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经》与人类文明——致“文明对话”

作者:薛遒  更新时间:2019-05-23 16:41:12  来源:民族复兴网  责任编辑:石头

  人类文明,东、西略同。

  亚当、夏娃以犹太教、基督教、伊斯兰教的神话演绎,录下了“创世纪”的灿烂篇章;伏羲、女娲以中华远古的初始传说,开启了人类文明的靓丽曦光。

  伏羲,中华形态的人类始祖,中华文化的源头。其以推演八卦之创举,辟开《连山》、《归藏》、《周易》活水径流。文脉传承,抑扬于经籍典册;生机蓬勃,沉浮于历史长河。张显主流气势,激昂东方底蕴。

  《易经》,扬起人类精神之旗!

  何谓人类精神?

  ——自强不息,厚德载物!

  《易·序卦》:“盈天地之间唯万物。”万物消长,斗转星移,“变动不居,周流六虚。”(《易·系辞》)大自然无时不在运动中。《易·象》谓之:“天行健”。“健”者,动也。“动”者,万物的存在形式;自强不息,万物的内在属性。

  《易经》鉴取万物,昭彰对大自然及其规律的尊重与效仿。“易者,象也;象也者,像也。……爻也者,效此者也。”爻,就是动,“效天下之动者也。”概言:“天地变化,圣人效之。”(《易·系辞》)

  如何“效”?

  效“天行健”而“人行健”。但是,“非天行之健在彼,而君子仿之此也。”(杨简:《杨氏易传》)

  因为,“人”即“天”之构成。酣于静室,不免日行八万里;枯坐卧榻,岂无灵府暗幽声。王夫之分说:“动而生阳,动之动也;静而生阴,动之静也。”(《思问录·内篇》)不管动、静,皆在动中。只是被动承受,还是主动顺应。

  “易无思也,无为也,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易·系辞》)“无”者,无我;“寂然”者,与天地同俯仰;“感”者,“通天下”之枢纽:融自我与大自然一体的理性自觉。

  这个“理性自觉”,就是对宇宙、人生、社会、自我之“变动不居”的认知与自为:不沉溺天国乐土,不沉溺坐享事成,不沉溺“梦”的虚幻;而是自强不息,创造新生。“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盘铭》)

  何为“新”?

  ——生。

  何为“生”?

  ——德。

  《易·系辞》:“天地之大德曰生”。德的本意是生命的创造,这是自人类视角对大自然运行规律的给定。

  《易·象》:“地势坤。”“坤”者,顺也。“至哉坤元,万物资生,乃顺承天。”(《易·彖》)顺天而动。“动”即是“德”。大自然之“动”是天地之“德”,人以理性自觉顺动而动,便是人之“德”。概言之,“德”是大自然的自为,也是人对大自然自为的自为。

  德者,得也。得什么?得天之道。天者何道?大公!对天道大公及其内在规律的把握并与之合一,则人天一体,成就至高之德。

  《易·系辞》:“穷神知化,德之盛也。”此即古希腊苏格拉底“美德即知识”的中华语态:穷尽万物变动的微妙,便是最高的精神境界,也就是“德”。这里的“知”,是对“神”的认同与自为,“知变化之道者,知神之所为也。”(《易·系辞》)或谓:“言变化则称乎神。”(韩康伯:《系辞注》)

  神:运动;秘:规律。不知秘,则迷于外在之神;知秘,便成自为之神——人的最高层次的自我意识。张载《横渠易说》谓之“入神”与“存神”,即认识大自然及其运行规律,继而与其合一。

  苏格拉底的继承人柏拉图论定灵魂三要素:理智的德性是智慧,意志的德性是勇敢,欲望的德性是节制。

  实际上,智慧是主线,人对大自然内在规律(道)的认知,形成“德”的主观认同,亦即王夫之所云:“自然者天,主持者人,人者天地之心。”(《周易内传》)

  秉天地之心,融私入公,真知真为,则一切勇敢、节制、团结、勤俭……,便都是这个“主观认同”的构成要件。A·泰勒直言:“美德的种种形式,在其最高阶段,将失去差别。”(《柏拉图——生平及其著作》)

  智慧立基于崇高。“知崇礼卑,崇效天,卑法地。”(《易·系辞》)崇高不过是对自然大公的效法。

  如何效法?

  孔子释言:“深抇之而得甘泉焉,树之而五谷蕃焉,草木植焉,禽兽育焉。生则立焉,死则入焉。多其功而不息。”(《荀子·尧问》)

  “多功不息”之“德”,不就是“自强不息”之“强”吗?

  “厚德载物”与“自强不息”原是对立同一,相辅相成。“强”以明“德”,“德”以定“强”;强、德一体,互位互用。如此设定8卦以至64卦。

  1、天下一统的体系建构

  《易·系辞》释《易经》:效“天下之动,贞夫一者”,形成天下一统的体系构建;“乾、坤”二卦,则为“《易》之门户。”

  “夫乾,静也专,动也直……;夫坤,静也翕,动也辟。”(《易·系辞》)

  动静互位,乾坤一体。“乾坤相并俱生,其次第不可序;天地之生万物,变化无穷,其先后不可序。”(《易纬乾凿度》)

  乾中含坤,坤里寓乾。“坤者两画之乾,乾者一画之坤。”(杨简:《杨氏易传》)二者相反相成,非乾外有坤,坤外有乾,彼此隔绝;然而主次有别,谁居主导,谁决定事物的本质。亚里士多德亦言:“没有完全的分离。没有一种事物是完全纯粹地存在着的……;每一个事物所具有的优势成分被认为是事物的本质。”(《物理学》)

  乾居主导,其象以龙;始自潜渊,跃至田间;翱翔天宇,“自强不息”;五爻层层递进,至于上六,终归“亢龙有悔”。《易·象》:“盈不可久也。”

  物极而反,一个小周期终结,遂启“坤”之门。“坤”者,履霜坚冰,自“仆”而“主”;补“乾”之缺,“厚德载物”;五爻层层递进,至于上六,奋然“龙战于野”,柔顺翻为刚强。

  刚柔互用,对立同一。“阳物之坤,阴物入乾,更相杂成64卦。”(虞翻:《周易集解》)

  64卦贯流乾坤旨要,每卦自初爻始至上爻终,终而变,分明乾坤二卦的别样演绎,自成强化弱或弱转强的动态小周期;进而,六爻所成诸单卦小周期,又分别集合成不同形态的中周期。

  按《易·序卦》:乾、坤之后,万物萌于艰险,《易·彖》谓之:“刚柔始交而难生”(屯)——万物初生而蒙昧(蒙)——为生养而索取的最低需求(需)——为食物果腹的争斗(讼)——形成相互争斗的群体(师)——对自身所属群体自觉认同,产生组织(比)——明确管理者和被管理者(小畜)——制定制度和行为规范(履)——如此,人民权益得到保证,《易·彖》:“上下交而其志同”,天下太平(泰)——然而,物极则反(否);《易·序卦》:“泰者通也,物不可终通,故受之以否”。

  “否”者,陷入困境;“天地不交而万物不生也。”(《易·彖》)

  自“乾”而“否”,这个由诸单卦构成的中周期,实际上是万物化生至人类起源与发展到阶级社会最初阶段的映像,其以自觉于天下大公的内蕴,指明特权私有悖逆“公天下”所必然遭受的衰亡命运。

  “否”,人类社会经受严重撕裂的灾难,痛定思痛,孕育新周期——“同人”。《易·杂卦》:“同人,亲也。”特权剥削被抑制,公众意志得到尊重,社会重新整合,上下一心。“同人于野,亨。利涉大川,利君子贞”(《易·同人》)。以公正执柯柄,团结奋斗,无往不胜。

  如此,自“同人”而“剥”;——自“复”而“离”;——自“恒”而“蹇”;——自“解”而“艮”;——自“渐”而“未济”。诸中周期又以“乾、坤”至“既济、未济”,合成64卦大周期。

  “首序乾坤,终于既济未济。乾往坤来,屯往蒙来,至既济为往卦,未济为来卦。一往一来,各以其序”(汪忠长:《周易六十四卦浅解》),既济、未济二卦尾之,乾、坤二卦首之。首尾呼应,体系圆融。

  然而,体系决非封闭。

  64卦中,唯“既济”一卦六爻皆正位,寓意大成功。《易·杂卦》:“既济,定也。”指一个过程近于完美的最高阶段。

  但事物运动不会终止。《易·既济》:“亨,小利贞。初吉,终乱。”《易·象》定论:“何可久也。”“既济”内置否定因素,“定”中内蕴“未定”,向“未济”转化,展开新的矛盾冲突。

  《易·序卦》:“物不可穷也,故受之以未济终焉。”或谓“终而非终”,提示人们不能墨守成规,而是发扬创新精神,强调对新一轮运动的主观自为。

  相反,64卦中,唯“未济”一卦,六爻全失正,寓意诸事未定,当变以求通。《易·说卦》:“万物之所终而所成始也。”

  “终”,就是新的开始。终点即起点。“易则交,交则变,变则通,通则当,当则至,至则穷,穷则又易。”(李翊灼:《<易>感通义与佛说缘生义之比观》)

  《易经》,天下一统,变在其中。一部动态而开放的的宇宙缩影,诉诸太极图形象演绎:阴阳鱼白中生黑,黑中孕白,黑白因时因势而消长,自成一个周期;而白中黑与黑中白作为鱼的眼睛,自成小的阴阳鱼和小周期;至于阴阳鱼的外圆,又自成大鱼眼,化为更大周期的部分。

  如此向大向小推衍,至于无穷。

  世界各民族置身这个无穷序列中,自是天道大公之体系的构成;而人类文明顺“公”之道,则是《易经》的理性呼求。

  这是自上古至而今为着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深邃呼求。

  2、革故鼎新的本质诉求

  《易·乾》释“人类命运共同体”:“保合大和,乃利贞”。“大和”即“太和”,意指社会和谐,即个人、集团、政党、民族、国家,相互尊重,平等交往,共同进步:“万国各得其所而咸宁,犹万物之各正性命而保合太和也。”(朱熹:《周易本义》)

  《易·睽》释“和谐”:“存异而求同之谓。”王夫之《周易大象解》:“同而异则为和。”

  “同”者何解?

  ——万事万物对本质的顺从。

  王弼断《易》:“一卦之体,必由一爻为主,则指明一爻之美,以统一卦之义。”(《周易略例》)一爻标示全卦的本质,其余五爻顺从本质,方为“同”。“同”,就是顺。“天地以顺动,……动而以顺行”。(《易·彖》)

  “顺”什么?“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先天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易·文言》)

  ——对公天下及其规律的自觉!

  那么,“异”者何解?

  事实上,万事万物表现为剧烈的不和谐:宏观世界星球的碰撞,微观世界分子的碰撞,人类社会阶级的碰撞……。《易·文言》别解“太和说”:“坤至柔而动也刚”。

  张载论“太和”:惟“道”行,才和谐。程颐论《易》:“变易也,随时变易以从道也。”(《易传序》)“道”者,“一阴一阳之谓”。(《易·系辞》)人类只有遵行阴阳变易之规律,自强不息,变革社会,匡正特权集团对公天下及其规律的悖逆,使其复归于道,才能和谐。“复,其见天地之心乎!”(《易·彖》)

  “变易观”是《易经》中枢。孔颖达解《易》:“变化之总名,改换之殊称。”(《周易正义》)章学诚更称之为:“王者改换之巨典。”(《易教上》)

  “巨典”之论,径入《易经》灵犀。《易·系辞》说得明白:“功业见乎变。”人类历史在“变”中前行,更集“变”之精华而聚为革命。武王伐纣,天翻地覆,给予社会深刻影响,衍为《易经》魂灵。

  《周书·康诰》:“天乃大命文王殪戎殷。”

  《诗·大雅·文王》:“周邦虽旧,其命维新。”

  《大盂鼎》:“皇天上帝,改厥元子,兹大国殷之命。”

  坤,至柔至顺。但是,柔顺,不是容忍霸陵,甘受压迫剥削逆来顺受;而是对“天行健,自强不息”的自觉。《易·彖》解之:“柔,履刚也。”

  “履刚”,便是革命。

  《易·彖》:“天地革而四时成,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革之时大矣哉。”春、夏、秋、冬四时陵替,是天地革命的映像;商汤、周武,破旧立新,顺天应人,承起历史进步的规律,意义重大,影响深远。《易·革》谓之:“大人虎变,不占有孚。”孚:信。像猛虎一样扫荡腐败,变革旧制度,取信天下。

  马融颂之:“虎变威德,折冲万里,望风而信。”(《周易集解》)

  朱熹释之:“更革之谓。……须彻底从新铸造一番,非止补苴罅漏而已(《朱子语类》)

  ——革故鼎新!

  《易·杂卦》:“革,去故也;鼎,取新也。”鼎:权力象征。鼎新:新政权。“九鼎之重器,以新一世之耳目;而鼎之为用,又无过变革其旧者,咸与维新。”(马振彪:《周易学说》)亦即颠覆腐朽的统治集团和旧社会、旧观念。

  《易经》礼赞“颠覆”,其将天翻地覆,褒之为“泰”;将天地正位,贬之为“否”。泰:畅通;否:阻塞。

  泰:乾下坤上,就是天降而下,地升而上,“天道下济而光明,地道卑而上行”;如此,“天地交而万物通,上下交而其志同。”(《易·彖》)上位者倾心向下,下位者发散向上;或谓“弱势群体”与“专制集团”换位,民众地位上升,富豪特权下降,上下相交才有社会和谐,才能“通”,才能“吉,亨”;否则,统治者与民众隔阂对立,必然政败国亡。《易·彖》:“上下不交而天下无邦也。”

  只有“交”,方可沟通;“交”,不能没有抗争。在阶级社会,就是阶级斗争。腐败势力不会自动放弃剥削与聚敛,只有通过阶级斗争剥夺特权,完成“下”对“上”的颠覆,“损上益下,民悦无疆;自上下下,其道大光。”(《易·彖》)

  “损上益下”,实在是客观规律使然。因为,“壮不可极,极则败;物不可极,极则反。”(《京氏易传》)人对客观规律的主观自觉,当于极之未至而主动退步抽身,这对于任何人、集团、政党、民族、国家,都有深刻的意义。

  《易·乾》:“亢龙有悔”。悔:警觉。自省自赎,当极而知返。否则,极而不知返或大势所趋极而不能反,便是“凶”。英、德、日、苏……,大国兴衰,弹指之间。

  天下为公!——人类文明鉴。

  3、崇德修省的观念界说

  天下为公!——《易经》诉诸人类文明。

  在中国历史上,“夏尚忠”,天下为公表现为朴素的本能;“殷尚神”,天下为公表现为人对天的依附;而周代重人事,鬼神退位,天下为公表现为人的自我意识的觉醒。

  怎样的“觉醒”?

  ——“周尚德”!

  “崇德修省”的观念界说,在中华文化诞生之初,深深扎了根。

  《周书·梓材》:“先王既勤用明德。”

  《周书·君奭》:“天不可信,我道惟宁王德延”。

  《周书·召诰》“惟王其疾敬德,王其德之用,祈天永命。”

  殷文化已经表达对“德”的尊重:“予以不敢动用非德”。(《盘庚篇》)然而,殷“德”不终,遂致衰亡。殷人恨恨地诅咒特权集团:“惟王淫虐,用自绝,故天弃我。”(司马迁:《史记·殷本纪》)

  周代吸取教训:“我不可不监于有夏,亦不可不监于有殷”,夏、殷“惟不敬厥德,乃早坠厥命。”(《周书·召诰》)

  周本是殷统治下的一个部落联盟,首领文王衣着朴素,勉力农耕,勤于族事:“文王卑服,即康功田功。……自朝至于日中昃,不遑暇食”。(《尚书·无逸》)

  周以原始公有制的聚合力颠覆特权私有之强殷而代之。人民地位上升,统治者自觉尊民。《易·象》谓之:“君子以容民畜众。”王夫之作颂:“无私无欲,则不待表著于人而如日之升,有目者共睹之矣。”(《周易大象解》)

  日月明“德”,光耀天下。

  德=民。

  《易·系辞》:“天之所助者,顺也。”

  “顺”者,顺从人民。天,成了民的附庸。《周书·泰誓》:“民之所欲,天必从之”;又言:“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

  “民”,被赋予了它本然的地位:“夫民,神之主也。”(《左传·桓公六年》)

  周代政治指向:“纳上下于道德,而合天子诸侯卿大夫士庶人以成一道德之团体。”(王国维:《殷周制度论》)其开国君主以身示范:“文王克明德慎罚,不敢侮鳏寡。”(《周书·康诰》)

  “鳏寡”,弱者,其意极指人民;“不敢”,不是怯懦,而是自谦于“天下大公”的理性认知,在观念上对“德=民”自觉尊重。

  《易经》64卦,卦辞、爻辞多为吉凶参半,唯“谦卦”,全部是吉利。

  卦辞:“谦,亨。君子有终。”

  初六:“谦谦君子,用涉大川,吉。”

  六二:“鸣谦,贞吉。”鸣:明智。

  九三:“劳谦,君子有终。”劳:勤劳。

  六四:“无不利,撝谦”。撝:挥。《说文》:“挥,奋也。”真的谦虚不是怯懦,而是奋进。

  六五:“不富以其邻,利用侵伐,无不利。”

  上六:“鸣谦,利用行师征邑国。”(《易·谦》)

  “谦”者,自损之谓。自省自赎,自我修正。孔子解“谦”:“桀、纣不任其过,其亡也忽焉;成汤、文王知任其过,其兴也勃焉。过而改之,是不过也。”(《韩诗外传·卷三》)《易·系辞》谓之:“无咎者,善补过也。”

  王弼释《易》:“卦者,时也;爻者,适时之变者也。”(《周易略例》)卦,应时而生;爻,适时而变。每一卦、每一爻均存在变数,有着或向好、或向坏的不同趋向。人的主观自为则是两种相反趋向的转化枢纽,而道德实践则被赋予了决定性的地位,其可逢凶化吉,将山穷水尽翻作柳暗花明;也可乐极生悲,毁千里之堤沦为功败垂成。焦循《易学三书》:“《易》者圣人教人改过之书也,……孤危凶困,一经改过,遂化为吉而无咎。”反之,人无恒德,难免受辱。“不恒其德,或承之羞。”(《易·恒》)

  崇德修省!

  中华文化初创之际,便将“自我革命”设定为人类文明的基座。《易·系辞》倡扬“崇德而广业”,其解《易经》九卦为崇高的道德修养,诉诸人类文明,用以统一观念,推进社会进步——

  “履”卦:“德之基”,顺应大自然规律而行是道德的基础;

  “谦”卦:“德之柄”,虚心务实是道德的基本要求;

  “复”卦:“德之本”,随时修正自我回归正途是道德的本根;

  “恒”卦:“德之固”,持善以恒是对道德的固化;

  “损”卦:“德之修”,自损不善是对道德的张扬光大;

  “益”卦:“德之裕”,舍己助人是对道德的充裕;

  “困”卦;“德之辨”,直面困苦是检验道德的试金石;

  “井”卦:“德之地”,充分涌流的物质财富是道德的成果;

  “巽”卦:“德之制”,人顺应大自然规律以理性自觉的自我规范,是道德的制度形态。

  九卦之德,人天合一。其潜在指向——人本体。《易·系辞》将自然的内在之德,转化为人类文明的自觉之德;而人类文明的制度设定,便是“德”的社会形态。

  4、惩恶扬善的制度设定

  老子说:“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道德经·三十八章》)

  “道”失,意指自然本性泯灭,而后“德”出。这个“德”不是“上德”,而是“下德”。王弼:《老子注》:上德“有德而无德名”,下德“立善以治物,故德名有焉。”

  “无德名”者,浑然人天合一,“德”在其中。远古中华有“华胥国”:“其国无帅长,自然而已;其民无嗜欲,自然而已;不知乐生,不知恶死,故无夭殇;不知亲己,不知疏物,故无爱憎。”(《列子·黄帝》)

  “有德名”者,人天相分,私欲泛滥,故确立善的观念,以“善德”治理社会;或者说,人类进入私有制,“德”变通为“仁”(善)的形态,明确公有观念规范并引导私有制健康发展。

  私有社会是人类历史不可跨越的阶段,唯其生机犹存,便不能简单予以变革。《易·革》谓:“革之时大矣哉”,就是强调审时度势,不激进,不超前,顺应客观规律,取信于民,应时变革。如果“不穷而变,则变而反不通矣。圣人效法天地之变化者,变其所当变,不变其所不当变者。”(胡朴安:《“易经”之政治思想》)

  《礼记·礼运》载:孔子“欲观殷道,……得《坤乾》焉。”坤为母,乾为父。“坤乾”者,坤居前,乾居后,当为原始母权公有观念在殷文化的遗留;而进入父权社会,则为乾居前,坤居后,标志父权制的确立。

  父权制=私有制=等级制。

  《易·系辞》:“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陈,贵贱位矣。”

  实际上,莽莽宇宙,何为高低?茫茫世界,何来尊卑?然而,“天下随时,随时之义大矣哉。”(《易·彖》)时异而事异,“天尊地卑”说,是从人的视角对大自然的给定;“贵贱”说,是对私有制贫富分化的主观认同;而等级秩序,则是直面阶级矛盾的政治载体。正所谓“变通者,趣时者也。”(《易·系辞》)

  那么,应当如何“变通”?

  ——善的等级制。

  《易·系辞》断《易》:“通天下之志,定天下之业,断天下之疑。”朱熹释之:“通天下之志,以为大同。”(《周易本义》)

  大同者,天下为公!

  公天下之道以“善”的形态,流布于等级制框架之中,规范私有社会的进程,以“定天下之业”。《易·系辞》断论:“天地设位,而易行乎其中”。

  “易行”其一:“遏恶扬善。”(《易·象》)善的等级制在认同私有制的前提下,倡扬为公之善,遏制私欲泛滥。

  “易行”其二:“父父,子子,兄兄,弟弟,夫夫,妇妇,而家道正。正家而天下定矣。”(《易·彖》)善的等级制以惩恶扬善的制度设定,明确父遵父道,子行子道,以及兄弟、夫妇乃至君臣等,固是尊卑相异,等级有别,但都要遵守为善之道,互敬互爱,和谐相处。

  “易行”其三:根据对社会贡献多寡按劳分配。《易·鼎》:“鼎折足,复公餗,其形渥,凶。”餗,食物;鼎之倾覆,食物倾翻,为凶险之兆。《易·系辞》评判:“德薄而位尊,知小而谋大,力小而任重,鲜不及矣。……言不胜其任也。”以腐败特权集团强居尊位而遭致颠覆的厄运,表明对善的等级制的诉求。

  《易·否》本是对等级制的认同:下坤上乾,社会正位,体制健全。《易·象》解之:“大人之吉,位正当也。”

  “位”何以“正当”?

  荀子示范汤武革命:“修其道,行其义,兴天下同利,除天下同害,天下归之。”(《王霸》)槪言:以公心和卓绝作为得到天下拥戴,继而依凭等级之尊反哺天下——善的等级制。

  然而,私有社会的内在张力很容易将“等级制”自“善”异化为“恶”。统治集团假公济私、贪婪聚敛、巧取豪夺、霸陵民众,几乎是整个私有制历史阶段的常态;而特权的极端私有,必然导致等级的固化和体制的腐败,《易·否》发出“否塞”之警告:“其亡其亡,系于苞桑。”危险呀!危险呀!须以危机意识,自我修正,回归“天德”。

  “天德”者何?

  《易·象》:“天德,不可以为首也。”

  万物差等,参差有别,等级之分,或首或辅。然而,“天地睽而其事同也,男女睽而其事通也,万物睽而其事类也。”(《易·彖》)“睽”:差别、对立。《易经》“睽卦”六爻皆睽,但睽其表,合其里,睽而不睽。冯当:“天下之理,故未有终睽也。”(《周易折中》)

  尊卑贵贱,高低上下……,时时在变异中;只有平等是不变的。“从平等中见其差别,则所谓易也。从差别中见其平等,则所谓不易也。”(吕思勉:《理学纲要》)

  平等,实为大自然内在的本质,永恒而“不易”。《易·乾》断论:“见群龙无首,吉。”

  有“首”是表象,是为着“无首”的桥梁。“无首”是“天德”,是人类文明的精髓,它如洪钟长响,催唤人类对大自然本质的理性自觉——

  自强不息,厚德载物!

  《易经》——扬起人类精神之旗。

 

  (本文节选自美国学术出版社2019年1月出版《中国:21世纪宣言——2500年人类文明源流》)