即将过去的2018年，尤其上半年，被称为近20年来中国水果行业“最惨痛、最伤心”的一段时间。山西和陕西的苹果、湖北桃子、新疆红枣、海南香蕉和芒果……水果频频滞销，“多收了三五斗”并不等于增收，水果种植户与水果经销商都感受了来自市场的阵阵寒意。

　　其他农作物，如咖啡、莲藕、马铃薯、西红柿、辣椒、花生、洋葱、大蒜等均出现了滞销。如果说农业最大的天敌是自然灾害，那么最大的痛就是“滞销”，但几乎每天，我们都能听到农产品滞销的消息，几毛钱一斤都没有人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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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川省攀枝花市米易县卖不出去的西红柿一车车倒掉

　　吊诡的是，生产者“卖难”与城市消费者“买贵”的情形却依然共同存在。城市市场的零售价与农产品的地头价，通常相差好几倍，很多市民被水果蔬菜的价格所吓到，甚至“吃不起”，市场调节似乎对菜场的高价总没有影响。

　　接下来我们将盘点2018年农产品滞销事件，并反思卖难的原因。

一 滞销事件盘点

 1

1月　广西、四川　柑橘滞销

　　2018年一开年，柑橘价格首先暴跌。在春节期间，砂糖橘从往年10元/斤以上的收购价，直线下跌至2到3元/斤，市场上卖不动。此前价格居高不下的“新贵”品种“沃柑”，收购价也暴跌至3块多/斤。而“不知火”和“初见”等“丑柑”，价格也火速下跌。柑橘家族在价格暴跌的残酷现实面前无一幸免，之后上市的柑橘品种同样“跌跌不休”。广西、四川农户的心凉了。

2

3月　福建建瓯春笋滞销；

陕西礼泉苹果滞销

　　3月，竹笋收获。在福建省建瓯市小松镇“贫困村”渔村，林地面积近6万亩，生态环境好，年均竹笋产量在600万斤以上。限于信息闭塞，销路受阻，常年大量春笋滞销甚至烂掉。年轻人都选择外出务工，散居于高山之中的老一辈村民们除了叹息只能深深的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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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万斤春笋滞销愁坏建瓯老农

福e购携手团省委爱心接力

　　3月下旬，陕西省咸阳市礼泉县的苹果严重滞销。礼泉县南坊镇山区地势高，路较偏远，种植秦冠、富士等苹果品种已有20多个年头了，每亩地的前期投入都是四五千块，每年只能等待外地客商上门收购。由于年前遭遇了暴风雪，年后又是阴雨连绵不断，果商极少，使得每家每户都积压了不少苹果。随着气温逐渐升高，用土办法来保鲜的50 万斤滞销苹果容易腐烂。果农说：“最多再放十多天，清明前必须卖了，不然烂了倒都没地方倒去。”“年前装箱子卖一块零五/斤，年后一直没有客商，不说多少钱，现在只要能卖出去就是好事情。”否则，将是血本无归。

3

4月　云南、河南　大蒜滞销

　　4月，全国大蒜平均批发价2.72元/斤，同比跌59.9%，较近5年同期跌30%。在云南，去年大蒜最高可卖4.25元/斤，今年价格最低时仅卖每0.35元/斤；去年最高8元/斤的独蒜，今年仅为3元/斤。云南省农业厅数据显示，大理州、丽江市永胜县、怒江州等地大蒜滞销量超过10万吨。

“有点儿田”助农团队云南大蒜实拍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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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理州洱源县邓川镇的赵泽明说，今年他种了13亩大蒜，如果现在出售，一亩至少亏3000块，现在家里已经堆满了26吨大蒜。 在河南省郑州市中牟县，大蒜经纪人郭延利满脸愁容，她去年以6000元/吨的价格收购了100吨大蒜，储存在冷库内，而目前每吨要赔4000元。

　　种大蒜需要高强度水肥管理，一亩大蒜的投资成本大多在3000元以上，人工管理和农资又不断上涨。最为高产的山东省济宁市金乡县，每亩地产量也不过2500斤。依照目前的趋势，价位达到2元/斤方能维持不亏损，可见对于广大蒜农来说，今年收回投资成本基本上是无望了。

4

5月　广东、海南菠萝滞销；

海南芒果滞销

　　5月，广东和海南的菠萝上市，批发价格也从过去的1元多/斤，“跳水”至0.2-0.3元/斤，根本卖不出去。种植户普遍亏损2000-3000元/亩，连成本都收不回来，欲哭无泪。在湛江市徐闻县一家果汁加工厂门口，等待过磅的卡车排成长龙。按地方政府倡议，工厂帮扶农民渡过难关，以0.18元/斤的价格收购菠萝用于榨汁，现场负责人说，工厂每天的加工能力是300吨，但当天已收购了600吨，第二天不知道怎样。

　　5月中旬，许多芒果微信群出现了一则东方芒果滞销的消息，海南省东方市大田镇红泉农场，60%芒果滞销，部分树下堆积着熟透废弃的芒果。生产成本1.2元/斤以上，但收购价普遍低于1元/斤。天气热，芒果一天天熟，收购商比往年少，行情不景气，无人问价，果农心急如焚，呼吁有关部门帮助这些辛苦一年的果农打开销路。红泉农场的果农邓大哥说：“今年的价格太低了，几毛钱一斤，而且我们这里地处偏僻，很少有老板过来问价，严重滞销，现在果越来越熟，不知道该怎么办，今年不仅亏本钱，人力也白干了。”

　　在广坝农场，果农张大姐说，今年种了近3000株，到目前为止，“台农”一斤都没有卖出去，加上“红金龙”和“金煌”，有近10万斤，这边收购商只给几毛钱，果农都没有卖，不知道该怎么办。

5

6月　湖北　桃子、脐橙、西瓜滞销

　　6月，湖北桃子也出现了近十年来少有的“难卖”情况。油桃、水蜜桃的价格跌至3元/斤左右。在湖北省枣阳市新市镇，直径60毫米的桃子才三四毛钱/斤，60毫米以下的不要！去年像这样的桃就是1.2-1.5元/斤。加上桃子本身不耐储存，不少果农无奈地将其丢到河里，九成种植户亏损已成定局。

　　湖北省秭归县郭家坝镇，外观有瑕疵的脐橙销售商不收，村民不得已扔掉，橙子散落在路边和沟渠，很多已腐烂变质。而这么小的集镇，即使本地一个人买十斤二十斤，两年都卖不完。

　　湖北省宜城市黄冲村，早熟西瓜今年大减产，主要原因是天气影响，扬花授粉时下雨，坐果时天干，去年一亩田能收五六千斤，今年最多收两千斤，品质也差了，皮厚空心口感不好，就销不动，去年卖1块/斤，今年估计0.3-0.5钱/斤，价钱没涨反降。

6

7月　多个省份多种农产品滞销

　　7月第一周，据“新浪微热点”的专项监测数据，涉及滞销的地区与农产品有：辽宁省锦州市兴隆店村和四川省成都市的大蒜，河南省商丘市的洋葱，河南省商丘市、山东省潍坊市、贵州省安顺市的土豆，湖北省、浙江省湖州市、河南省邓州市和南阳市的桃子，湖北省、陕西省西安市、河南省平顶山市的西瓜，安徽省合肥市圣女果等。其中，辽宁省锦州市兴隆店村400多万斤大蒜滞销。蒜农称，去年大蒜收购价为5元/斤，大家纷纷扩大种植，今年却跌到2元/斤还滞销，十分无助。

　　除上述监测数据外，7月滞销的农产品还有江西的西瓜、海南的荔枝、云南的咖啡和内蒙古的马铃薯：

　　7月，江苏西瓜一个月之内价格下跌了41.2%。

　　7月，妃子笑荔枝成熟，且出现几十年不遇的大丰收，然而，荔枝收购价却比较低，去年4.8-5.5元/斤，今年3块多/斤。今年海南全省荔枝产量高达6亿斤。仅琼山区达到1.2亿斤，亩产达到2000多斤，相比去年同期增长30%以上。荔枝季节性强，集中上市，几乎是同一时间全部涌上来，保存和运输难度较大。其中最严重的，“广西荔枝之乡”钦州市灵山县，往年采购价格在1.5元/斤，今年果农以5毛/斤的价格批发给收购商，连工钱都收不回来，但商家仍然觉得价格过高。果农无奈和生气之下，只能“踩烂也不卖”，随后倒掉靓丽完好的荔枝，令人心酸。

　　7月，云南咖啡刚结束采收季，但种植户们却高兴不起来。今年咖啡的价格只卖5元/斤左右，比去年跌了六七元。过去的“摇钱树”咖啡树，如今却成了负担。咖啡种植户屈勇说：“2012、2013年咖啡价格最好，最高可以卖到13元/斤。但从2015年，价格开始走低。与价格形成反差的是成本，这几年，人工从每天40元涨到70元，尿素一袋从85元涨到120元。这样算下来，今年保本都很难。”

　　7月，内蒙古的马铃薯再次大量滞销，价格跌至十年来最低谷。由于迟迟卖不掉，很多种植户最后只能以0.15元/斤的价格卖给当地淀粉厂。一家淀粉加工厂生产负责人说：“今年的马铃薯都卖不出去，都往淀粉厂送，现在淀粉也卖不动了。”某马铃薯种植大县农牧业局负责人说：“去年10月，秋收后的马铃薯很大一部分没卖出去，积压了60万吨，今年4月底才基本卖完。”

7

8月　广西　毛葡萄、龙眼滞销

　　8月，广西河池市罗城仫佬族自治县，毛葡萄因丰产、葡萄酒厂不收购等原因出现滞销，错过了最佳采摘期，挂在枝头变得干瘪，多名农户表示遭遇严重损失。

　　此外，由于市场价格低迷，8月以来，广西南宁市武鸣县富良村近百万斤的龙眼严重滞销，果农们眼看着果子落满地或烂枝头。村支书李宝坚说：“一个村子种植龙眼约有1000亩以上，今年普遍增产两倍多，往年收购价能到5元/斤，今年收购价最高时才2.5元/斤，再扣除投入的化肥、农药、请人采摘的人工费200元/天等，已经是亏本了。很多人家宁可龙眼烂在树上也不收，也真是没办法了。”

8

11月　山东莱西地瓜滞销；

山东吕梁南瓜滞销

　　11月初，山东省莱西市一位经营200多亩地家庭农场的种粮大户，今年用流转租来50亩肥沃土地规模化种植地瓜，剩下15亩地约7万斤地瓜错过了销路，眼看就要在地里冻烂掉，他只能期盼好心人、爱心企业伸出援手。为了不耽误种小麦，他雇来了八九个工人干活，男工一小时15元，女工一小时12元，起一亩地的地瓜用工费要300多元，一天就要花费上千元。种地瓜每亩地一年平均花费在2600元左右，包括土地租金600元、有机肥料300元、瓜苗、人工费用从种到收700元一亩等。销售不出去，将意味着成本也收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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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瓜丰收销路愁，青岛小哥需要您的

爱心帮助︱视频来源：半岛V视

　　11月上旬，山西省吕梁市石楼县裴沟乡，村民种的110多亩“蜜本”有机南瓜，产量10万斤，无奈没有销路，堆满每家院落和院子外的空地。天气一天比一天冷，再卖不掉的话，这些南瓜就要全部冻坏，只好电话求助地方媒体。

9

12月　山东白菜滞销、广西柑橘滞销

　　12月，在山东菏泽的一处早市，大白菜现在是真正的“白菜价”，2毛钱/斤。7、8月份的时候，大白菜还是2元/斤，价格跌落之快就像坐滑梯。卖菜的大妈说地里还有不少白菜，这个价格肯定要赔钱了，宁愿烂地里也不想收了。

　　12月又到了柑橘的收获季，与2018年开年的柑橘价格暴跌一样，我们再一次看到了这样的情况。柑橘收购价下跌，大批的柑橘卖不出去，堆在交易市场和马路边却没有人要，快烂掉了。果农一年的盼头在这一刻被泼了一盘冷水，是否意味着新一轮的恶性循环已经开始？

　　媒体报道的滞销事件只是一部分，辛苦一年的收成卖不出去，加上农资、人工费等上涨，意味着农户们无法平衡收支，今年的盈利就都没有了，只能无奈叹息，还造成了亏损和浪费，影响到来年的种植决策。值得一提的是，滥用农药化肥的恶果似乎也已显现，不但成本增加、药效降低，而且给农作物的品质与销路带来负面作用。

二 为什么频繁出现滞销事件？

　　根据媒体报道，导致以上农产品滞销的原因，包括天气灾害、交通运输不便、销售渠道不畅、信息和管理不对称、农村劳动力不足、中小企业深加工能力低等。尽管这些原因都客观存在，但从根本上说，农产品滞销的根源如下。

1

缺乏种植规划导致的周期性生产过剩

　　在缺乏种植结构规划的情况下，农户只能根据所谓“市场信息”来决定种植规模。于是往往出现前一年价格高，第二年大面积种植，导致生产过剩、价格暴跌，第三年供不应求、价格上涨，第四年再次出现农户跟风种植、生产过剩的恶性循环中。

　　以柑橘为例，目前国内种植面积超3800万亩。主产区广西规模达600万亩，每年产出300多万吨。近5年，广西砂糖橘的面积以60万亩/年扩增，2017年成为扩种最多的一年。“沃柑”的面积也迅速扩大，目前已经达到100万亩，并以南宁市武鸣县为中心扩散。柑橘市场逐渐饱和，盲目扩种也应检讨。

广西桂林市阳朔县万亩柑橘

　　我国作为世界农业大国，水果产量已居世界前列。2010年，我国水果产量达21401.4万吨；2011年，22768.2万吨；2012年，24056.8万吨；2013年，25093万吨；2014年，26142.2万吨；2015年，27375万吨；2016年，28351.1万吨。未来可预见的是，国产水果总产量还会继续上升。尽管近年来人均水果消费量也在增长，但远不及产量的增长速度快。从水果人均占有量上来看，2016年我国水果人均占有量达410斤，合每人每天要消费1.1斤。消费量低于生产量，产能过剩导致了目前水果滞销频发的局面。中国果品流通协会会长鲁芳校：“大量一般化、普通化、低质量的水果产能过剩，供过于求。”大宗蔬菜情况类似。

　　大蒜经历了3年涨价，及2017年又一次“蒜你狠”推动后，售价连续走高。据农业部统计显示，2017年和2018年我国大蒜种植面积扩大了20.8%和8.0%，规模的扩大加上前两年的库存积累，如今大蒜市场的供需失衡，供过于求造成了行情的一落千丈，滞销已成普遍之势。“蒜你狠”变“蒜你跌得狠”。

　　若继续放任市场决定农产品的生产，周期性的生产过剩导致的滞销仍然会不断上演。

2

长期大规模的单一品种种植

　　湛江徐闻菠萝行业协会会长吴建连表示：“以徐闻菠萝滞销为例，除了天气原因，主要是近百年未变的传统种植模式带来的结构单一、市场竞争力弱等原因。但深入分析发现，除了不可抗力，因为老模式种植而抗风险能力弱、品种陈旧低端无法满足市场品质需求和经营理念模式落后等等，才是重要的深层次原因。”与此相对应，今年徐闻本地农民种植的巴厘菠萝，大多亏本千元一亩以上，而优质品种“台农17号”每亩利润达数千元。

　　长期大规模的单一品种种植，不仅容易导致市场风险，更容易导致对自然风险的抵抗力下降。这一原因导致的滞销往往被掩盖在生产过剩的滞销之下，但潜在的问题随时可能爆发。

3

进口水果挤压

　　海外水果的大量进口，使得国内水果市场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挤压。进口水果的高品质、大品牌、标准化，以及不再高企的价格，让众多竞争力相对弱的水果纷纷成为炮灰。2017年11月，美国总统唐纳德·特朗普访问中国，在签署的经济合约中，包括以京东为代表的中国生鲜电商，未来三年将采购美国各种水果在内的生鲜农产品，金额高达20亿美元（约合130多亿人民币）。美国的樱桃、苹果、橙子、各种莓类，具有较强的竞争优势，对中国农业来说，是一场来自遥远彼岸的飓风。

　　在中美贸易战之后，中国农产品市场实际上进一步开放了，从长远来看，进口农产品的冲击，可能会在中国本已严峻的滞销问题上更添压力。

三 出路何在？

　　在诸多农产品滞销报道中，越来越常见的是农户求助于政府、媒体，希望后者帮助解决销路问题。利用人们的同情心开展爱心销售，在自媒体越来越发达的今天也并不少见，甚至出现“滞销大爷”的图片被滥用，原图拍摄者要维权的窘况。爱心销售最多只能解一时之困，且可一而不可再。

　　要从根源上解决农产品滞销的困局，需要有国家的介入。农业生产是需要规划的，农业生产具有滞后性，任由市场发挥决定性的作用，生产者就只能以赌博心态从事生产。这不仅使农户生计受困，更是对国家农业资源的严重浪费。这些因滞销而坏掉、销毁的农产品，都是对我国本就珍贵的土地资源、水资源的无效耗费，实在令人心痛。

　　只有通过自上而下的介入，将农户组织起来，进行有规划的生产，有组织的销售，才能从源头上解决农产品的滞销难题。在此基础上，国家可以将之前被浪费的大量农业资源用于更优质的农产品生产，以应对来自进口农产品的竞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