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血与泪写下的《黄河大合唱》：民族灾难、抗战血性不能被过度娱乐化

　　近日，一个“年终奖”版《黄河大合唱》的视频在网上流传，一群人一边吼着“年终奖，年终奖，我们在嚎叫，我们在嚎叫”，一边摇头晃脑故作癫狂……视频很快引起广大网友不满：“经典歌曲怎能这样被糟蹋？”

　　目前，这段视频已被删除，但网上仍有多个其他恶搞版本存在。作曲家冼星海的女儿冼妮娜看到后直言：“我是很反对的，我父亲是用血和泪来写的这部作品，代表我们这个中华民族之魂，不朽之作。严肃的音乐可以这样的来调侃，他们来恶搞，我觉得是忘本。”词作者光未然的儿子张安东也表示，他难以接受这种以娱乐大众为目的的恶搞行为，并且不可原谅。

　　今年是《黄河大合唱》创作80周年，这组气势磅礴的合唱作品曾入选“十大抗战歌曲”，它的诞生不仅仅是创作者的血与泪，更意味着中华民族对保家卫国的决心。

序：一曲大合唱，顶十万毛瑟枪

　　1938年，全面抗日战争已经爆发。

　　2月，南京大屠杀结束；3月，南京傀儡政权建立；在接下来的数月，合肥沦陷、徐州沦陷、安庆沦陷、武汉沦陷……

　　10月，武汉沦陷后，诗人光未然带领抗敌演剧队第三队，从陕西宜川县的壶口附近东渡黄河，转入吕梁山抗日根据地。他在途中目睹了黄河船夫们与狂风恶浪搏斗的情景，聆听了高亢、悠扬的船工号子。

　　11月，冼星海来到延安，在鲁迅艺术学院担任音乐系教员、主任。

冼星海

　　1939年1月，光未然在吕梁山行军时不慎坠马、左臂骨折，被送进延安边区医院。住院期间，他回忆起当初所见的黄河船夫的情景，创作出了《黄河颂》，还在这年的除夕联欢会上朗诵。

　　场下的冼星海听完十分激动，2月26日，他到医院看望光未然，认为黄河颂可以谱写成大型音乐。

光未然

　　是的，光未然与冼星海就是《黄河大合唱》的词作者与曲作者。他们二人此前在上海、武汉就合作过。而在光未然还没到延安之前，冼星海在鲁艺已经创作出《军民进行曲》《九一八大合唱》《生产运动大合唱》等作品，正是他音乐创作的巅峰期。这时两人的相遇，无疑是命运的安排。

　　1939年3月1日，冼星海与光未然在延安的西北旅社进行创作沟通。光未然向冼星海简要说明《黄河大合唱》歌词的创作过程，详细介绍其结构：

　　由体裁形式不同的8首歌曲组成，分男声合唱、男声独唱、诗朗诵、女声齐唱、男声对唱、女声独唱、轮唱、大合唱。每首歌前都会有诗朗诵，当作歌曲的引子，开道铺路，也能在前后两首歌曲之间起到承前启后的作用。

　　这种结构在当时前所未有，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为之兴奋。

《黄河大合唱》曲谱

　　在冼星海的手稿《我怎样写<黄河>》中，他把《黄河大合唱》称为“现阶段救亡歌曲的新型歌曲”：

　　“‘黄河’的歌词虽略显文雅一点，但不会伤害它的作风。它有伟大的气魄，有技巧；有热情和真实，尤其有光明的前途。而且它直接配合现阶段的需要，提出保卫黄河的伟大口号。它还充满美，充满写实、愤恨、悲壮的情绪，使—般没有渡过黄河的人和到过黄河的人，都有寻种同感。”

　　“在歌词本身，已尽够描写出数千年来的伟大的黄河的历史了。”

冼星海的女儿冼妮娜

　　冼妮娜是冼星海唯一的女儿，与《黄河大合唱》在同一年诞生。她曾听母亲钱韵玲回忆，当时延安的生活条件很艰苦，但这群知识分子很乐观，比如没有咖啡，就把黄豆磨成粉拌上少许红糖，被鲁艺师生称作“土咖啡”。

　　冼星海很喜欢甜食，创作前因延安买不着糖果，钱韵玲就托光未然买了两斤白糖。接下来的日子里，冼星海就盘腿坐在炕桌前，一边忘我地创作着《黄河大合唱》，一边抓起一撮撮白糖放进嘴里，不时伴随着的，还有超长烟杆里吐出的烟雾和“土咖啡”飘出的香味。

　　画面是浪漫的，但过程是痛苦的。

　　据《黄河大合唱》延安首演指挥邬析零生前回忆，冼星海的谱曲过程并不简单，足有20天。1939年3月12日，冼星海请邬析零到家里，希望他能讲讲抗敌演剧三队的渡河实况、壶口壮景和吕梁山根据地的战斗情况。邬析零说了至少4个小时，冼星海则希望他尽可能描绘得再详细一些。有时，说着说着，冼星海仿佛有所顿悟，赶紧拿起笔刷刷地记下几个音符。

　　1939年3月31日，《黄河大合唱》全部完稿，马上着手准备公演。

揭幕：由木鱼、煤油桶伴奏的首演

　　1939年4月13日，《黄河大合唱》于延安陕北公学大礼堂进行首演。邬析零担任指挥，抗敌演剧三队作合唱队，鲁迅艺术学院的十余名师生组成临时乐队，台下观众有千人以上。这场杂用木鱼、煤油桶、搪瓷缸伴奏的演出，令“台下发出狂热而持久的掌声”，轰动延安。

冼星海在延安指挥《黄河大合唱》

　　从此，延安的各种集会上，都会有《黄河大合唱》的身影，合唱队由100人增加到500人。据媒体公开报道，在庆祝鲁迅艺术学院成立一周年的晚会上，《黄河大合唱》再次上演，冼星海亲自指挥，毛泽东、刘少奇等出席观看。冼星海在当天的日记中写道，毛泽东看完大喊了三声“好！”周恩来还为《黄河大合唱》亲笔题词：“为抗战发出怒吼，为大众谱出呼声！”

　　当时有报纸评论：一曲大合唱，可顶十万毛瑟枪。这场令人热血沸腾的音乐作品，不仅鼓舞了每一名饱受侵略者摧残的中华儿女，更在今后历史上的每一个关键时期，振奋着国人的心灵。
 

油画：黄河大合唱——流亡·奋起·抗争

第一乐章：《黄河船夫曲》

朗诵词

　　朋友！你到过黄河吗？你渡过黄河吗？你还记得河上的船夫拼着性命和惊涛骇浪搏战的情景吗？如果你已经忘掉的话，那么你听吧！

歌词

　　咳哟！划哟……乌云啊，遮满天！波涛啊，高如山！冷风啊，扑上脸！浪花啊，打进船！咳哟！划哟……伙伴啊，睁开眼！舵手啊，把住腕！当心啊，别偷懒！拼命啊，莫胆寒！咳！划哟！咳！划哟！咳！划哟！咳！划哟！不怕那千丈波浪高如山！不怕那千丈波浪高如山！行船好比上火线，团结一心冲上前！咳！划哟！咳！划哟！咳！划哟！咳！划哟！咳哟！划哟……划哟！冲上前！划哟！冲上前！划哟！冲上前！划哟！冲上前！咳哟！咳哟！哈哈哈哈……我们看见了河岸，我们登上了河岸，心啊安一安，气啊喘一喘。回头来，再和那黄河怒涛决一死战！决一死战！决一死战！决一死战！咳！划哟……

　　第一乐章采用劳动号子的音调素材，如同光未然亲眼所见的黄河船夫与黄河之间的搏斗情景。歌曲中的“船夫”对抗着的，是以黄河为代表的严酷自然。在这生与死的搏斗中，“船夫”行船好比上火线，最终凭借团结一心，战胜了波涛，到达了彼岸。如同此刻的中华民族，正在经历抗日战争的重重困难，但我们有取得胜利的决心。

第二乐章：《黄河颂》

朗诵词

　　啊！朋友！黄河以它英雄的气魄，出现在亚洲的原野，它象征着我们民族的精神：伟大而崇高！这里，我们向着黄河，唱着我们的赞歌。

歌词

　　我站在高山之巅，望黄河滚滚奔向东南。金涛澎湃，掀起万丈狂澜；浊流宛转，结成九曲连环；从昆仑山下，奔向黄海之边；把中原大地劈成南北两面。啊，黄河！你是中华民族的摇篮！五千年的古国文化，从你这发源；多少英雄的故事，在你的身边扮演！啊，黄河！你是伟大坚强，像一个巨人出现在亚洲平原之上，用你那英雄的体魄筑成我们民族的屏障。啊，黄河！你一泻万丈，浩浩荡荡，向南北两岸伸出千万条铁的臂膀。我们民族的伟大精神，将要在你的哺育下发扬滋长！我们祖国的英雄儿女，将要学习你的榜样，像你一样的伟大坚强！像你一样的伟大坚强！

　　第二乐章，旋律变得抒情起来，“黄河”变成了民族的象征。人们在用一颗赤子之心来讴歌“黄河”。

　　光未然和冼星海最终决定选择男中音独唱，是因为他们想让黄河更像是父亲，而不是母亲。因为在此时的中国人心中，黄河正在用英雄的体魄筑成民族的屏障。而作为黄河的儿女，应该学习的是黄河的伟大坚强。

 第三乐章：《黄河之水天上来》

　　第三乐章经常在一些音乐会上被删去，因为这是一段少见的“朗诵歌曲”。乐曲吸取了《义勇军进行曲》和《满江红》的音调材料，痛诉民族的灾难，歌颂时代的英雄。

第四乐章：《黄水谣》

朗诵词

　　是的，我们是黄河的儿女！我们艰苦奋斗，一天天地接近胜利。但是，敌人一天不消灭，我们便一天不能安身；不信，你听听河东民众痛苦的呻吟。

合唱

　　黄水奔流向东方，河流万里长。水又急，浪又高，奔腾叫啸如虎狼。开河渠，筑堤防，河东千里成平壤。麦苗儿肥啊，豆花儿香，男女老少喜洋洋。自从鬼子来，百姓遭了殃！奸淫烧杀，一片凄凉，（凄凉）扶老携幼，四处逃亡，（逃亡）丢掉了爹娘，回不了家乡！黄水奔流日夜忙，妻离子散，天各一方！妻离子散，天各一方！

　　第四乐章是一首歌谣式的三段体歌曲。第一段抒情而深切，中段是悲痛的呻吟，第三段情绪更为凄凉，叙述着日本侵略者给中华民族带来的深重灾难。

第五乐章：《河边对口曲》

对唱、合唱

　　张老三，我问你，你的家乡在哪里？我的家，在山西，过河还有三百里。我问你，在家里，种田还是做生意？拿锄头，耕田地，种的高粱和小米。为什么，到此地，河边流浪受孤凄？痛心事，莫提起，家破人亡无消息。张老三，莫伤悲，我的命运不如你！为什么，王老七，你的家乡在何地？在东北，做生意，家乡八年无消息。这么说，我和你，都是有家不能回！仇和恨，在心里，奔腾如同黄河水！黄河边，定主意，咱们一同打回去！为国家，当兵去，太行山上打游击！从今后，我和你一同打回老家去！

　　这一部分如民间小曲般亲切而富于乡土气息，通过叙事般的对唱形式，描摹了国土沦丧后日寇铁蹄下人民的悲惨遭遇。

　　歌中的张老三是山西人，因为家破人亡来到黄河边。1937年9月，太原会战爆发，历经了天镇战役、平型关战役、忻口战役、娘子关战役、太原保卫战等大小战役。11月8日，日军侵占太原，傅作义率第三十五军及其他守军突围向西山转移。接着，日军相继侵占了交城、平遥。11月23日，阎锡山行营转移至临汾，太原会战结束。太原会战历时2个月，是抗战初期华北战场上规模最大、战斗最激烈、持续时间最长、战绩最显著的一次会战。而如张老三这样妻离子散、四处逃亡的中国百姓数不胜数。

　　对话人王老七从东北过来，已经八年没有家乡的消息，那他应该是在“九一八事变”之后来到关内。当年，许多流亡关内的人，都会唱起那首《松花江上》，1931年9月18日夜，在日本关东军安排下，铁道“守备队”炸毁沈阳柳条湖附近的南满铁路路轨（沙俄修建，后被日本所占），并栽赃嫁祸于中国军队。日军以此为借口，炮轰沈阳北大营，是为“九一八事变”。次日，日军侵占沈阳，又陆续侵占了东北三省。1932年2月，东北全境沦陷。

　　最后，张老三和王老七从过往种种的悲痛回忆中振作以来，决定一起到太行山上打游击，保家卫国，早日回到家乡。

 第六乐章：《黄河怨》

朗诵词

　　朋友！我们要打回老家去！老家已经太不成话了！谁没有妻子儿女，谁愿意遭受敌人的蹂躏？有良心的中国人哪！你听听一个妇人悲惨的歌声。

女高音独唱

　　风啊，你不要叫喊！云啊，你不要躲闪！黄河啊，你不要呜咽！今晚，我在你面前哭诉我的仇和冤。命啊，这样苦！生活啊，这样难！鬼子啊，你这样没心肝！宝贝啊，你死得这样惨！我和你无仇又无冤，偏让我无颜偷生在人间！狂风啊，你不要叫喊！乌云啊，你不要躲闪，黄河的水啊，你不要呜咽！今晚，我要投在你的怀中，洗清我的千重愁来万重冤！丈夫啊，在天边！地下啊，再团圆！你要想想妻子儿女死得这样惨！你要替我把这笔血债清算！你要替我把这笔血债清还！

　　这一段，音调悲沉凄惨，哭诉了一个遭受日寇蹂躏、失去丈夫孩子、留下“把血债清算”的遗愿而投入滚滚黄河怀抱的妇女的深仇大恨。同第五乐章一样，“黄河”见证了普普通通的中国人在日本帝国主义的铁蹄下不屈的奋争和血泪的控诉。

第七乐章：《保卫黄河》

朗诵词

　　但是，中华民族的儿女啊，谁愿意像猪羊一般任人宰割？我们抱定必胜的决心，保卫黄河！保卫华北！保卫全中国！

多声部合唱

       风在吼。马在叫。黄河在咆哮。黄河在咆哮。河西山冈万丈高。河东河北高粱熟了。万山丛中，抗日英雄真不少！青纱帐里，游击健儿逞英豪！端起了土枪洋枪，挥动着大刀长矛，保卫家乡！保卫黄河！保卫华北！保卫全中国！

　　万山丛中，亿万中华儿女化身抗日英雄，在奔腾的黄河面前，端起土枪洋枪，誓死保卫黄河、保卫华北、保卫全中国。《保卫黄河》是《黄河大合唱》中最著名，也是最激动人心的段落。

第八乐章：《怒吼吧，黄河》

朗诵词

　　听啊：珠江在怒吼！扬子江在怒吼！啊！黄河！掀起你的怒涛，发出你的狂叫，向着全中国被压迫的人民，向着全世界被压迫的人民，发出你战斗的警号吧！

合唱

　　怒吼吧，黄河！掀起你的怒涛，发出你的狂叫！向着全世界的人民，发出战斗的警号！啊！
　　五千年的民族，苦难真不少！铁蹄下的民众，苦痛受不了！
　　受不了……
　　但是，新中国已经破晓；四万万五千万民众已经团结起来，誓死同把国土保！你听，你听，你听：松花江在呼号；黑龙江在呼号；珠江发出了英勇的叫啸；扬子江上燃遍了抗日的烽火！
　　啊！黄河！怒吼吧！怒吼吧！怒吼吧！向着全中国受难的人民发出战斗的警号！向着全世界劳动的人民，发出战斗的警号！向着全世界劳动的人民，发出战斗的警号！向着全世界劳动的人民，发出战斗的警号！

　　这是整部大合唱的终曲，也是全曲的高潮。第八乐章用富于诗意和浪漫色彩的笔调，充分表达了中国人民终将打败日本帝国主义的必胜信心。“黄河在怒吼”“扬子江在怒吼”“珠江在怒吼”描述了全民抗战的战争态势。最后发出了“战斗的警号”，这一句被多次重复，整个音乐给人以巨大的号召力。

尾声：今天的《黄河大合唱》

　　抗战胜利后，《黄河大合唱》在历史的每个关键时刻，还会因其慷慨激昂的气势，成为人民心目中的最强音。1946年初，正当国民党打算破坏曾与中国共产党签订的“双十协定”时，重庆又一次演唱了《黄河大合唱》，周恩来、邓颖超、李公朴都出席了音乐会。

　　1949年，宋庆龄亲笔题词赠送乐谱给加拿大多伦多玛希音乐厅。1949年10月24日，联合国成立，在庆祝会上，美国黑人歌唱家保罗·罗伯逊用英语演唱了《黄河大合唱》中的《黄河颂》。

　　2007年，“嫦娥一号”飞天，带去32首歌曲，其中就有《黄河大合唱》中的《黄河颂》，这首歌，不仅在地球上唱响，也在宇宙上唱响。

　　80年过去，中国已迈入和平与繁荣。今天，全民娱乐盛行，精神产品告别崇高、解构严肃，消费主义大行其道，但无论在什么时代，总有一些东西是不能被消费的，总有一些精神是我们应该严肃坚守的。“不懂自己出生前历史的人，永远是个孩子。”民族的灾难、抗战的血性不能被娱乐化，不管是电视神剧还是今天的戏仿恶搞，娱乐化本身其实就代表着对那段沉重历史的无知、无感，在那个烽火连天的岁月里，是这首歌曲带给我们力量，“可顶十万毛瑟枪”。如果我们不尊重她，不了解她，当有一天，烽火再起，我们需要她时，回顾身后，只剩一地碎片，那时就悔之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