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北方:“为人民服务”再解析——纪念毛主席诞辰124周年

        纪念毛主席，最好的方法是学习和继承他的思想，对这一点，大家基本上是没有疑义的。然而，怎么学习才是大问题。

        我之前就讲过，毛主席的身份太特殊，他既是思想家，同时也是革命领袖，他的论著不像专业学者的作品那样体系严密、表达精确，尤其是晚年思想，往往只体现为只言片语，连成形的文章都没有来得及写。所以，我们不能仅从字面意思理解他的思想。那些一再纠结毛主席“感谢日本人”的蠢货就犯了抠字面意思的错误。对认同毛主席的人来说，仅从字面来理解他的思想，也难免要犯错误的。

        形势是随时在变化的，毛主席要处理和思考的问题经常是新的，故而他的思想一直在发展，前后有一以贯之的地方，也有断裂的地方。

        什么意思呢？我的意思是，我们理解毛泽东思想要像“我在故宫修文物”那样，有那样的精神，透过字里行间，把他没有明确说出来的意思读出来。当然，这样的解读不能是随意发挥，那就成了歪曲，而是要基于毛泽东思想一以贯之的部分，把隐藏着的意思复原出来。

　　在毛主席的格言中，“为人民服务”无疑是最广为人知的，它迄今仍是党奉行的宗旨，写在新华门的影壁上，写在各级政府的墙上。

　　为人民服务，只有五个字，从字面上，意思简单明了，很少有人会觉得这里有什么需要进一步解析的地方。然而，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这里面的门道大了去了。

　　今天，在毛主席诞辰124周年的日子，我就来谈一谈“为人民服务”这五个字后面的深意。为了便于理解，我尽量使用最直白、最易于理解的方式来说。

首先要解析的是“人民”这个概念

　　在之前的相关文章中，我强调过人民不等于全体中国人的加单加总，它是一个政治性的概念，内含着阶级分析法，讲人民，就预设了对立面，即敌人。

　　在不同时期，人民的范畴是不同的。在这方面，毛主席自己进行过清楚的界定，在《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中，他是这样说的：

　　为了正确地认识敌我之间和人民内部这两类不同的矛盾，应该首先弄清楚什么是人民，什么是敌人。人民这个概念在不同的国家和各个国家的不同的历史时期，有着不同的内容。拿中国的情况来说，在抗日战争时期，一切抗日的阶级、阶层和社会集团都属于人民的范围，日本帝国主义、汉奸、亲日派都是人民的敌人。在解放战争时期，美帝国主义和它的走狗即官僚资产阶级、地主阶级以及代表这些阶级的国民党反动派，都是人民的敌人；一切反对这些敌人的阶级、阶层和社会集团，都属于人民的范围。在现阶段，在建设社会主义的时期，一切赞成、拥护和参加社会主义建设事业的阶级、阶层和社会集团，都属于人民的范围；一切反抗社会主义革命和敌视、破坏社会主义建设的社会势力和社会集团，都是人民的敌人。

 　　在《论人民民主专政》中，毛主席以另一种方式对“人民”进行过界定：

　　人民是什么？在中国，在现阶段，是工人阶级，农民阶级，城市小资产阶级和民族资产阶级。

　　在毛主席身后，进入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时代，相应地，人民的范畴又有所变化。这一点，我们暂不去管它。

　　对“人民”的边界进行政治性的、阶级性的界定，是不是就完成了对“人民”这个概念的界定呢？例如，在新民主主义时期，是不是把“工人阶级，农民阶级，城市小资产阶级和民族资产阶级”简单地加在一起，就得到了“人民”呢？

　　答案是否定的，因为这只是“人民”的表层含义。在毛主席的上述论断中，他只讲到了这一层，更深的意义他没有直接地、完整地表述过。

　　要搞清楚毛泽东思想中“人民”的确切含义，就需要发挥“修文物”的精神，根据毛泽东思想一以贯之的脉络，把它复原出来。这绝不是对毛泽东思想的违背，相反，这样才是对毛泽东思想的最大程度的尊重。

　　毛主席奋斗的最终目标是什么？是共产主义。在政治意义上讲，共产主义是个什么样的社会呢？是人民群众的主体性最终得以实现的社会，那时候，一切剥削和压迫的制度都将被消灭，人民真正成为自己的主人，自己管理自己。

　　根据毛主席的设想，那时候党也消失了，因为党的历史使命已经完结，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待到山花烂漫时，它在从中笑。”（参见，我读毛主席词《卜算子·咏梅》——从中国诗词大会上的嘉宾点评说起）

　　想到这样的目标，就会明白，把工人阶级和农民阶级（工农联盟无论在任何条件下都是“人民”的基础）以及其他同盟军加在一起，不可能自动地得到使共产主义（哪怕是社会主义）社会成为可能的人民。

　　阿Q、祥林嫂、华老栓这样的人，都不是剥削者和压迫者，是需要纳入人民的范围的。但是由这样的人组成的“人民”，能够自己解决自己，自己管理自己吗？显然不能。

　　所以，只按照阶级分析法划定范围，还不能得到真正的人民。人民，应该是在这样的基础上（排除了阶级敌人），获得了能动性和自主性的群体，是一个有机体。人民是一个既具体又抽象的概念，在人民中，既存在着一个一个的个体，又不存在完全孤立的个体，每个人都跟集体有着有机的联系。人民要能够自我学习和提高，能够区分敌我；在面对敌人时，人民要能够组织和团结起来，找到办法进行斗争，争取胜利。

　　以形象的例子来说，《地道战》等老电影中的人民群众在面对敌人时，是在想办法战斗的，是能找到办法的，哪怕在没有先锋队直接领导的时候，也能坚持斗争，这样的人民群众才真正具备了毛泽东思想所预设的“人民”的面相；而《鬼子来了》里面所表现的那些村民，浑浑噩噩，面对敌人的屠刀只知道引颈就戮，这样的人民群众，既是人民，又还不是人民。

　　以上讲的，是人民的两层含义，前一种是浅层次的，后一种是深层次的。前一种，毛主席直接说过，后一种，他老人家没有直接说过，但我们根据毛主席的思想可以解析出来，这才是毛主席的学生应该做的事情。这样解析，歪曲了毛主席的思想了吗？绝对没有。

接下来，再来分析一下怎么为人民服务

　　“为人民服务”这个说法，省略了主语。主语是什么？是党。

　　根据前一部分的分析，“人民”并不是天然就存在的。当然了，第一重意义上的人民，是天然存在的，毛主席在《为人民服务》中说，“中国人民正在受难，我们有责任解救他们，我们要努力奋斗”，这一层意义上的“人民”，可以用“老百姓”来替换。

　　但第二层意义上的作为有机体的人民，则不是天然存在的。1967年，毛主席在评价上海的一月风暴时说，“以前是解放军解放人民，现在是人民自己解放自己，解放军从旁协助。”这里的人民就接近第二层含义了。按照毛主席的理想，还要再进一步，到时候连解放军的协助都不需要了，那就是“待到山花烂漫时，它在丛中笑”的时候了。

　　既然人民不是天生掉下来的，那么是从哪里来的呢？是在党发动老百姓，带领群众进行伟大斗争的过程中逐步锻造出来的。这个过程叫做群众路线，党从群众中来，再到群众中去，如此反复，党得到了提高，群众也得到提高，升华为真正的“人民”。我有专门的文章和演讲解析群众路线，这里就不再重复了。（参见，毛泽东思想与群众路线（讲座视频字幕版））

　　这说明什么呢？说明人民是党锻造出来的。没有党带着老百姓闹革命，就不会产生人民这个政治范畴。没有中国共产党，就没有中国人民。注意，闹革命的对象也包括人民群众自己，主要是去除坏习气，培养革命品质，“重要的问题是教育农民”就是这个意思。

　　如此一来，我们就可以得出一个结论：党在为人民服务之前，首先要把人民创造出来。

　　我们也可以换一个思考和表达的方式：为人民服务，内在包含着锻造人民的要求，也就是说，锻造人民是为人民服务的重要一部分。

　　这个道理有点抽象，打个比方吧，如果我们想做好父母，好好培育下一代，首先得把孩子生出来。连孩子都还没有，怎么为孩子服务呢？

　　关于党和人民群众的关系，毛主席说过，党既是人民的儿子，又是人民的教师。从词义对仗的角度，他应该说，党既是人民的儿子，又是人民的父亲。出于尊重人民的考虑，他用的是教师这个说法。的确，毛泽东思想的人民观与“养孩子”很像，先把孩子生出来，然后教育成人，让他能够自主生活（自己教育自己，自己解放自己），然后就不用操心了，在丛中笑了。

　　为人民服务不是个一劳永逸的事情，锻造人民也是一样，它需要持续不断的政治运动，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在毛主席身后，这个过程停止了，于是在两个方面都发生了蜕变，这就是我之前强调过的，党不是原来那个党了，人民也不是原来的人民了。看看今天到处存在的自私自利、以邻为壑的状况，只有公民、刁民，不见人民。

　　现在强调的“为人民服务”，跟毛主席说的那个意思不一样了。现在更偏向建设服务型政府的建设，搞什么政务超市，这是市场的逻辑，是为公民服务，为纳税人服务。“人民”在这个过程中已经瓦解了。（参见，两种作为政治伦理的服务：为人民“服务”与“服务”型政府）

为人民服务，主语是党

　　锻造人民，为人民服务，需要前提，那就是掌握政权，以强力为依托，既有能力办好事，也要有能力扼制和消除坏现象，包括强制改造二流子，把刁民改造为新人。

　　党是在1949年夺取全国政权的，但掌握政权从井冈山武装割据就开始了，在苏区、各抗日根据地，党都是掌握政权的。这是为人民服务的前提。

　　那么，知识分子怎么为人民服务呢？做人民的知识分子，通过写作为人民服务，这样的目标如何落实？

　　知识分子为人民服务的方式肯定跟党不一样，唯一可能的方式就是，把什么叫“为人民服务”讲清楚，把妨碍人民的构建的那些因素指出来。

　　鲁迅做国民性批判，把民族中的劣根性挖掘出来，这就是鲁迅以知识分子的身份为人民服务。有了这些剖析，革命就有了针对性，如果不能革掉这些坏东西，就不会有人民。毛主席说，他的心和鲁迅的心是相通的，我想就是在这里相通。

　　所以，我写这样的文章，解析“为人民服务”的含义，虽然不叫好也不叫座是一定的，但我还是要写。我还写文章批判“刁民”，惹来所谓“真左派”的谩骂，但我也还是要写。因为，作为一个手里只有键盘的知识分子，这就是我能够“为人民服务”的方式。

　　这篇文章所谈的内容，比较抽象，粗粗一读是搞不明白的，不知道会有多少人看，如果有一千人认真读，我就满足了。

　　谨以此文，献给毛主席诞辰124周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