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吴协恩：“天下第一村”的“掌门经”

上世纪60年代，吴仁宝（中）在村民家中

　　吴协恩，男，1964年6月份出生，江苏省江阴市华西村人，吴仁宝之子，中共党员。现任江阴市华西村党委书记、村委会主任、华西集团董事长。江苏省人大常委会委员，中共十八大代表。

　　1993年，吴协恩崭露头角，与云南“玉溪”和江苏烟草合资合作，联合出品“华西村”牌香烟，后与五粮液合作出品“华西村酒”。　　2001年，吴协恩以“一分五统”方式将周边20个村“并”入大华西，走共同富裕道路。

　　2002年11月份，吴协恩接任华西集团总经理。2003年7月，吴协恩全票当选华西村党委书记、华西集团董事长。

　　“家有黄金数吨，一天也只能吃三顿；豪华房子独占鳌头，一人也只占一个床位。”在华西人当年引以为傲的“第一高楼”华西金塔下，老书记吴仁宝的这句名言很醒目，接班人吴协恩在很多场所都会引用。

　　不同于一般的村庄，也不同于一般的企业，以“天下第一村”闻名的江苏省华西村，一直忠实而富有创造性地践行着集体经济道路，村企合一、村社合一，但股权清晰。用吴协恩的话形容，这里既有企业也有社会，既追求效益也追求公平，既允许个人致富更讲究共同富裕。这几者关系如何协调？“在华西，这很好统一。”作为华西村党委书记、村委会主任，还是华西集团董事长的吴协恩，很平静地回答了记者对此提出的问题。

图为华西村全貌

　　“当初，小岗村人少地多基础差，分田到户是对的，而华西村人均四分地，那时已开始搞乡镇企业，工业基础正在起来，如果不切实际一分地就啥都没有了。”在华西干部学院，记者见到吴协恩时，他正在给参加中组部、农业部大学生村官培训班的学员讲课。台下坐着的是全国各地的大学生村官。“来华西不是看华西老百姓住房有多好，也不是看华西的高楼大厦。”吴协恩告诉大家，学华西要学老书记的精神，但要走自己的路。

　　“老书记精神”是什么？吴协恩很干脆地回答，老书记精神的实质就是一心为民，追求共同富裕。这一点，华西村当年的“铁姑娘”赵荷芬体会很真切。她说，老书记有个“三不”：他不住全村最好房子，不拿全村最高工资，不拿全村最高奖金。“‘三不’形成了一股深厚内力，把全村紧紧拧成一股绳，朝一个方向努力。”这种努力的结果，就是华西成为中国第一个“电话村”“空调村”“汽车村”“别墅村”，有了“天下第一村”的美誉。

↑图为吴协恩（左一）接受经济日报记者采访

　　如今，“老书记精神”已经像血液一样流淌在华西村民的脉搏里，成为华西村永续发展的基因。而新书记吴协恩，把这种精神当做自己首先要继承的“根本”。这些年来，华西村所在的华士镇党委、政府批准给吴协恩个人的报酬和嘉奖1亿多元，他全部留给了村集体，2013年开始每月仅领取3500元基本工资。每年除夕，吴协恩坚持在一户村民家里一起吃年夜饭。

　　吴协恩学历并不高，勉强算高中水平。当年结婚后想开阔眼界，报名参军，四年军旅生涯在他身上刻下深刻印记，养成了外柔内刚的性格。转业回来，他回到华西村办企业，从最基层的供销员做起，一步一个脚印，一直到2003年正式担任华西村党委书记，期间还自愿报名去黑龙江、宁夏的华西村扶贫点干了几年。

　　尽管接班前在华西干的大事不少，但吴协恩说自己首先要挑起来的担子，是华西村党委书记。这一担子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首先要坚持走社会主义共同富裕的道路，他不假思索地说。

　　华西人知道，这不是套话。漫步在花园式的华西村，道路旁、楼宇间，各种党性教育标语不时映入眼帘。在幸福园里，排列着焦裕禄、雷锋等众多英模的雕像。华西村村民吴莉萍说，华西村中心村970户村民按住宅分成97个组，由骨干党员担任联系人，入户向村民传达各级党组织精神，听取意见和建议；有时骨干党员也会将村民聚集到一起，讨论村庄事项，学习中央政策。“很多村社聚在一起开会很难，但华西村如果半夜开会，大家十分钟都能到场。”

↑图为华西村幸福园

　　“为什么很多地方学不了华西？因为这些村几乎没有集体经济。”吴协恩说，在华西，村庄建设、公共事业都由集体股份来解决。“你看这里一排排一模一样的小别墅，其实是上世纪80年代时建造的，当时老书记给大家带来了财富，只要你是华西人，就可以分到一套别墅。新书记接任后，条件不断更新换代。”华西村纪监委副主任朱蕴海说，目前华西中心村居民在村集体账户的资金都是富翁级别的，这些资金在需要时可以变成房子、汽车、家具，不需要则可以在集体内按年分享红利。

　　华西人富了，但党委书记吴协恩追求共同富裕的脚步并没有停下来。早在2001年，华西村开始整合周边村庄，并逐渐形成周边20个村、3.5万人、面积超35平方公里的大华西“致富圈”。“现在，华西村每年要为大华西支出9600多万元，发放各种补贴、福利、老年人保养金等。”大华西管委会副主任张中祥说。

　　为了把共同富裕的信仰传承下去，华西村从与贫穷村社“结对子”开始，每年选派优秀干部全职扶贫。近年，华西更是连续挑选150名年轻人到贵州开阳县穿洞村扶贫蹲点，与当地村民同吃、同住、同劳动，在实践中领悟华西人是怎么走过来的。“这是华西青年必须上好的一课。”吴协恩说。

　　在华西村中心广场南面，3.18万平方米的华西文体活动中心已投入使用。站在最高建筑龙希大厦向下看去，这栋建在原热带厂拆迁地块上的建筑宛如一本展开的书卷。这是华西投资2.5亿元重点打造的一项民生工程，为人们提供一个学习、娱乐、健身的好去处。

↑图为村民在文体中心练习太极拳

　　与这些硬件一起，华西文化“软件”也不断集聚：倡导诚信文化，在全体村民和企业职工中开展诚信专题教育，表彰诚信典型；倡导奉献文化，在艰苦地区建立干部教育基地，使乐于奉献成为自觉追求；倡导家风文化，表彰“五好家庭”，奖励敬老爱亲，惩戒赌博迷信，让正能量、好传统潜移默化。

　　在形成大华西后，华西村没有大拆大建，而是按照新农村建设要求，用心描画“山南钱庄、山北粮仓、中间天堂”美景：山北一望无际的田野是“粮仓”，山南鳞次栉比的工厂是“钱庄”，中间鸟语花香的别墅区便是“天堂”。

　　作为村委会主任，吴协恩考虑更多的是社区管理。他举例说，很多人以为组成大华西就是简单并村，但其实是“整而不合”，核心是“一分五统”：村企分开；经济统一管理，干部统一使用，劳动力在同等条件下统一安排，福利统一发放，村建统一规划。大华西各村的村委会，还是与华西村村委会一样的村民自治组织，独立处理村务，“这样既一同发展，又各有能动性。”

　　2016年，华西开始在管理改革上啃“硬骨头”。华西村走了这么多年，一些机制会有不适应的地方，怎么办？改。吴协恩说，围绕用人、制度、股份等三项改革，华西去年展开了一年的大讨论，“要让所有人都达成共识。”“三改”目的，就是让华西外来工作人员与华西村民共享富裕，吸引更多人才建设华西，同时更好调动华西人的积极性。改革试行期，三年，“就是要确保改革成功。”吴协恩说。

↑图为吴协恩走访村民家庭

　　用人改革，从2017年开始，华西不分村民职工，一律“同工同酬、公平公正、一视同仁”，能者上、庸者下。过去，从小华西到大华西，干部人数不断增多，最多时一个部门副职42人，“干部无所事事失去的是老百姓的信任。”吴协恩说，现在情况变了，一个萝卜一个坑。通过村党委改选，华西村党委副书记从18人减至8人。

　　制度建设，“我第一个拿自己开刀。我既是村主任，又是董事长。在村里这一块，村民需要我批的，我批；企业这一块，凡是涉及到现金账，交给财务公司。”吴协恩说，华西建立了薪酬委员会，下面各大公司，建立了人事委员会。每个月开一次会，涉及到的这两件事情，全部到会议上来集体决定，不是哪一个经理来决定的。

　　华西的财务制度规定，所有子公司不设会计，只有出纳。会计全部由集团财务公司统管，将事权与财权彻底分割。华西村委会副主任瞿全兴说，华西村有6任主办会计，没有一人是村书记、村主任的家人，这是华西村很早就定下的规矩。

　　“一些来学习的村干部问我，为什么他们的村规不管用，为什么华西就管用？”吴协恩说，“华西的《村规民约》不是哪个干部制定的，而是村民一条条商议出来的，民主、公开、透明，自然形成向心力，能够自觉遵守。”

　　眼下，华西正进入股份改革的“深水区”。改革前，华西对中心村民的分红，每年是20%发给村民，80%留到村集体作为投资使用。“留到村集体的80%，相当于如今的期股一样。在股权改革中，一方面，这80%要调整。另一方面，对于集团旗下公司，集体股权的比例会逐步地缩小，但还保持控股。多余的部分是为了吸引人才，包括今后合伙人制等各种新的股权形式的投入。”吴协恩说。

↑图为华西万亩农业示范方

　　过去“来了华西村，就是华西人”，现在“服务华西村，就是华西人”。华西村不仅提供良好的创业平台，而且创新激励机制，股权不再只给华西本村人，对外来的优秀团队同样给予股权激励。华西新能源公司总经理王伟2015年放弃了在原公司即将到手的股权来到华西，“这里的创业平台更好，还有一系列股权激励，工作起来更有激情。”他说。

　　吴协恩喜欢琢磨，尤其喜欢琢磨市场、琢磨企业。“我没有系统学过经济理论，但丰富的基层实战是最好的老师。”早年，他任华西宝昌公司总经理时，就以较小的投入打造出“华西烟”“华西酒”系列，为集体每年挣下几千万元利润。

　　吴协恩对市场的敏感，令许多华西人赞叹。2000年以后，制造业发达的长三角地区，出现了用工荒、土地成本大幅度提高、环境容量不够等问题。这对于钢铁、纺织、化工产业为主导的华西来说，同样是压力。华西必须转型，吴协恩下了决心。“改革要趁早，调整也要快，等到行情不好再改再调就迟了，这是牺牲眼前利益与赢取更好未来的大事。”早在2003年，通过细致调研，吴协恩意识到钢铁、化纤行业出现产能饱和，如果继续在这些产业和项目上扩产，会带来很大风险。从那时起，华西从钢铁压产提质入手，踏上转型之路。转型的这几年，正是钢铁、化纤等行业最红火的时候。华西钢铁公司董事长杨永昌回忆说，从2003年至今，华西没有新增一吨钢，反而大幅压缩轧钢产能。2005年至2007年，钢铁行业高回报，集团董事长依然坚持不扩产，当时一些厂长、村民私下说：“协恩上来后，只会关厂啊！”现在呢，许多钢铁厂在去产能的压力下艰难度日，华西钢铁已经利润可观。

↑图为华西海运公司“东风”轮

　　面对转型中的各种议论，吴协恩不争论，但对钢铁、化纤等传统企业的技改升级和关停并转却在加快。2013至2016年，华西在冶金上的技改投入达到11.6亿元；线材、化工、带钢等9家低效益企业先后关停；为了减少煤耗，关掉了两家热电厂。“当时，两家电厂每年有5000万元稳定效益。”吴协恩说。

　　关停并转的同时，是寻找新的增长点，吴协恩瞄准了金融流通等现代服务业。但当时，老书记并不赞同，怎么办？吴协恩和班子成员同样采取不争论，瞒着老书记搞了一个投资担保公司无锡同诚投资。2006年，这家当时仅10来个人的公司，赢利3000万元。到2015年，华西金融业务净利润已达10亿元。目前，金融等现代服务业对集团利润贡献率已占65%。“2016年，华西实现可用资金比上一年增3.75%，上缴税收13.20亿元，比上一年增19.68%。今年1至4月，华西实现“双增”：完成可用资金比去年同期增8.09%，比任务数增11.27%。”吴协恩对数字很清楚。

↑图为华西龙希国际大酒店

　　华西金融事业三部负责人刘红华回忆，第一年老书记完全不知道这个事，年底看到财务报表多出一部分盈利，就问这是怎么回事？这时，吴协恩才将实情告诉老书记。“现在看来，吴协恩的市场眼光是很敏锐的，而老书记也是开明的，在看到盈利后，放手让我们去做。”

　　“父亲更喜欢那些看得见、摸得着的实业。天天进工厂看到机器响就兴奋。”吴协恩解释，“我起初不理解，但现在也能体会他的心情。没有的时候，敢闯敢试；有了以后，就怕失去、怕失误。他一辈子的心血都在华西村，不能有半点疏忽。”

　　集团多元化，下属企业专业化是华西发展的重要战略。近年来，华西集团利用资本优势，拓展到金融、海工海运、矿产资源、新能源、电子竞技、网络游戏等新兴产业领域。目前，华西集团投资入股的公司企业多达45家，产业从陆地到海洋，从东部到西部，从半导体芯片到电竞游戏，门类很多。上海耀宇文化公司，不仅在电竞行业成为了规则制定者，去年9月正式登陆新三板，成为业界龙头企业。

↑图为DOTA2国际邀请赛中国区预选赛在华西举办

　　产业蓝图向全球布局。华西不但参与我国海洋工程建设，在日本种大米、美国搞研究，还在太平洋搞海运、在英国投资垃圾焚烧厂、到南美大洋里捕捞鱿鱼等。华西远洋公司和海洋工程公司董事长吕苏君说，在海上油田安装领域，华西已做到全国第三；在海底光电缆铺设方面，华西的技术全国领先，拥有20多项专利。去年，华西海外利润达到1亿美元。

　　借着“一带一路”机遇，华西“走出去”步伐更有力。吴协恩说，“走出去”不是简单在国外开个厂，关键是要以全球化思维谋划发展。比如，海洋勘探开发需求出现上升势头，华西海洋工程业务就拓展到马来西亚、中东；黄金、天然气、石油投资上涨，华西另辟蹊径到莫桑比克开采起石材，现在那里已拥有300平方公里矿山；钢铁价格大幅下跌时，华西买入船舶搞起了远洋运输，“这就是思路。”吴协恩自信地一笑。

　　在华西，每个月都要召开一次经济分析例会，厂长、经理都要发言，报数据、找问题、谈打算。华西特种化纤厂副总经理汪方能说，每参加一次会，就是把市场和效益的弦绷紧一次，今年董事长反复提出，要打造百年企业、百年村庄，“这目标可远大了。”对此，吴协恩表示，华西村追求的不是“百亿”、“百强”，而是要追求优秀的“百年企业”和幸福的“百年村庄”，这就是“中国梦”、“华西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